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英與工廠大體順路,後者更遠,因此每回宿碧都先下車, 司機再送宋懷靳去廠裏。


    下車前宿碧提醒道,“楊叔, 五點半在南生廣場等我就好。”


    “好的, 少夫人。”


    宿碧正要邁腿出去, 身後突然有人攥住她手臂往後一拉,她猝不及防順著慣性便往後倒,正好倒在他腿上。


    宋懷靳俯首盯著她,“沒話跟我說?”


    宿碧伸手摸索幾下找到著力點, 想撐著坐起身,臉紅了紅,“一會被人看見了……”


    “總是這句。”他輕輕冷哼一聲,手一動,宿碧便失了重心再度倒在他腿上。仰著臉看見他眉一挑就要俯下身來,宿碧立刻捂住嘴,悶聲道,“…早點回來。”


    ……


    “這裏!”


    宿碧循聲找到人,趕緊快步走過去。


    鄧書汀挽住她手臂,“快走吧,我家司機在門口等著了。”說著看了宿碧一眼,又問,“聯合文社今天又有活動?”


    宿碧點點頭。


    “不得了,你現在也學會兩頭撒謊了。”


    宿碧揚了揚下巴,笑盈盈反駁,“這是善意的謊言。”


    車開到半途鄧書汀才想起來問,“你準備買什麽?”


    “打火機。”


    鄧書汀挑眉,“他抽煙?”問完又覺得並不太意外,想來這樣一個男人抽煙應當也是賞心悅目的。


    宿碧點點頭,“不過很少見他抽煙。”


    “那為什麽不送別的,反而想到送這個。”


    為什麽……


    她好像也說不清,送打火機也是那天無意之中腦海中靈光一現。宿碧笑了笑,回道,“大概是希望……這種難得的時候也能想到送他東西的人。”


    鄧書汀聞言,故意環抱雙臂哆嗦幾下,“肉麻。”


    宿碧回過神有些窘迫,瞪了看笑話的人一眼,“下次你講和趙城的事,我再這樣提醒你。”


    “別別別。”鄧書汀忍著笑意拉著宿碧的手臂攬在懷裏,“你這麽寬宏大量又溫柔,怎麽會記仇呢。”


    宿碧假意要將手抽出,“我小氣著呢。”


    抱住她手臂的雙手攬的更緊,鄧書汀笑嘻嘻的道,“好好好,你最小氣。”宿碧哭笑不得,鄧書汀又拍了拍她肩膀,指向窗外,“看,到啦。”


    ……


    宿碧將盒子小心放進包裏裝好,擔心包裝被無意破壞,還用手帕仔仔細細包了一遍。鄧書汀在旁邊看見她這樣子更覺得牙酸。


    “不是說五點半前要走到南生廣場去?現在還不走來得及?”


    宿碧回過神終於想起這回事,匆匆忙忙就要往南生廣場的方向去。步子邁開前笑盈盈轉過頭對鄧書汀說道,“今天謝謝你啦,周末請你吃飯,不會忘的。”


    “快去吧。”鄧書汀擺擺手催促。


    等人步履匆匆的走了,她仍站在原地盯著往來人群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深深呼出一口氣,神色複雜的轉身上了車。


    那邊宿碧快步走到南生時看了看表,五點一刻都不到,於是鬆口氣站在路邊等。幾個黃包車夫上前招攬生意,被她輕聲謝絕。


    “站住!你這不省心的……”


    身後有人壓低聲音喝道,回應他的是幾聲洪亮的犬吠。宿碧大概因為怕狗的緣故,聽見這聲音就下意識往前走兩步再回頭看,眼前一個高大男子正攥緊手裏的繩子,繩子那一端是一條黑色的大狗,皮毛光亮,不時吐著舌頭抬起前肢,尾巴左右晃動。


    明明一條十分威武的大狗,卻硬生生顯得有幾分憨態可掬起來。


    宿碧抿嘴笑了笑,正要轉過身,忽然腦海裏浮現某個朦朧畫麵,她被大雨淋成落湯雞那次,換好衣服聽見宋懷靳在庭院訓犬,她剛走出去,那隻大狗就撲了上來……


    巴勒?


