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役,熊化肥直接把她劃進了問題學生一欄,堪稱花城附中建校百年來重點班的第一汙點,下課前惡狠狠地瞪了蒙頭大睡的柳淼淼一眼後憤然拂袖離去。


    早上三四節是岑香香的課,岑香香還惦記著柳景誠在柳淼淼轉學過來前的千叮萬囑,自然也沒敢叫醒她。


    柳淼淼再次醒來時班上空無一人,正午的陽光被窗簾撕裂成千絲萬縷的金線,落在課室五十幾張木質桌椅上。


    上麵堆滿了各種練習題和試卷,紅黑交織的筆記密密麻麻。


    學生都跑到飯堂吃飯去了,操場男生們傳球上籃的聲音陣陣傳來。高三課業緊,早上7點上課到晚修9點離校,體育課大多被各科老師瓜分講課,也就剩下中午這一點娛樂時間。


    柳淼淼舔了舔幹燥的下唇,打算喝點兒水,搖了搖杯子,空了。她起身出去打水,撞上門外進來的周晴。


    周晴手裏的飯盒和她的水瓶一起哐當掉地。周晴趕忙撿起給她,緊張道:“對、對、對不起……”


    柳淼淼垂眸看見周晴腳上那雙發黃裂開的回力球鞋,記起她就是早上那個被點起來回答問題說話結巴的女生。


    她接過水瓶,視線從她身上平淡地移開:“沒事。”


    柳淼淼裝完水回到自己座位,班上同學零零星星回來了幾個,有的在做題,有的拿出枕頭準備午睡。


    隔壁班某位戴紅色發卡的女生趴在門口左顧右盼好一會兒,趁別人不注意,貓腰溜到謝灼座位,抬頭看見柳淼淼,羞澀問:“請問這是謝灼的位子嗎?”


    柳淼淼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紅發卡很激動,往柳淼淼懷裏塞了一盒冰冰涼涼的不知道什麽東西,語速飛快:“你可以幫我把這個給他嗎?”


    柳淼淼:“……”


    沒等柳淼淼答應,紅發卡咻的一聲溜走了。


    柳淼淼低頭一看,是盒巧克力。


    今天8月17號,七夕。


    她頓時明了。


    謝灼吃完飯和卓一為鄧波他們去打了場球。十七八歲的少年在球場上身姿矯健地運球上籃,每一下動作都能引起場邊大波女生的激動尖叫。少年身材清瘦挺拔,膚色很白,額間染了層細細的薄汗,陽光一照,像鋪了層瑩潤金粉一樣。


    鼻子跟模特兒似的又直又挺,發絲被汗水濡濕成一簇一簇,微亂,淡色薄唇自然抿著。


    柳淼淼坐在窗邊,隔著二樓窗戶望過去,看見謝灼獨自帶球繞開對方防護,抬手投進了一個三分球。


    姿勢幹脆利落,神態淡然,裝了個100分滿分的逼。


    男生回到課室時身上混合著夏日熱浪的氣息還未散去,胸腔氣息微微起伏,拎起領口隨意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餘光看見女孩子沿著桌麵推來的一大盒巧克力。


    德芙的。


    還是七夕專款心形的那種。


    謝灼意味不明地抬了抬眉。


    “隔壁班有個女生送你的。”柳淼淼說,“不知道叫什麽,頭上夾著一個紅色發卡。”


    謝灼沒接,落在課桌的指尖輕輕叩了兩下,聲線清潤幹淨:“你是不是沒去吃午飯?”頓了頓,又問,“你現在還愛吃巧克力嗎?”


    兩人之間有幾秒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安靜,而後柳淼淼點了點頭:“愛吃。”


    謝灼反手將巧克力推回她麵前:“那你幫我吃掉吧。”


    第五章


    其實柳淼淼一直很好奇,謝灼到底是怎麽認出她的。


    雖然她沒有說,他也沒有問,但他一定是認出來了。


    吧唧吧唧把巧克力吃完後,柳淼淼重新趴回桌麵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太陽下山了。


    高三晚上還要留校上晚自習,但柳景誠之前和學校老師打過招呼,如果柳淼淼不想上,她可以不上。


    而謝灼每周有三天晚上要回家練琴,那幾天也不留校晚修,所以兩人是一塊出校門的。


    前腳剛出學校門口,柳淼淼點了根煙,後腳就被人從唇間搶走,扔到地上踩滅。


    謝灼跨坐在自行車上,單腳落地,黑色aj下是她那根慘遭踏扁滅頂的香煙。


    他皺眉:“你什麽時候學的這些壞毛病?”


