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莫愁感覺心咯噔一下,一股無名火直衝腦瓜頂,氣得她恨不能掀案而起。敢情自己上輩子辛辛苦苦攢下得一壇子黃金,都白白給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教會做了嫁衣裳!


    莫愁強壓怒火,艱難地在臉上扯開一絲皮笑,“那聖人……您就是聖靈吧?”


    “你呀,真是什麽都不懂……”老嫗歎氣,“我等凡夫俗子,也敢妄與聖靈相提並論?我隻是這景陽城裏的聖人。洪荒大澤遍布天下,我水正的聖人就遍布天下。我隻是諸多虔誠侍神的聖人中不中用的一個罷了。聖人之上還有七巫,七巫之上才是拯救蒼生的共工水神。”


    說白了,這聖人,就是水正教的一個地方官罷了。


    這麽一來,莫愁也就縷清了思路,三姨娘信奉的這個“水正教”是一個信奉共工水神的教會,這個教會等級森嚴,把為他們做事情稱之為“盡本分”,並且有一個具體物化的“聖靈”作為他們的最高指揮。


    莫愁千回百世輪轉,見過了諸多的牛鬼蛇神,當然做不到“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她實打實地相信,鬼神是存在的。可同樣,她也見多了借著天地日月星辰大海,披頭散發一頓裝神弄鬼,就說自己是神明轉世救人於水火的邪教。最後坑的都是社會最底層的愚昧大眾,輕則散盡家財,重則家破人亡。


    三姨娘意外得來了莫愁的一壇黃金,將它進獻給了這個“聖靈”,或許就是為了紓解喪子之痛,可不幸的是,莫說上古諸神早已身歸混沌,就是真的存在,也斷然不會有時間去理會她那點微末的小恩怨吧。空落個身死道消,永世不入輪回的悲慘下場。


    想到這,莫愁心涼了半截,自己那壇子金子打了水漂不說,恐怕連個響都聽不到了。


    正出神,紅衣女不耐煩起來,“聖人與你講話,乃是你無上榮耀,你愣什麽神?”


    老嫗卻揮了揮手,神色間竟有了些慈祥,她輕聲輕語道,“你當真不識字?”


    自打知道金子肯定是找不回來了,莫愁就有點灰心,眼見著這一屋子老的老病的病,真有點想大鬧一場,不陪她們玩了。


    可她突然想起前日夜裏的荷塘春夢,又疑竇叢生,忍不住想要繼續看看她們耍得什麽花樣,便睜大了那雙無辜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好……好孩子,那以後,你為水正盡本分的方法就來了!”


    莫愁挑了挑眉,掩了滿腔的怒火,硬是在臉上寫出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以後,你就負責給景陽城裏那些還未脫離苦家,回歸大家庭的苦主們分發教義。你早日讓他們找到家的溫暖,便是你最大的盡本分。”


    莫愁心裏一陣冷笑,特意尋找一個不識字的人去分發教義,可見這教義得有多荒唐。


    “不過,畢竟口說無憑,我該怎麽相信你,是真的想要做我們水正教的穆赫薩呢?畢竟……”老嫗扭了扭頭,莫愁身上被搜出來的三個桃木人偶和一把匕首赫然躺在老嫗身後的案幾上,“你還沒說請這些東西是什麽?”


    莫愁見到了人偶如同見到了保命符,她趕緊道,“畢竟昨夜是七月十五,我一個女孩子隻身來找教友怕不安全,那幾個木偶娃娃就是用來辟邪的,匕首用來防身的。聖人……難道也不可以麽?”


    老嫗輕蔑地一笑,半晌才抬起頭,“算了,無知者無罪吧。今日就以我之口代聖靈之言,告訴你這愚鈍小兒,從今往後入了我水正教的門,便是真正的百祟不敢侵體,哪還需要你那無用的木偶娃娃丟人現眼!”


    莫愁半晌無語,強壓著作嘔的胃,媽的,昨天繞著你們饞得直淌粘液的餓死鬼要不是小姑奶奶幫你們擋了,明年你就得去過七月十五了!


