兩分鍾後,他打了回來:“送到了東順區的北坪小區。”


    我和周庸立刻開車前往,換班在小區裏蹲了一天一夜——並沒有長得像楊嬌的人出門。


    周庸:“徐哥,她要是不出來,咱不得等到死啊?”


    我說:“也是,這樣吧,咱別再守株待兔了,主動出擊吧。這小區就一個進出門,楊嬌一直不出門,總不至於連飯也不吃吧?咱就守著這個門,等有送餐的出來,就攔住問一下。”


    我們站在小區門口,攔下了幾十個送餐員,挨個兒給他們看了楊嬌的照片,問剛才是不是給她送餐。


    下午1:30,我們終於得到了線索。一個小哥看著照片皺了皺眉,說:“好像是她,但沒有這麽胖,也胖,但沒這麽胖。”


    周庸問他這似是而非的姑娘住在幾單元。他說:“你們不是壞人吧?”


    我掏出很久沒用過的假記者證,給他看了一眼,說這姑娘是個離家出走的女孩,她家人一直在找她。


    他還是猶豫,周庸上前一把奪過他的手機,打開他的外賣軟件:“我看一眼,他剛送達的是十九號樓二十二層。”


    外賣小哥生氣了,質問我們幹嗎。我把手機還給他,說:“實在對不起,我們真是好人,不信你可以報警。”


    他想了想,騎車走了。


    按照送餐小哥手機裏的地址,我們上樓敲了敲門。楊嬌打開門,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


    我伸出手說:“你好,我是田靜的朋友,她怕你出事,委托我來找你。”


    楊嬌沒說話,看了一眼我和周庸,轉身回屋了,也沒關門。我們對視了一眼,從兜裏掏出口罩戴上,走了進去。


    屋裏滿地都是垃圾,有吃空的藥盒,也有吃剩的食物和腐爛的水果。我從地上撿起一個藥盒,是一種減肥藥,這藥因為西布曲明超標,導致許多人得了精神病,半個月前就被下架了。


    我和周庸在滿屋子的垃圾裏尋找有用的東西——除了減肥藥,周庸還發現貼了標簽的小瓶蛔蟲卵。周庸發覺是什麽後,一把就扔了:“這玩意兒她都從哪兒買的?”


    我告訴他網上現在還有賣的。看來她早就開始養蛔蟲減肥了,怪不得瘦得這麽快,估計和她合住的姑娘,就是因為和她共用廁所餐廳才被感染的。


    我們在屋裏找線索時,楊嬌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上,看也不看我們倆一眼。我給田靜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人找到了,但精神好像出了點問題,可能是吃了太多減肥藥,攝入大量的西布曲明導致的。


    田靜說:“知道了,你直接送她去醫院吧,咱們醫院見。”


    我和周庸架起楊嬌,把她帶到了周庸的車上,送往醫院,在路上順便打了110。下午5點,我和周庸坐在醫院的走廊裏,等待檢查結果。


    周庸:“徐哥,你覺得她的精神真有問題嗎?”


    我說:“我也不知道,她的行為肯定是反常的,正常人不會吃蛔蟲卵、減肥藥,看起來像瘋了一樣。但人總有反常的時候,就像我小時候在北方,冬天伸舌頭舔鐵門,被粘住了。這種反常沒法說明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但她能打車,能訂餐。我認為不管精神是什麽樣的狀態,她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這種情況下犯下的錯誤,是需要承擔責任的。”


    周庸點點頭:“你的意思是她殺了她的男友?”


    我說:“別瞎猜了,等醫生鑒定完再說吧。”


    過了一會兒,田靜從醫生辦公室走出來,楊嬌直接被警察帶走了。


    周庸:“是裝瘋嗎?”


    田靜點點頭:“精神是有點問題,但沒到影響生活的地步。根據你們提到的那段視頻,這姑娘有殺人嫌疑,所以警方直接帶走了。”


    我點點頭:“還有我們的事嗎?”