    她愣愣地又看過去,這隻狗是巴勒?被宋懷靳送給朋友的那隻狗?


    像是為了立刻應證她的猜測,那男人壓低聲音命令道,“巴勒,停下。”


    黑色大狗終於不再鬧騰,慢騰騰在原地踱步幾下,然後站住不動了,隻有尾巴繼續左右搖晃。男人也沒再鬆繩子,而是抬手拉了拉,又道,“巴勒,走。”


    一人一犬朝著廣場另一邊走去。


    宿碧不好一直打量這人,但即便隻是匆匆一眼她也肯定自己沒見過。大概是宋懷靳哪位她還沒見過的朋友……正想著就要收回目光繼續等司機來,過一小會又百無聊賴,再次扭頭去看,想找一找那隻狗還在不在這裏。


    巴勒還沒走,還被那男人牽著,隻是這回一人一犬停在一輛黑色汽車前。男人姿態顯得很恭敬。


    車門打開,裏麵坐著的人隻邁出腿來,彎下腰去摸巴勒的頭。黑色長發卷的繁複又恰到好處,紫色旗袍與披肩下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都豐潤白皙。


    宿碧愣在原地。


    巴勒一下躥上了汽車後座,穿旗袍的女人抬臉對最初牽著巴勒的男人說了句什麽,這才重新坐回車裏。


    車門關上,黑色汽車緩緩駛離南生廣場。


    宿碧知道自己沒有看錯。那是杜紅音。


    原來繼續飼養巴勒的那位朋友竟然是她……宿碧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贈一隻愛犬給別人,且這人是一位異性,這舉動究竟是否顯得親昵,似乎很難界定。


    “小心!”


    有人猛地一推她,不小的力氣讓宿碧往前一撲又被人給拉住,“哎喲”一聲痛呼讓她從驚魂未定中快速回過神來。騎著自行車的人罵罵咧咧歪倒停下,臉色不大好的指著宿碧和她腳邊坐在地上的人,語氣比臉色更不好:


    “怎麽不看路?沒長眼睛?”


    “你嘴巴放幹淨說話!”陳水章手一撐地站起身,一瞪眼回道,“人好好站在這裏,你偏要往這裏騎,別人從頭到尾沒動過,到底誰不長眼睛?”


    騎自行車的人聞言變色,“你!”


    “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宿碧打量陳水章,發現他手臂上一條擦傷,畫板也因為衝撞而落地摔壞一角。


    大概是“醫院”二字觸碰到騎車那人敏感神經,他嘴裏低聲罵罵咧咧就轉身要推著車走,卻沒料到看起來好欺負的女學生叫住他,“我剛才的確是站在這裏沒動的,但你如果執意責任在我……要不要我們去警察局追究到底是誰的責任,順便再去醫院檢查一下傷口?”


    有人圍起來三三兩兩的等著看熱鬧,騎車的人臉上掛不住了,漲紅臉支支吾吾。


    “少夫人?”


    宿碧轉過身循聲望去,楊叔從車上下來站在一邊,正有些疑惑的看著她。


    “少夫人,發生什麽事了嗎?”


    “家裏有司機,還在乎這點小錢?”


    宿碧聽見這話心裏不舒服,正要說些什麽,陳水章拉住她,咧嘴一笑,“算了算了,讓他走吧,反正也夠他丟人的。”


    宿碧看了騎車那人一眼,後者神色憤憤,動作卻很快,幾下便騎著車離開。她轉過頭先跟楊叔幾句話說清原委,又看著陳水章,“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這點小傷,我回去擦藥就行。”


    “萬一還有別的地方傷到了呢?”到底是因為自己才受傷,她實在愧疚。


    陳水章笑著活動幾下,又原地跳了跳,“真沒事!”


    宿碧稍微放下心來,道了謝又道歉,“連累你受傷了。”說的陳水章反而不自在起來,他撿起畫板背在背上,擺擺手,“我怎麽能見死不救嘛。”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大概有些不妥,撓撓頭又說,“不是……我就是想說明這個意思……”


    這樣子讓人有些忍俊不禁。宿碧笑了笑,還惦記著他的畫板,“你也不讓我送你去醫院,但畫板總是因為我才壞的吧?我賠你一個新的,你覺得行嗎?”


