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明拍了拍莫愁的肩膀,“我來解決吧,你陪蘇剌姑姑吃飯,我去看看他。”


    蘇剌在旁邊應和道,“好,男人的事讓他們男人解決比較好,咱們吃飯。對了清明,帶點酒去!”


    謝清明心領神會,拎著兩壇子女兒紅就奔後院的亭子趕過來了。


    “大冷天的,喝點酒,暖和暖和?”


    致堯一直不喜歡謝清明,再加上心情不好,不太樂意搭理他,隻抬頭瞥了他一眼,便沒說話,繼續靠在柱子上,盯著假山出神。


    “別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你現在是裘家家主,這種待客之道可有些失禮啊。”


    裘致堯板著臉,“不愛待就滾回你謝家去,沒人願意讓你留在這。”


    謝清明也不慍,把兩壇子酒放在廊下,站在旁邊,“好歹我和莫愁要成親了,到時候成了一家人,你不讓來也不行了。”


    裘致堯幾乎是一瞬間就暴起的,他還沒站穩當,抬腳就衝謝清明的胸口踹去。


    下盤不穩,謝清明稍一側身,裘致堯便撲了個空,直愣愣地摔在了地上。本想扶一下欄杆站穩,哪成想一把打翻了一壇女兒紅。


    銀瓶乍破水漿迸,莫愁在餐廳,都嚇得一激靈。


    莫愁正欲起身去看看,卻被吃嘛嘛香的蘇剌給拽了回來,“倆男孩子在一起打個架,再平常不過的事,你去摻和什麽?再者說了,你那小情人連鎮墓獸都殺得了,還怕這麽個凡人小子?”


    莫愁道,“就是他現在越來越強,我才害怕,致堯是個愣頭青,別和清明打輸了,再想不開幹什麽傻事。”


    莫愁想的有點道理,裘致堯確實完美詮釋了“實心眼”這個詞的真諦。


    他一擊不成,反而摔了個平沙落雁,麵子上掛不住,忽然這幾日以來的所有抑鬱都湧了上來,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窩火。


    他踉蹌著爬起身,眼睛裏竟然有了一股少年意氣的殺意,骨節攥得發白,毫無章法地向謝清明砸了過去。


    謝清明比裘致堯年長幾歲,身量也稍長一些,哪怕是幾月之前,謝清明也能稍稍壓製住裘致堯。經過這幾個月的鍛煉磨難,清明已然和致堯不是一個級別的了。


    清明體內積蓄的力量,在以他自己都不知情的速度快速膨脹著、增長著。


    不過好在謝清明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也沒打算和裘致堯來真的。


    兩個大男孩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的,都在彼此能夠承受的範圍內。


    從日落西山一直打到了月上柳梢頭,裘府新來的丫鬟婆子路過了一波又一波,誰也不知道新家主和姑爺的癖好為什麽這麽獨特,都裝作沒看見,溜了。


    終於到了二人均是乏力不堪,倆人才難舍難分地各自倚著柱子坐了下來。


    板了一天臉的裘致堯看著謝清明掛了彩的臉,終於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看你那熊樣。”


    謝清明抹了抹出了血的嘴角,看著裘致堯那一臉淤青,譏誚道,“你不是熊樣?”


    說罷,二人哈哈笑了起來,把剩下那一壇子女兒紅分而飲之了。


    裘致堯感覺一股辛辣穿腸而過,辣得他眼睛發紅,差點掉出眼淚來。這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要長大了。他摟過謝清明的肩膀拍了拍,強咽下一腔的酸水,“對我妹妹好點,不然我弄死你。”


    你看,男孩子的友誼來得那麽容易,男孩子長大也隻需要一瞬之間。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不出意外,這是最後一卷了。真相會慢慢浮出水麵的,感謝大家這麽有耐心,看了這麽久。


    第67章 捋順


    翌日早上, 莫愁看著喝得五迷三道的二人, 臉上還掛著彩, 就感覺腦瓜頂都在噴火。二人心照不宣地在莫愁麵前低眉順眼,生怕引燃了這隨時都能爆炸的□□。


    蘇剌在旁邊笑得那叫一個燦爛, 煩得廣寒恨不得飛回樹上。


    莫愁沒好氣地一拍桌子, “誰也不能走, 今天聚在一起,就是把各自知道的情況匯總一下, 姑奶奶和水正教這筆賬還沒算清楚呢!”