    顯然在不要臉這項技能上,莫愁甘拜下風。


    “即便如此,你依然不能說服我,相信你的忠誠。”老嫗一揮手,紅衣女子從懷中掏出一個葫蘆狀瓷瓶。


    “除非……你願意吃下它。”


    黃豆粒大的小藥丸,不知是什麽東西。


    “這是五毒精血養成的蜈蚣卵,吃下它,你不會有任何問題,還可以強身健體百祟不侵。再不必怕那些孤魂野鬼了,可好?”


    見莫愁要伸手去碰,老嫗又把手縮了回來,“但是吃下了它,你必須聽從水正的一切命令,否則十五天後,這蜈蚣卵就會長成一條一尺長的大蟲,生生剝開你的肚皮,引來附近的五毒活吞了你!”


    這句話如一記驚雷般讓莫愁醍醐灌頂,三姨娘肚子裏的蟲卵,老吳被啃爛的屍體,圍困珵美的五毒陣……這一幕幕清晰地印刻在莫愁的腦海中,原來這一切的一切,依然躲不開這圖錢害命的邪教。


    莫愁輕巧地接過老嫗手裏的藥丸,一口吞下。那幹癟的老人驚詫地望著眼前絲毫沒有懼色的少女,不僅是為了她的果斷,更是因為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氣與凶殘。


    良久,莫愁盯著那呆若木雞的老嫗,斂起一臉的不屑與仇恨,一字一頓地道,“聖人,我怎能不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莫愁百毒不侵!怕什麽?


    再此感謝評論收藏和霸王票的各位小天使~愛你們~


    第15章 蟲卵


    莫愁還在睡著,顯然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她已經精疲力盡了。廣寒倚在床頭看著這張冰雕玉琢的巴掌小臉終於舒展了眉頭,也便放下心,悄無聲息地化為一縷花香,飄回樹上去了。


    水正那群邪教徒怕漏了行蹤,一來一回都讓莫愁吃了迷魂藥。她們看都不看一眼便將昏迷過去的莫愁扔在了裘府附近的大街上。


    廣寒化形為一支木簪,離開本體也有了一天一夜之久,法力自然無從施展。最後一點靈力卷起一陣妖風把莫愁送回房中,便虛弱地連精魂都要潰散了。樹枝上的桂花散落一地,竟有幾根枝子都開始壞死了。


    淒冷的月光如潮水般傾瀉而下,廣寒閉上眼,艱難地斂聚起已經開始潰散的精魂,可試了幾次都不能如人意,虛弱與恍惚的感覺直擊廣寒的魂魄深處,怕不是五百年修行 ,真要毀於一旦了。


    廣寒心中暗自苦笑,這時候要有莫愁的血作為滋養,可能很快就能恢複吧?


    可他怎麽可能舍得傷她一分一毫?


    漸漸地,廣寒覺得自己要回到蒙昧與混沌間的自己。那個可以看見春花秋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的自己。那個看見珵美被陰差帶走,卻絲毫沒有力氣的自己。


    冷風戚戚然劃過,廣寒甩了甩頭,冷靜,必須冷靜,隻有更強大的自己才能保護今世的莫愁。二十年前的悲劇,不能再重演了。


    他再一次試著聚周身之元氣護住靈丹,如練的月色透過他薄薄的眼皮映在他淺色的瞳仁裏,竟沒了往日的淒涼與落寞,更像是九天外奏響的清音梵歌,莊嚴而神聖地直通廣寒靈魂最深處。


    廣寒似是看見,又似是聞見,又似是聽見,或者他並未看見,並未聞見,並未聽見。一種超脫五感的感受牢牢把控著他那脆弱的靈魂,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粒微小如塵埃的種子,乘著月光,借著春風,靈動地舞蹈在蒼茫天地之間,跨過山川湖澤,越過九州萬落,不知何原由地選擇了這一塊方寸之地,安穩地落地紮根,無怨無悔地埋在塵埃泥土之中。


    萬年光陰不過一瞬之間,洪荒屹立為山川,巨石腐朽為沙礫,可那一顆種子依然安靜地紮根在厚土之下,絲毫沒有上這世上走一遭的心情。


    廣寒感受到,那種子在等一個機緣,卻不知是何機緣。


    天地萬物,生死愛恨皆不由人,緣不知從何起從何滅,定數二字太難琢磨。


    終於,又是一個月涼如水的夜,一隻細嫩的根芽嬌氣卻堅韌地衝破泥土,在月色下舒展了並不矯健的筋骨。


    而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無懼風霜雪雨,無畏烈日寒冬,五百年低沉不曾一語,它隻是恣意地生長著,終於有一日亭亭如蓋,樹中的精魄睜開那迷蒙了萬年的雙眼。就在那一刻,一席倩影婀娜地靠在它偉岸的樹幹下,低聲誦讀著《逍遙遊》。