    她說有,警方需要我們跟著去做筆錄。


    再次聽說楊嬌的事,是過完年回來。2月20日,我和田靜、周庸一起聚餐時,田靜給我講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楊嬌和她那個健身教練男友上街時,別人總是帶著異樣的眼光看他們——她知道,沒人覺得他們般配。她下定決心減肥,和男友更般配一些——買了蛔蟲卵吃,還每天節食運動,吃各種減肥產品——她瘦得很快,幾乎每天都能瘦一斤。結果一個月後,她的男友提出了分手。楊嬌不明白,feederism隻喜歡女友變胖,一旦女友變瘦,他們就有可能變心。


    楊嬌瘋了。她覺得自己減肥這些罪都白遭了,她付出了那麽多,男友卻很堅決地拋棄了她——她決定報複。她趁男友練臥推,沒人注意時,給他狠狠地加了一把力,讓他死於非命。


    然後她又租了一個房子,離家出走,發和自己性格不符的朋友圈,吃大量含西布曲明的減肥藥——為了裝瘋。如果再過一段時間還沒被發現,她就不必裝了;如果被發現了,那麽反常的行為以及吃的大量含西布曲明的減肥藥,就能證明她這段時間精神不正常。這樣即使查出是她幹的,她也可以裝精神病躲過判刑。


    周庸聽完自己幹了一杯,說:“我覺得比起楊嬌,那些做假減肥藥的才最可恨!像她和她男友那樣的人畢竟是個例,對社會造成不了什麽影響。”


    我也同意,比起楊嬌,那些利用減肥害人牟利,依靠往藥裏加瘦肉精、西布曲明取得成效的人,才是真正的社會蛀蟲。


    吃完飯,田靜打車回家,我和周庸沿著街邊壓馬路醒酒,在路邊,我們看見一輛共享單車被人用鐵鏈鎖了起來。


    周庸說:“徐哥你等我一會兒。”他跑回停車的地方,打開後備廂,抽出一把鋼帶剪子,幾下把鎖著車的鐵鏈剪斷,說:“還讓不讓人好好減肥了!”


    24


    在酒店被陌生人拽走的姑娘,將成為生育機器


    每一個夜行者都有自己的信息來源,但歸類起來無非幾種:


    1.上網發現線索與整合內容。


    2.相熟的新聞掮客提供(如田靜)。


    3.從線人們手裏挑出有價值的信息。


    4.找情報販賣商購買。


    5.機緣巧合下,主動砸在自己頭上。對於夜行者來說,找情報販賣商購買消息的概率,僅次於機緣巧合砸在頭上的概率,因為這群人都是吸血鬼。他們提供的信息都特別貴,且消息一經出口絕不退錢。買他們的消息就像抽獎,經常花大錢買了個小新聞,最後落個血本無歸。


    他們多有一個正當工作作為掩護,也許每天與你打照麵的門衛大爺,私底下月入百萬。好在他們還有點行規——消息一旦離手就等於簽了合同,不得再另售他人。


    燕市中山路的whisky bar,是一個情報販賣商們常出沒的地方。這家小酒吧每天隻在天黑後營業,能找到這兒的,都是熟客。你在這裏能見到各種各樣的人,年輕的、貌美的、蒼老的,白人、黑人和棕色人種。他們都隻為一個東西而來——情報。我絕對相信他們中有的人在交易那種我這輩子碰都不會碰的情報。


    瘋狂找女友的那一段時間裏,我沒少在這裏待著,也沒少在這裏花錢。這裏的老板和熟客我大都認識,我甚至可以憑借良好的信譽在那個地方記賬。


    2017年2月17日晚上,我一個人來到whisky bar,按照慣例,去看看有沒有女友的消息。酒吧老板娘孔麗是個美女,見我來了,給我倒了一杯檸檬水:“還不喝酒?”


    酒吧通常會給剛落座的客人先倒上一杯檸檬水


    我說這兒的酒勁都太大,我還是喜歡喝啤酒。喝了一口水,我問她:“有消息了嗎?”


    她搖搖頭:“你那事兒太難查,不過我這兒現在有個便宜的線索,你要嗎?”


    我問她多少錢,她豎起兩根手指:“兩千。”


    我掏出手機,轉賬給她:“就當抽個獎玩了。”


    孔麗白了我一眼:“一個線人告訴我,他在世紀百貨上廁所時,聽見兩個人在聊小姐。他們不聊猥瑣的內容,而是在聊如何綁架。其中一個說最近的生意特別差,幾點都不好抓人,另一個讓他晚上再幹活。然後其中一個說要去上風家園,就先走了,另一個後來也走了。”


    我問孔麗,是否有那兩個人的照片。


    她攤手:“線人就從背後看了一眼,其中一個穿了件藍夾克,另一個是光頭。”


    我問她是否有時間地點,她說消息來源是今天。我喝了口水:“上風家園是嗎?”


    她點了點頭,我放下杯子,孔麗問:“這就走了?”


