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長的一聽小孩發文,一臉的得意之色,顯擺道,“要不怎麽說你什麽都不懂呢!我聽說這回這哥們,可是個狠角色!”


    他招呼小孩湊上前來,神秘兮兮地道,“八月十五那天大鬧生祭大典的就是他!今兒他和他娘還殺了阮聖人!”


    小孩好像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我的神明啊,這不是魔鬼麽!”


    年長的仿佛就等著他那吃驚的表情呢,又得意的加上一刀,“如今代理的聖人,那條胳膊也是被這小子給砍掉的。不是魔鬼是什麽啊?他就是來破壞我們水正教的魔鬼!”


    廣寒在一旁偷聽,回想起昨日莫愁所講經曆的種種,確定這二人口中所說的“魔鬼”就是謝清明!廣寒在此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水正教拿謝清明做活祭了?


    那小孩仿佛與廣寒心有靈犀似的,問道,“被扔進這缸裏,還能活命了麽?”


    那歲數大的拿起笤帚對著小孩腦袋一頓猛敲,“活祭!活祭!不是活的敢祭給神明麽!他隻是帶著一身的‘聖物’,被送到河裏去啦!”


    廣寒凝聚的精魄都差點被嚇散了,他靈力四泄,惹得身旁的蟲子都不安地逃竄起來。這時候他才回過神誌,收斂心性,繼續聽二人交談。


    “他不是自願獻給神明的,要是被扔進河裏以後,自己遊走了可怎麽辦啊?”


    “你腦子不好使,眼睛也瞎麽?都被蟲子咬的血肉模糊了,一身都是蟲卵,沒死就不錯了,還能遊泳?再者說了,沉河之前,他會被綁上石頭塊,直接就沉底了!”


    廣寒眼看著那小孩咬著牙,從嗓子眼裏哼出了一聲,“該!”


    他再也聽不下去,倉皇地向通風口外逃去,嘴裏還不忘不住地呢喃道,“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及至廣寒趕回到水牢門口,一個老頭子正坐在門口的桌前打著瞌睡,腰間還掛著一長串鑰匙。


    不化身形,悄悄把鑰匙拿走,這很容易,可是這麽多道鎖,這麽多把鑰匙,挨個試起來,夠把這一院子的人都招過來了。


    這老頭四仰八叉地橫臥在椅子上,突然感覺一個身著戲服的少女嫋嫋娜娜地走到跟前來,巧笑嫣然,一隻手輕輕地點了點老頭的眉心,妖媚地道,“死鬼,把門給我開開。”


    老頭雙眼迷離,直勾勾地盯著少女,那少女紅唇黛眉,麵掃戲妝,雙眼斜斜地飛起,伴著勾人魂魄的妖嬈,她笑含春風,繡口一吐,“愣著幹什麽,開門呀!”


    老頭登時丟了魂一般,唯唯諾諾地點著頭,“好好好,我開門,我開門……”


    老頭一邊熟練地抄起腰帶上綁著的鑰匙鏈,一麵三步一回頭地盯著少女。色眯眯的眼神瞧著少女,她也不慍,隻是娉娉婷婷地扭捏著腰肢,舉手投足都仿佛在戲台子上一般,美豔得近乎天人。


    老頭終於磨磨蹭蹭地打開了最後一道鎖,他正迷迷糊糊地打算向戲服少女邀功,隻見少女邪魅地一笑,如血的紅唇輕輕撅起,吐出一口仙氣,伴著濃鬱的桂花香。


    老頭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昏死過去。


    廣寒來不及多解釋,他趕緊拽起莫愁往門外趕去,“快走,我的幻術支撐不了多久,這麽多人,萬一有一個醒了的,這幻術就破了!”