    莫愁先是斷斷續續地把她的身世, 連同和裘府的前世今生講了個條分縷析, 這幾乎用了半個上午的時間。緊接著謝清明又把他二姐的離奇死亡又離奇複活陳述一遍。


    莫愁能看見, 裘致堯的臉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


    她能理解,畢竟任誰的妹妹前世和自己的爹有一腿, 都夠難消化的了。然後自己的大哥還變成了邪教頭子, 還有著謀殺全家的可能性。


    莫愁覺得,裘致堯沒眼一閉腿一蹬, 已經很堅強了。她決定給他足夠的時間,笑話這些攙著玻璃碴子的信息。


    整個屋子裏暗潮洶湧,所有人都眼含同情地望著裘致堯,莫愁已經做好了他會罵街的心理準備, 可半晌之後, 裘致堯隻是很冷靜地開了口,“我怎麽覺得,這一切, 都是精心設計好的?”


    莫愁反而怔了一下,“什麽是設計好的?”


    致堯麵無表情地道,“如果如你們所說,大哥真的成了那個……水正教的頭目,應該也不會超過三年。三年前他憤而離家之前,我和他幾乎是形影不離的,那時候沒有任何端倪。如果短短三年的時間,他就成為了邪教的頭目,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是這個組織的傀儡。”


    莫愁點頭,一半為了讚同致堯的觀點,一半為了讚許他清晰的思路。


    裘致堯繼續道,“如果他是一個傀儡,那麽他就是沒有自主權的,需要完全聽命於他的組織。而一個組織,扶植一個傀儡,他隻需要聽話就行,為什麽要滅他全家呢?”


    莫愁打斷道,“或許並不是水正教要滅他滿門,而是他自己要這麽做的。畢竟,是他來接走了凶手。”


    裘致堯反問道,“什麽樣的仇恨,至於到了要殺自己父母的程度?”


    莫愁道,“殺人證道也未可知,畢竟是邪教,什麽都幹得出來。”


    謝清明搖了搖頭,“這說不通。如果為了殺人證道,他為什麽會留致堯一命?昨晚夫人也隱隱約約說過,他恨裘老爺和夫人,恨三姨娘,恨珵美。她沒說裘誌遠恨裘致堯,所以他沒有殺裘致堯。”


    致堯皺了一下眉,但很快就舒展開了,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的意思,大哥殺人動機非常單純,是他恨全家人?這個家從來沒虧待過他,他恨三姨娘和珵美,為什麽會恨爹娘?”


    恨意這種東西,恰似無根而生的花,它有的時候那麽不合理,可它就是存在了。如今斯人已逝,裘致遠也下落不明,想破所有人的腦袋,恐怕也想不出裘致遠真正的想法。現在唯有基於能看到的實事推理,太過虛無縹緲的東西,抓不住,也不牢靠。


    莫愁拉回話題,“如果裘致遠出於某種原因,恨透了這一家人,肯定是預謀已久的。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即便不親自出麵,也不可能有時間和心情,去參加冥婚婚禮。”


    謝清明接起話茬,“或許是他不得不參加,畢竟他是一個傀儡。”


    莫愁點頭,“對。如果是這樣,更能印證一點,殺全家,是他自己的主張,他的組織不知道。這麽一來,我很懷疑,他同意成為這個組織的傀儡,就是為了獲取這種用毒蟲殺人的方法。”


    致堯搖了搖頭,“說不通,太複雜了,大哥要真想這麽做,當年就買包□□,在飯菜裏一下毒,多省事?”


    莫愁想了片刻,“萬一他謀劃的是更大的一個局呢?很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想親自動手,隻不過後來發生了變故,所以不得不讓他親自動手了。”


    致堯,“什麽變故?”