    我說:“是,花了兩千元,現在該去抽獎了。”


    獨自經過灌木叢要注意安全


    我給周庸發了條信息,就打車去了上風家園。上風家園是個大型小區,但入住率低。南門與另一個小區的北門相對,兩門之間有一條路,路燈昏暗,十米開外很難看清楚。我來時才剛10:30,但路邊超市都早已拉上了卷簾門。如果我是作案人,我一定選這裏。


    這裏植被茂盛,有很多灌木叢,就是因為天氣涼都禿了,但好在沒蚊子。我挑了一片最濃密的灌木躺在後麵,把手機調暗,玩手機的同時靜靜地觀察著四周。


    過了大概二十分鍾,一個膀大腰圓的人走了過來。他叼著根煙在兩扇門之間晃悠,經過路燈的時候,我看見他身上穿著一件藍色夾克。沒多久,一輛出租車停在了上風家園門口。一個短發女孩兒下了車,她穿著一身緊身的運動服,看得出身材很好。“藍夾克”看見女孩下車,遠遠地跟上了,我站起身,掃了掃身上的灰,跟上了“藍夾克”。


    走了一會兒,女孩在一棟樓前停下,掏鑰匙開門。“藍夾克”在後麵拍她的肩膀,姑娘回頭時,“藍夾克”拿東西捂住了女孩的嘴。女孩身體軟下去,被“藍夾克”架住開始往外走。


    我跟在後麵,假裝才拐過來,沒看見之前的一幕。和“藍夾克”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假裝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藍夾克”手一滑,姑娘沒架住,軟軟地倒在了地上。我假裝吃驚,大喊救命。“藍夾克”瞪我一眼,轉身跑了。


    我看到遠處有兩個保安趕過來的身影,決定還是先去追蹤“藍夾克”。他出小區以後上了一台摩托車,我叫了一輛出租車緊跟其後。幸虧這個時間已經不堵車了,要不然我肯定追不上他。


    二十多分鍾後,“藍夾克”在一家快捷酒店門口停下。我讓司機在五十米外停下,扔給他一百元錢,掏出帽子戴上,跟了上去,站在酒店外窗口的側麵看著裏麵。


    “藍夾克”對這裏好像很熟悉,進門時還跟前台打了個招呼,也沒登記徑直上了電梯,他應該是早在這裏入住了吧。我到電梯旁看了下“藍夾克”到的樓層,三樓。


    我剛想跟上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想起剛才“藍夾克”對待女孩的方式,我後退一步,一肘擊在了身後的人的肚子上。然後我轉過身,周庸坐在地上,捂著肚子委屈地看著我。


    在出租車上時,我給周庸共享了位置,以防意外,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到了。我將周庸從地上拉起,周庸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低頭不說話。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笑什麽笑!”周庸瞪我,“是你告訴我追蹤盡量不要出聲!”


    我解釋了一下“藍夾克”之前的所作所為,告訴他我反應激烈的原因。周庸聽完摸了摸肚子:“太背了!”


    我和周庸走到前台,周庸去開房。我假裝四處溜達。我對周庸比畫了個三的手勢,周庸問前台:“三樓的房間還有嗎?”


    服務員奇怪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幫您查詢一下。先生,有的。”


    周庸辦好入住,我們進了電梯,我按下了三樓的按鈕。出電梯,在走廊的盡頭,“藍夾克”和一個光頭正在聊天,我假裝喝醉了搭著周庸,把自己的頭低下,一直到進了房間,然後我開始透過貓眼觀察走廊裏的情況。


    “藍夾克”和光頭遲遲沒有進房間,我也隻能一直透過貓眼觀察情況。幾分鍾後,光頭和“藍夾克”進了電梯。我出門看了一眼電梯,電梯停在四樓。我讓周庸從另一邊的樓梯上樓,我則乘坐電梯到達四樓。


    我先周庸幾秒到達四樓,剛好看見“藍夾克”左手在打電話,右手拽著一個女生,而女生又拚命抓著她右邊的大姐。“藍夾克”看到我和周庸後撒腿就跑,周庸向“藍夾克”追去,其間並沒有看到光頭的蹤影。我扶起女生問她發生了什麽,女生隻是哭,旁邊大姐說:“我聽到救命就出來了,多虧你們來了!”


    大概五分鍾後,周庸回來了:“跑了!一定是跟酒店串通好了!”