    一眾人等也便顧不得許多,跟著廣寒往外跑去,這一路上碰到的所有紅衣教徒,要麽滿麵桃花,要麽滿目悲愴,都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悲喜當中,誰也無暇顧及逃跑的眾人。


    莫愁見識過廣寒的幻境,還是有些本事的。她隻是還心心念念地惦記著謝清明,拽著廣寒的袖子,一麵跑一麵問道,“清明呢?他在哪?”


    廣寒敷衍道,“我知道在哪,跟我走,先出寨子。”


    莫愁自然信任廣寒,一聽他這麽說,不禁喜上眉梢,“也就是說清明沒有事,他還活著對不對?”


    廣寒稍頓了一下,緊緊握住莫愁的手腕,“嗯……對,還活著。”


    就在一行人終於到了他們拴馬處時,突然一座山一樣的身形阻攔住了去路。


    正是那斷臂的代理聖人,他臉上的刀疤因為猙獰的表情而愈發恐怖,“嗬,你們這些小人,還妄圖用妖術迷惑我們?好在神明識破了你們的詭計,及時把我們喚醒!”


    蘇剌一手舉鼓,一手執鞭,上前一步,環視了一圈追出來的教徒,“出了你們的老巢,爾等宵小,還想困住我們不成?”


    那刀疤男低笑一聲,指著莫愁道,“其他人我們可以不管,神明托夢告訴我,這個小丫頭片子,我是非留不可了!”


    第73章 蟲子


    蘇剌輕蔑地一笑, 如畫的眼角眉梢登時寫滿了殺意。她睨了一眼壯漢, 飛身躍起。她順勢掄起胳膊, 手腕一著力,在空中有力地劃出一道淩厲的弧度, 鞭子直接抽向壯漢的另一隻健康的眼睛。


    登時一道見骨的血口子豁開了他的眼睛, 眼珠差點被抽成兩半。


    壯漢撕心裂肺地嚎叫著, 摔倒在地,疼得直打滾。


    莫愁讚許地向蘇剌一點頭, 二人心有靈犀, 知道不能戀戰, 於是示意眾人, 趕緊上馬。


    就在此時,一陣纏綿而悠揚的笛聲從樹林深處傳來, 在寂靜的荒山裏回蕩著。這笛聲清脆婉轉, 柔和又不失清亮,旋律縹緲綺麗, 卻又帶著一股子氣力,堪堪激起一眾鴉鳴雀叫。


    無論是教徒還是莫愁一行人,誰都沒聽過這笛聲。雙方緊張對峙著,都摸不清這離奇笛聲的路數, 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 綿長的笛聲開始激壯起來,音律間仿佛夾雜著虎嘯鷹嚎的殺氣,堪堪震得莫愁耳膜疼。


    所有人都開始捂住了耳朵, 廣寒也不得不暫時摒棄五感,聚氣凝神,生怕被震碎了精魄。


    莫愁催促眾人上馬,“趕緊走,此地不宜久留。”


    可馬兒已經被魔音迷亂了心智,一個個神情恍惚,根本走不動步,自顧自地在原地轉著圈,跳起了滑稽的舞步。


    莫愁正打算帶著大家棄馬逃走,這時笛聲卻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伴著星闌的一聲驚呼,所有人望向身後的寨子,數以萬計的黑蓋蟲像奔流而來的洪水一般,氣勢洶湧地殺了過來。


    廣寒是唯一一個見過這些毒蟲的,也是本能地最怕毒蟲的。莫愁能感覺到他周身都在顫栗,她輕輕攥住廣寒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怕。


    然而就在毒蟲以黑雲壓城的氣勢即將吞沒眾人的一刹那,所有人驚訝地發現,散亂的毒蟲突然整齊列隊,向一柄長劍一般,直指莫愁,全然不管旁人。


    莫愁見狀心裏明了,她猛地推開廣寒,飛快地向那群水正教徒衝了過去,一把在壯漢身上。


    果不其然,黑蟲立即調頭殺向莫愁的方向,密密麻麻地附著在莫愁身前的幾個水正教徒身上。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吸幹了血肉,露出累累白骨來。


    莫愁猛地掏出匕首,抵在壯漢的腰上,那壯漢雙眼盡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被莫愁推到身前,當成了肉盾。


    莫愁趁著這個空隙,轉頭對蘇剌喊,“蘇剌帶他們走,去找清明!我不怕蟲子,你們快走!”