    柳淼淼將唇間一縷煙霧徐徐吹在他臉上,笑了:“你不知道的時候。”


    謝灼抬手揮散煙氣,他並不怎麽喜歡煙味。


    夏天日照時間長,六點半的樣子,天邊餘暉還未散盡,夕陽像少女臉上的紅暈,潛藏在雲層背後,層層暈染開來的,大片大片的瑰紅。


    校外那條林蔭小路很安靜,兩道香樟樹高大繁茂,綠葉盛住紅光,斑駁的光色落在少年純白襯衫上。


    他騎的很慢,幾乎和她的步速一樣,自行車鏈條慢悠悠地拖著輪子轉動,壓過地麵一片已經枯掉的樹葉,哢嚓一聲很輕的脆響。


    兩人之間隔著不近不遠的一臂之遙,安安靜靜,各走各的。


    女孩子背著雙肩包,睡足一整天後她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沿路閑得慌,腳尖還踢著一顆小石子玩。


    走到十字路口,對麵人行道斑馬線轉為紅燈禁止,眼看她還垂著腦袋繼續往前走,謝灼拉了她胳膊一把:“看路,紅燈。”


    麵前一輛小轎車飛快地竄過去了。


    柳淼淼有點不自然地將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低聲咕噥:“看見了,我又不是瞎子。”


    謝灼:“……”


    等紅燈間隙,謝灼問:“你走哪邊?”


    柳淼淼想了想說:“大概左邊?”


    綠燈了,柳淼淼抬腿拐了右邊方向。


    謝灼:“……”


    敢情這人方向感十年如一日的不好。


    謝灼和柳淼淼同時停在一個小區門口。


    謝灼挑了挑眉:“你住這裏?”


    柳淼淼說:“是啊。”


    謝灼刷了門禁卡進去,柳淼淼跟在他後麵。


    兩人又同時走進了同一棟樓的同一個電梯裏。


    謝灼看她的眼神愈發奇怪,他按了樓層,轉頭問她:“你住哪一層?”


    柳淼淼說:“和你同層。”


    謝灼:“……”


    “27層到了——”


    機械公式化的女聲響起,電梯門叮一聲打開。


    這裏是一層兩戶的設計,謝灼還在想隔壁那戶人家分明是對年輕夫妻,柳淼淼到底該住哪。前腳剛出電梯口,左側自家大門便應聲而開,氣質不俗的女人風一樣迎了出來。


    “媽……”謝灼尾音還哽在喉嚨裏,眼睜睜看著親媽視若無睹地繞過他,大力抱住了身後的女孩子。


    白曼激動落淚:“淼淼!我的淼淼啊!白阿姨可算見到你了!”


    謝灼:“……”


    柳淼淼:“……”


    被熊抱住的柳淼淼一直從尾椎僵硬到了脊梁骨,她尷尬又不失禮貌地掙開這位熱情得有點過了頭的漂亮女人,想表示友好地笑一下,但沒笑出來,不上不下地扯了扯唇角,很不自然地說:“……白阿姨好。”


    問好問得十分勉強,她真正想說的應該是能不能別靠我那麽近。


    白曼激動地握著柳淼淼的雙手,仿佛找到了自己丟失十七年的親生女兒一樣熱淚盈眶:“好好好,趕緊進屋吧!”


    白曼牽著柳淼淼的手進了屋,砰地把門關上了。


    被遺忘在門外的謝灼:“……”


    謝灼抬手摁門鈴。


    女人的聲音再次從裏麵響起:“誰啊?”


    謝灼嗓音有點兒艱澀:“……媽,我還在外麵。”


    白曼再次打開門,終於發現了被自己落在外麵的親生兒子:“灼灼回來啦?哎呀怎麽那麽巧呀,倆孩子一起回來了。”


    謝灼:“……”


    二十年前白曼是娛樂圈裏紅透半邊天的天後級別女明星,事業巔峰嫁給謝建賢後便宣布息影,專心在家相夫教子。二十年過去,女人美貌不減,更添成熟風韻。


    謝建賢炒好菜從廚房出來,看見餐桌旁的柳淼淼,眼裏是和白曼同一個重量級別的驚喜:“哎呀這孩子,跟她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白曼情緒還沒平複下來,哭唧唧地說:“可不是嗎,這一晃都十多年過去了,薇薇的孩子都長那麽大了。”


    白曼的眼裏充滿著老母親的慈愛:“都還是頭一回見呢。”


    謝灼打斷他們對話,遲疑道:“等一下,你們——”


    “我和淼淼媽媽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好朋友。”憶起往事,白曼頗為感歎,“想當初我們還沒嫁人前就說好了,將來我們要是生了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就做親家。”


    謝灼:“……”


    柳淼淼:“……”


    白曼忽然想起什麽,邊給柳淼淼夾菜邊問:“對了,薇薇現在過得怎麽樣?自從薇薇結婚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了,她也跟你一起回花城了嗎?”


    柳淼淼頓了頓,垂眸看著碗裏白曼夾給自己的那塊炒黃瓜,很平靜地說:“她死了。”


    白曼:“……”


    謝灼:“……”


    謝建賢:“……”


    空氣突然凝滯。


    她說這話時神情太過平靜,仿佛隻是在說我媽出去買了個菜。


    白曼眼淚如同山洪決堤一樣淌了下來:“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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