    二十分鍾以後,警察來看了一眼現場便收了工,周庸被叫去當目擊證人。一小時之後,周庸發信息說了一下從民警那兒問出的話:這酒店是個賣淫點,“藍夾克”就是雞頭,他抓那個女孩兒是因為把那女孩兒當成搶生意的小姐了。


    這可是個大新聞,田靜肯定會感興趣。第二天晚上我跟田靜見了麵。聽我講完事件後,田靜平靜地說:“我們昨天有人也做了這個新聞。”


    我從褲兜裏掏出昨天在酒店撿到的卡片,遞到了田靜麵前,“我今天玩點兒刺激的,一起不?”


    田靜瞪我一眼:“好好說不會嗎?”


    我的計劃是,周庸假扮嫖客,我負責在外接應和觀察,田靜趁服務員不注意,將一個攝像頭安裝在酒店的監控室,利用酒店的監控係統監視和指引我們行動。


    淩晨,所有人各就各位,周庸撥通了小卡片上的電話。很快,一個男的接了電話,他直接報價:“清純學生妹一千二,風韻少婦八百,普通六百,包夜另算。”周庸停頓了一下,他在等我的指示。我讓周庸自己做決定,他選了一個清純學生妹。


    半小時之後,周庸的房門被敲響。我在樓梯間探出頭,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被一個戴著金鏈子的人帶了過來。女孩看起來極不情願,她被抓住的右手一直在掙紮,沒停過。


    “金鏈子”敲了周庸的房門,把女孩兒湊到了貓眼前麵。周庸開門,“金鏈子”把女孩推到了屋裏,跟周庸要了一些服務費就走了。我叫田靜繼續監控,自己則跟著“金鏈子”下了樓。


    之後“金鏈子”開車去了附近的一個門市房。它的入口很隱蔽,沒有任何指示牌,如果沒有“金鏈子”的“引領”我很難發現。這個門市房裏有一個收發室並配有指紋鎖,我的角度看不見收發室裏是否有人,隻看見“金鏈子”掃了下指紋便成功進入。


    指紋鎖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對男女。男的指著懷裏的姑娘對收發室說了些什麽,“金鏈子”從裏麵走了出來,帶著男的一起把姑娘架進了屋內,十有八九這就是他們的大本營了。我想走近看看情況,卻收到了田靜的一條信息:速回,有緊急事!


    所有人都聚集在周庸開的房間裏,包括“金鏈子”送到周庸房間的女學生。姑娘坐在床上哭得非常慘,說什麽都不肯走,讓周庸和田靜救她回家。周庸向我解釋:“她是大學生,已經失聯了三個多月,我剛打電話確認了身份。”


    二十分鍾後,警察把女大學生帶走。我跟田靜說了地下室的事,問她是否報警,田靜看了我一眼:“你確定?”


    我說當然不確定,但這危險性太高,我自己又搞不定。田靜白我一眼:“下次想讓我幫忙就直說。”


    我弄了身皮衣皮褲,裝成了雞頭,田靜穿了套連衣裙,裝成爛醉的少女,周庸留在賓館纏住“金鏈子”拖延時間。臨走前田靜遞給我一個u盤,讓我回去看。我把u盤裝好,和她一同出了房間。


    和田靜到了那個隱蔽的門市房,我對著收發室說這是新來的。門開後,往裏走,裏麵竟然是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我假裝扶著田靜,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地下室。下麵,應該就是他們的犯罪據點了。


    我和田靜剛進到裏麵,就被人盯上了。“這姑娘不錯,代孕完了還能當奶媽,轉我吧,我出高價!”一個上身穿著花襯衫、下身穿著乞丐褲的人攔住了我們,他手指著田靜,眼睛看著我。


    拒絕“花襯衫”後我們繼續往裏走。三米後右轉進了一間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裏麵放著十來張床,每張床上都躺著一個孕婦,她們都輸著液。走進去,一股酸臭味撲麵而來。


    孕婦中摻雜著不同膚色的人。田靜跟幾個孕婦聊了聊——她們都是根據金主的需求被買來的。其中有兩個孕婦是被同一個客戶要下的,一個染著黃頭發,一個紮著辮子。她們操著不同的外地口音。


    她們都是六個月的身孕,黃頭發的說:“我們會同時生下來,到申報戶口的時候,就報雙胞胎。”她們倆的床挨得很近,她們不時地互相看一眼。我問“黃頭發”知不知道她懷了誰的孩子,她搖了搖頭:“不知道,一個中年男的,胖胖的,很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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