    莫愁的選擇是明智的,因為蘇剌是一行人中最為穩重的,她很快理解了莫愁的意思,推搡著,催促著他們離開。


    隻有廣寒巋然不動,因為隻有他知道,謝清明八成是活不成了。


    好在蘇剌真的是個有主意的,她知道廣寒其實是個精魄,便舉起太平鼓,趁其不備,把廣寒收到了鼓中。


    隨後果斷上馬,帶著致堯和星闌,飛馳而去。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隻高聲喊道,“保重!找到清明我們就來和你會和!”


    莫愁眼見著拖油瓶們都走了,長長舒了一口氣。她睨了一眼黑壓壓的蟲子,深吸一口氣,鉚足了全身的力氣,將身前的壯漢猛地推倒在地,形成了一堵肉牆,隨後一點不猶豫地向山下跑去。


    莫愁借著地勢,近乎是連滾帶爬,樹枝草梗劃破了臉,也不敢稍作停歇,繼續逃竄著,她知道走得越遠,一會自救的時候,就能少放一點血。


    莫愁回頭看去,這些蟲子整齊有序的樣子,肯定是被笛聲所操控了。是什麽樣的大能,輕而易舉地就靠笛聲操縱了如此多的毒物呢?


    莫愁冷不丁想起那日在冰窖之中,嚴陣以待地對抗珵美的五毒。


    難道是一個人?


    兩條腿終究跑不過這些長一串腳的,很快,莫愁就被重新圍住了。


    莫愁長歎了一口氣,沒想到這些畜生這麽有韌勁。她無奈地掏出匕首,割破手腕,鮮血汩汩噴油而出,莫愁一揮手,撒落一地。


    打頭陣的蟲子甫一觸碰鮮血,立馬四仰八叉地翻了個個,細小的觸角和腿腳朝天的方向一頓撲騰,黑黢黢的一片,翻湧著,格外惡心人。


    莫愁一麵放血一麵跑,蟲子的攻勢逐漸弱起來,但她也漸漸開始虛弱起來。她嘴唇煞白,頭暈眼花,腳底下也開始發飄。


    突然,莫愁猝不及防地被石頭絆了個跟頭,直接甩了出去,堪堪以血肉之軀砸在了一棵合抱之木的樹幹上,直接吐出一口血來。


    莫愁雙眼開始迷離起來,她隱約可以看見擋在鮮血之外的毒物們急得抓耳撓腮的樣子,突然想起蘇剌她們來。


    她們應該已經安全了吧,不知道找到清明沒有,清明有沒有受傷。思及此,莫愁突然笑了,覺得自己特備像是個絮叨的老母親。


    可不能這樣,這樣的女人不可愛。


    莫愁閉上了眼,她實在沒有力氣再爬起來了。左右不能死,隻能祈禱別讓蟲子把臉咬壞了。


    她開始昏昏欲睡,就在這時,一聲怒吼將莫愁的三魂七魄從太虛又抓了回來,莫愁眨了眨眼,定睛一看,一位白衣少年不知從何處衝了出來。


    他手裏拎著火把,毫無章法地衝著蟲子揮舞著,火苗所到之處,撩起一陣灰燼,燒焦的味道彌漫開來。


    莫愁脫力地望著那手舞足蹈的少年,身著粗布劣衣,頭戴莊子方巾,一身窮苦之相,可卻勝在幹幹淨淨。他膚若白雪,眉如墨黛,映在熊熊烈火之下,麵色竟有桃花春曉之情,雖然慌慌張張地對抗著毒蟲,舉手投足間竟然頗有些風流才子的韻味。


    莫愁確定了,不認識。


    那少年見莫愁昏昏欲睡,大喊了一聲,“姑娘你別睡著,很快,我就能滅了這些蟲子了,你要挺住啊!”