    莫愁抿了一下嘴,“三姨娘提前死了。三姨娘被管家老胡下·藥害死了腹中胎兒,娘矢口否認是她指使的。我懷疑,可能是大哥指使的。他那麽恨三姨娘,當然不能讓她生下孩子。當然,這隻是他計劃裏的一環。隨後,他利用三姨娘的仇恨,通過教徒,將水正教以身體養蠱毒的邪術告訴了三姨娘,讓三姨娘甘心用身體作為邪祟的養料。待這些毒物長大了,就可以破繭而出,殺死裘家全家。”


    莫愁喝了口水,繼續說道,“可成也蕭何敗蕭何,三姨娘操之過急,提前身死了。身體內的毒卵還沒來得及長大,而另外一個變量是我,誰也沒想到我的血可以鎮壓毒物,這枚棋子,就沒用了。”


    裘致堯反問道,“為了殺死自己的家人,布這麽大一個局?有必要麽?”


    莫愁歎了口氣,“善良也好,邪惡也罷,愛慕也好,憎惡也罷,很難是一蹴而就的。大哥當年麵對父親一直深愛的珵美,選擇了回避這一事實,或許他覺得,這畢竟是個死人。後來麵對強行進門的三姨娘,大哥也隻是沉默著離開了家,他沒有選擇與家人發生正麵衝突。他應當是一個堅韌且厚道的人,可後來人生際遇,或許遇到了他人的慫恿、誘惑、誆騙,走上這條路,也未可知。”


    謝清明問道,“你的意思,水正教利用了他對家裏的仇恨,以秘術作為籌碼,讓他來做傀儡頭目?”


    一直心不在焉的廣寒終於忍不住了,譏誚著笑道,“水正教圖什麽,缺祖宗啊?非要養這麽個身無長物的傀儡?”


    一句話,把所有的猜測都打回了原點,滿屋子的人都緘默了。謝清明特別想補一句,畢竟裘致遠有錢,但顯然不太靠譜,怕莫愁生氣,憋回去了。


    唯有裘致堯在這個時候依然保持著冷靜,“這就回到了我剛才說的,所有一切,都是設計好的。”


    莫愁錯愕地抬起頭,正對上裘致堯灼灼的目光。


    他一字一頓地道,“他們的目的,是你。”


    裘致堯無視了一屋子快要瞪出來的眼珠子,“這隻是我的一個大膽的猜測,或許從莫愁在山裏遇到我全家那一刻起,就是被設計好的。畢竟北方山區出現山魈,就挺詭異的。”


    “從我回裘府,就是被設計好的?誰會設計這麽大一個局?設計我有什麽用?”


    莫愁說完這段話,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這一世,堪堪抵得上好幾世了,每天都有一腦門子的官司要斷,每天都仿佛有四十八個時辰一般。


    難道真的有人引導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她一個不老不死的廢物,有什麽可值得別人煞費苦心的呢?


    “我說一句啊,孩子們,”蘇剌伸了個懶腰,“我大概聽懂了,無論你們是被迫卷入的,還是主動招惹的,結果我們都顯而易見了。裘家近乎滅門。擺在你們麵前又兩條路,要麽查到水正教的老窩,找到裘致遠問個清楚。要麽放下仇恨,把父母留下的家業經營好。無論選擇哪一條路,你們都是可以坦然麵對生活的英雄。”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都回到了裘致堯身上,畢竟如今滅門之恨,是切膚痛在他身上的。他沒有片刻的遊移,也沒有過分的堅定,隻是平淡卻有力地道,“父母養育一場,今生不報仇,如何做人?”


    莫愁就這樣看著裘致堯那雙像極了他父兄的丹鳳眼,清澈透底,不見悲喜。活得這麽久,突然覺得,萬事不能執著,可倘若不執著,又有什麽動力推動著人們活下去呢?