    “不”字本來都到了嘴邊,陳水章腦海裏靈光一閃,改口,“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又笑起來,眉毛筆挺英氣,眼眸神采奕奕,笑容燦爛的晃眼,“那你什麽時候給我?”


    宿碧有些哭笑不得,這人這麽高的個子,幾乎比她高一個頭,卻像個小孩一樣,她都有自己更年長的錯覺。不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不清楚陳水章的年齡,萬一真的是自己更年長呢。


    楊叔還在一旁等著,宿碧微微猶豫片刻,想著反正宋懷靳今天不會回來吃飯,自己晚一點回去也沒什麽關係。於是轉過身對楊叔說道,“麻煩你再稍等我一會,我去買個畫板賠給他。”


    “少夫人,這……”楊叔猶豫道,“要不改日讓人買了送去這位先生府上吧?”


    宿碧不是沒想過這樣的方式,可是陳水章救自己受了傷,自己再假借他人手去賠償東西也太說不過去。因此倒很堅持,微微一笑回道,“用不了太久,楊叔你就在這裏等我吧。”


    楊叔頓了頓應下,沒再說別的。


    陳水章本意是能借著這理由預約下回見麵,但宿碧這會就要親自去買畫板賠給他倒也不錯。他笑了笑指街對麵,“那裏拐過去就有一家我常去買畫具的。”


    宿碧點點頭,兩人一起沿著陳水章指路的方向走。


    “宋先生,這邊請。”


    “宋先生?”


    宋懷靳收回目光,若有似無的衝說話那人勾了勾唇角,頷首跟在後麵往大門裏走。門童戴著白色手套,恭恭敬敬拉開門,幾人陸續往裏走時,俯身與嘴唇微笑的弧度都一點不變。


    宋懷靳狀似漫不經心落在最後,臨進門時又微微側過身,懶洋洋抬眼往街角看去。


    一男一女言笑晏晏的身影沒入一家店鋪。


    他挑了挑眉,唇角又勾了勾,眼底神色卻是冷的。不等旁邊的人再請第二回便轉過身,跟著走進門裏。


    ☆、第 35 章


    陳水章在店裏來回踱步, 皺緊眉頭若有所思。


    店老板看不下去,笑一聲朗聲道, “我說小夥子,你來我店裏好幾回了,我都記得你。可沒見過你哪回這麽磨磨蹭蹭。”


    被人拆穿, 陳水章理直氣壯回道,“這回我想好好選, 不行?”說著餘光偷偷瞥向宿碧,後者本來正低頭細細端詳擺放的錯落有致的畫具,聽到對話抬起頭來, 見陳水章看向自己便微微一笑。


    陳水章怔了怔, 仿佛忽然有人用沾了水的樹枝朝他揮了揮, 星星點點水珠落在他臉上, 又溫和又像輕輕擊中要害。


    他撓撓頭發,覺得耳朵發燙,一步當成三步走挪過去, 問一句,“我……能不能幫你畫一幅人像?”


    店主是個中年男子, 下巴一條傷疤看上去添幾分粗獷, 倒不像會做這種文藝生意的人。本來他正低頭擦拭沾了灰的陶具, 聞言目光和動作都沒停,隻是咧嘴無聲笑了笑。


    這些年輕人……


    不過一個白白淨淨的女學生,一個傻裏傻氣但也朝氣蓬勃的青年,看起來倒也很般配嘛。


    宿碧沒想到他會第二次提起這個要求, 第一回已經拒絕過了,第二次拒絕,又是在這樣的情境下,便顯得有些難以開口。


    可是別說是個不大熟悉的人,即便他們熟識後,她也會覺得這樣的請求有些勉強。或許也有宿家尚且不那麽開放的家風影響,讓她還對“男女之防”保持謹慎。留一張畫像給一位異性,說不準會帶來什麽說不清的麻煩與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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