    廣寒恍然,為所等之人,我願萬年不生。為所愛之人,我願百世不死。


    直至此時,廣寒感覺前所未有的力量如皎皎明月,衝破萬古星辰的束縛,靜謐卻磅礴地迸發而來。終於,元氣如有力的洪流蕩氣回腸地衝至廣寒的眉心,潰散的精魂開始起死回生般凝聚。


    萬物沒有了聲音,這蒼茫大地上仿佛隻剩月下的一隻道行不深的小樹妖,耐心地等待著,一如幾萬年等待一個人一般。


    良久,前所未有的精純元氣貫穿廣寒的周身,那俊俏的少年鍍著冷豔的月光,波瀾不驚地盤坐在桂樹之下,恍惚間,竟有慧根寶象。


    他終於化成了實實在在的人形,不必借助莫愁血的滋養,甚至他可以再強大一點成為她的庇佑。


    俊俏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輕輕巧巧,化作縷縷花香。


    莫愁醒來已是次日午時,稍稍動了一下脖子,便止不住的頭暈惡心,她咬牙撐了幾次,才撐起沉重的身子,伴著天旋地轉的腦子,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這是什麽迷/魂/藥,有這麽大的功效?


    她迷迷糊糊地掀起門簾向外院望去,隱約越過花園,透過敞開的垂花門看見一地的殘破花瓣和細碎樹枝,登時驚起一身雞皮疙瘩,這小妖精離開本體太久,怕不是要出事了!


    也顧不得滿身傷痛,莫愁趕緊向外院奔過來,跑得太急竟然一個踩空,五體投地地摔在了門檻上,肋骨被硌斷了般的疼襲來,卻又硬是被一陣咯咯地笑聲給打斷了。


    廣寒倚著樹,嫋嫋娜娜地施展著渾身無窮的騷氣,笑得前仰後合,半晌才一抬手,一陣微風拂過,扶起疼得眼淚橫流的莫愁,賤兮兮地笑道,“幹嘛啊,不年不節的,行這麽大禮,我都沒有紅包可給你。”


    莫愁此時已經說不出有多狼狽了,想蜷著身子發現腿疼,想低頭看看傷發現脖子的傷口抻裂了,想回身不理小妖精發現頭暈得要命。


    “流年不利”這個詞,已經有了最好的詮釋。


    說歸說鬧歸鬧,小妖精還是很有眼力見地扶莫愁倚著樹坐了下來。莫愁感覺脖子一涼,便抬手摸了摸,果不其然,又湧出一股黏膩的鮮血來。


    權衡了一下,左右也淌出來了不能浪費,便把手上的血蹭在了桂花樹的樹幹上,也能給廣寒這個小賤人貢獻點養料。


    可半晌,眼前的黃衣少年絲毫沒有變化,血也沒有滲透到樹幹當中去。莫愁斜眼睨著廣寒半晌,才想起自己沒有開天眼,而這小妖精已經化為實在的人形了。


    “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衛生,沒地方擦手你也不能抹在我樹幹上啊!”


    莫愁聽到這就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沒有良心,那天管我叫姑奶奶的難道是一坨狗屎?”


    “你才是個真真沒良心的,要不是我昨晚英明神武地化為人形把你抱回來,你早就凍死在街頭喂了狗了!”


    “哼,你有那份好心?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趁我昏迷把我按地上放血了!”


    廣寒也不慍,他從懷裏掏出一罐小藥瓶,扒開莫愁的衣領,露出雪白頸子上的一塊血肉來,她上起藥。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像有萬隻螞蟻咬過一般,疼出一腦門子的汗來。


    廣寒道:“我今早去藥店買來的,據說是最貴的了,一會給你包紮上,你皮糙肉厚,估計幾天就好了。”


    莫愁忍著疼:“行啊,都能上街買東西了?你哪來的銀子?”