    此時此刻,不必有萬千的豪言壯語,也不必有淒切的悲歌陳詞,莫愁看見了少年意氣的決絕,同時也看到了在座的每一個人願意慷慨共赴一難的決心。


    這一世,太坎坷了,也太值得了。


    這時,新來的丫鬟恭恭敬敬地稟報道,“謝府派了個小廝過來,叫星闌,他來請謝少爺趕緊回府。”


    星闌拽著謝清明上了馬車,一麵往回趕,一麵吐著滿腹的牢騷,“我的少爺,你一下子失蹤這麽多天,老爺夫人都要急瘋了!後來打聽到你回了景陽城,以為你能回家呢,結果你竟然在裘府住下了!夫人氣得都要來裘府抓人了,好在老爺給按下了。”


    謝清明幾日被折騰得都快散架子了,也無心想著家中的諸多事宜。如今才想起來,那日他在庸醫處軟硬兼施,問到了些許當年真相,正打算回家與母親對峙,卻遇上了大鬧謝府的廣寒,就生生錯了過去。


    如今既然要把所有事情條分縷析地講明白,是時候,麵對家裏的爛攤子了。


    “我娘是不是現在已經在祠堂準備好家法,等我回去受刑了?正好,當著祖宗的麵,把話說清楚。”


    星闌看了一眼嚴肅的謝清明,歎了口氣,“恐怕沒那個閑情逸致了……”


    謝清明不明就裏,一臉不解。


    “阮姨娘回來了,吵著要夫人償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六點的時候想發了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發不上去  嗚嗚


    第68章 阮氏


    裘家離謝家並不遠, 馬車行跡匆匆, 星闌也來不及和謝清明細說。謝清明便誤以為以為他會看到的場景是, 失蹤多年的阮娘娘如今終於回到謝府尋女,卻發覺愛女已經故去多年, 悲憤交加, 故而尋死覓活。


    然而等他看到了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謝府, 才發現,自己想問題太過於簡單了。


    清一色的紅呢子披風, 清一色的瘦骨嶙峋, 黑壓壓的一片, 足足有上百人, 把謝府封了個嚴嚴實實。謝清名撩起簾子時,剛好看見這群紅衣教徒裹挾著母親, 推搡著往院外走出來。


    謝清明見狀不好, 拿起劍衝了進去,臨下馬車還不忘囑咐星闌, “去郡守府找我大伯。”


    謝清明曾經多少次思考過,這些年,阮娘娘在哪呢,她吃得飽穿得暖嗎, 她還記得他這個粘人的小孩子麽?他很多次幻想過和阮娘娘重逢的場景, 後來在謝淩語的墓裏挖出了六指的屍體,便覺得阮娘娘一定已經香消玉殞,也便不再期盼了。


    如今再度重逢, 全然沒了幻象裏的親昵和溫存,他怎麽也想不到那個慈愛溫柔的女人,會變成如今這副淩厲猙獰的模樣,她正與被五花大綁的謝母怒目而視,像極了兩隻烏眼雞。


    “阮娘娘,你這是幹什麽?”謝清明湊上前去,雙眼噙著淚花。


    眼前穿著紅袍子,披頭散發的女人轉過頭來,謝清明細細打量,才心底一驚,她的兩腮已經塌陷出兩個坑來了,周身的骨節都外凸著,雙眼渾濁不堪,裏麵寫滿了憤怒和暴戾。


    一見謝清明,她立馬大喝一聲,“把他也拿下!他是殺人凶手的兒子!”


    謝清明一個趔趄,怎麽也沒想到久別重逢,阮娘娘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麽冰冷的話語。


    世間真正的惡,從來都不是大殺大伐,摧枯拉朽的,它從點點滴滴浸淫,在細枝末節暈染,一步一步瓦解你對於這個世界搖搖欲墜的善念,最終,到了否定一切的地步。


    一股凜冽的殺意彌漫開,劍氣裹著隆冬的寒風,直擊著謝清明,撲麵而來。


    紅衣男子身材不高,體型也略顯瘦弱,但這不是一個病秧子的身手,電光火石間,謝清明唯一能想到的就隻有這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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