    莫愁看著那雙漂亮的眸子,笑了一笑,終於,暈了過去。


    第74章 妙真


    廣寒鼓氣囊塞地從太平鼓裏出來之後, 一副誰也攔不住的架勢, 又要調頭回去找莫愁。


    蘇剌被他氣得牙癢癢, “我要不是因為你知道清明在哪,我就把你關這鼓裏百八十年的, 我看你還有沒有能耐胡鬧!”


    聽見這話, 廣寒怔在了原地, 他神色逐漸暗淡,失落地道, “謝清明八成已經死了, 我是騙莫愁的。”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 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驚了個外焦裏嫩, 他們都各懷心思地思量著要怎麽麵對莫愁,卻都忘了身後的小廝, 那個謝府出來的星闌。


    星闌得謝清明的知遇之恩, 方有今日的生活。他曾經無數次想來,哪怕肝腦塗地以報恩情萬一呢, 也不負他人世間走一遭。可另一方麵,他又怯生生地希望,今生今世都不要有這一天,他隻希望公子這一世, 可以平平安安的就好。


    可人生終究有諸多難以預料之事, 禍福相依可能就在一線之間。如今公子忽逢大難,他怎麽可能作壁上觀呢?


    星闌一把拽住廣寒的衣領,“你把話說清楚, 什麽叫八成已經死了?公子到底在哪!”


    廣寒看著星闌腥紅的雙眼,稍稍將心比心一番,歎道,“我其實也不知道他在哪。我隻是想把莫愁帶出來,誰知道咱們跑出來了,莫愁卻被困住了。”


    星闌顧不得這小妖精的傷春悲秋,不依不饒,“你若不知道,怎說他八成死了?你把話說清楚!”


    廣寒那沒良心的性子裏難得生出了些許愧疚,怯懦地道,“我聽說……他們把謝清明扔進了毒蟲子堆,咬個半死,然後綁上石塊,浸到河底去了……”


    別說星闌了,就連裘致堯聽完廣寒這吭吭哧哧的一番話,也氣得夠嗆,救人命本就在瞬息之間,哪容得下他這番磨蹭!


    星闌怒火中燒,抬手一拳就朝廣寒砸去。人妖實力過分懸殊,廣寒稍一揮手,就把星闌堪堪震飛了出去。好在蘇剌眼疾手快,一揮鞭纏住了星闌,拽了回來。


    “我就問你們一句,救不救人!想救人就趕緊走!莫愁拿血肉在那擋著蟲子,是為了讓你們跑出來內鬥的是不是!”


    蘇拉喊得嗓子生疼,她突然明白自己有幸能修煉這百八十年容顏不老,估計跟沒生過熊孩子有直接關係。


    “關鍵我也不知道他們把謝清明浸到河的哪段了,這麽長的一條河,上哪去找啊?”


    蘇剌急匆匆上馬,揮手就是一鞭子,“說你傻一點不虧了你!這大冬天的,河水都結冰了,想沉河一定得鑿冰窟窿!找冰窟窿去!”


    說罷雙腿一夾馬肚子,一騎絕塵,不管這群熊孩子們了。


    近幾日溫度驟降,再加上一場又一場的急雪,塞北的河流多半都已經結成了厚實的冰層。


    蘇剌一行人急匆匆地趕到河邊,放眼望去,冰鏡般的光亮亮一片。


    “沿河搜!他們抬著大石塊,不可能往山上去,往下遊找!”


    至此,一行人誰也不再說話,仔仔細細地向冰麵上張望起來。陽光照得冰麵格外刺眼,不多一會,一行人便開始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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