    廣寒滿臉得意:“我把你的簪子當了,換的銀子。”


    莫愁:“……”


    廣寒挨著莫愁坐下,一隻手強按著莫愁倒進自己的懷裏,莫愁被一拉扯,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皮外傷不可怕,你又死不了,可最可怕的是你肚子裏的東西。你打算怎麽辦?”


    莫愁也不知為什麽在劇痛之下還能保持著一股不著四六的樂觀品質,她咧著嘴道,“還能怎麽辦?生下來唄,你可不能對不起我們娘倆。”


    廣寒有點意外:“那你可得伺候好小爺,要不我就對你始亂終棄!”


    鬧了一會,莫愁也沒了力氣,活了這麽久了,還沒最近這麽虛弱過。一件件一樁樁像走馬燈似的在她原本平靜的生活裏上演,如今浮光掠影地尋到了冰山一角,斷然不能此時此刻前功盡棄了。


    “我的身體你也知道,托了我那第一世變態老爹的福,千回百世還是個百毒不侵的主,那麽一枚小蟲卵,能奈我何?”


    廣寒一點頭,“也是,你才是這世上最毒的。”


    莫愁猛地一抬頭狠狠撞了廣寒下巴一下,疼得他直咧嘴。莫愁確信無疑,這小崽子真的化為人形了。


    “你怎麽一夜之間……”還沒等話音落下,一陣有力的敲門聲傳來,打斷了莫愁和小妖精的打鬧。


    廣寒起身,又被莫愁拉了回來。她艱難地向門口走去,萬一是大夫人來了呢,她怎麽解釋藏在她府裏的俊俏少年是誰。


    可打開門的一刹那莫愁腦子嗡地一下,一襲紅衣轟然倒地,莫愁來不及攙扶,到把自己的傷口又抻出血了。


    是阮語,也就是前幾次來找三姨娘的紅衣姑娘,她叫阮語。


    水正那邪教的聖人老嫗派阮語與莫愁單線對接,這回她便帶來了一個沉得要命的包袱,估計這病懨懨的瘦弱體格,就是被這大包袱壓垮的。


    莫愁本是不想管她的,昨晚這幫人不也把莫愁扔在了大街上麽。可後來一想要任由這女子在門口躺著,不一會就得把大夫人她們招來。人多口雜的再泄露了三姨娘已經去世的事兒,就更不好辦了。


    她自己現在就是半個殘廢,自然抬不動這一個大活人。莫愁一臉委屈巴巴地看著廣寒,大眼睛裏馬上就能滴出水來。


    可廣寒怎能不知她什麽德行,秧歌戲說來就來的主,哪能真信,便說什麽都不肯幫忙。


    “我就是個剛化形的小妖精,可沒有這力氣。”


    “你忘了你昨天英……明……神……武……地把我抱回屋的光榮事跡了麽?她一樣瘦弱,不比我沉多少的。”


    磨嘰了好半天,廣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抬手,一陣狂風肆虐地卷著滿地落花飛塵,卷起這奄奄一息的紅衣女子,一路顛簸不堪地送到了西廂房的床上。臨了,廣寒還嫌棄地撣了撣手上的灰,露出一副吃了死耗子的神情。


    “你都化人形了,何必非要用風托著她,這麽大個小夥子把一個姑娘抱回屋去怎麽了?”


    “男女授受不親,再說了……”廣寒攀在莫愁的耳邊,口吐一陣桂花香,“除了你,剩下誰我都嫌髒。”


    莫愁顯然已經被這天生會撩撥人的嬌俏小妖精免疫了,臉不紅心不跳地瞪了他一眼,便轉眼看向阮語,那張枯瘦如柴的臉已經近乎開始潰爛。


    剛死的屍體,都比她瞧起來體麵些。


    莫愁湊近試探,阮語還有些鼻息,但幾乎細若遊絲。幹癟的皮膚下隱約可見暗暗的湧動,莫愁指尖輕輕點了一下阮語的手,那湧動竟然稍作了停止,但很快又恢複了常態。


    “她的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消耗血肉?”莫愁一邊觀察,一邊喃喃自語。


    廣寒倚著門,擺弄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我看你真是腦子不濟,很顯然,是蟲卵啊,她病得這麽重,這蟲卵怕不是要孵化成形了。哎我跟你說,她要真死了你可趕緊把她弄走……我那樹幹五百年沒被蟲蛀過,可別給我傳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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