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口大的紅白花朵競相開放,分外美麗。而倚窗凝望潺潺春雨的紅十一的臉上並沒有絲毫看到美麗事物而引發的心曠神怡。握緊雙拳,她混亂的大腦隻充斥著一個信息。


    就是——她上當了!


    “嘎雄,下雨了!”


    非常不客氣的大嗓門伴隨著一腳踢開門的聲音打破了她徒勞無功的冥想,紅十一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個走路叮當作響的苗女龍風來了。


    “我說——”紅十一壓抑著內心的憤慨,口氣危險地轉過臉,盯著眼角上挑顯得比她更加不耐煩的女人,“你能不能停止用那個愚蠢的稱呼來叫我?”


    “你說——愚蠢?”龍鳳昂起下頜,明顯地加重了音調。


    “沒錯。還有你!什麽龍鳳……嗤,你根本就是龍卷風!推門沒有一次用過手!你這樣的女人還能嫁出去嗎?”紅十一毫不心虛地指著人家厲聲指責,來此之前,她也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比她更粗魯的女人。


    “你不要太過分!能坐上嘎雄的位子是多少人期盼不來的!因為情況特殊才勉強讓你暫時擔任,你竟然還敢嫌東嫌西?”龍鳳非常不滿,本來就討厭漢人,眼前這個尤其不識好歹。


    “問題是我根本不想擔任啊!”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天理?


    “那你就自己去和嘎略說啊!”她才不想服侍這個傲慢無禮的漢人咧!


    紅十一被龍鳳的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嗚,她要是能拒絕得了不就早去說了?


    “你又來幹嗎?”隻好悻悻地轉移話題,“我不是已經服侍你們的千裏大人喝過水吃完飯了嗎?”


    “你完全不了解你現在的身份和立場!”龍鳳皺起眉,看了眼漸漸下大的雨,焦急了起來,索性扯起紅十一的袖子就往外拖。


    “喂喂,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啊?竟然和我拉拉扯扯?”紅十一可沒忘自己現在是個瀟灑少年郎。


    “什麽授受不親都是你們漢人的鬼話,我們苗家不興。”龍鳳拉她出門,一抖手腕,“嘭”地的展開手中的傘。


    紅十一百般不情願地和她並肩而行,“到底又是為了什麽事?”


    “下雨了呀,”龍鳳略感奇怪地看著她,這麽明顯的事還用她釋嗎?“嘎略在杜鵑亭,你得撐傘去送他回房。”說到這,龍鳳不滿極了,瞪了她一眼,“你應該隨時待在嘎略身邊!現在天氣那麽涼,讓他在大雨天的環境裏,一個人待在四麵透風的地方,受了寒氣怎麽辦?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嗎?”


    “你手上不是明明有傘嗎?幹嗎不直接送他?非得先來接我,讓我再去接他,你們有沒有毛病啊?”紅十一覺得自己要發瘋了!


    自從她萬般無耐勉強陪著龍千裏來到台江,她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行動的自由。是,他們沒人拴著她,隻不過,龍千裏要吃飯,龍鳳會來找她;龍千裏要喝水,龍鳳又來找她;龍千裏要起床,龍鳳會壓著她去係第一顆扣子。她堂堂紅十一這輩子還沒有這麽服侍過別人啊。


    “這是規矩。”龍鳳板著臉解釋,“身為祭祀的我要照顧你,而身為第二鼓主的你要照顧第一鼓主。懂了嗎?”


    “會懂——才怪啊!”


    鮮豔盛放的杜鵑花被直線般的雨水打濕成帶著皺褶的顏色團,身著華麗的冰藍色大禮服,顯得纖細又莊嚴的少年背靠雕鏤藤花的亭柱緊緊地閉著眼睛,沒有表情的臉孔雖然美麗卻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讓人不敢隨便走入屬於他那獨自一人的世界。


    龍鳳在亭下石階前停下腳步,把手中的傘交給紅十一。


    紅十一持著寬大的油布傘,拾階而上。每進前一步,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少年臉上的蒼白。忍不住,她的眉頭就會更皺一分。


    一路行來,她已知道了這是一個天生就身體虛弱的少年,像脆弱的薔薇般,不知何時就會飄散。麻煩的人有著麻煩的人生……


    蹙著眉,她已靜靜地站在他的麵前。


    長長卷卷的睫毛霍然掀動,仿佛寒冰淬煉出的冰冷眼神卻因為看清來人的臉而在瞬間變成了不易察覺的溫柔。


    她舉著傘,傘的邊沿流淌著圓圓的雨珠。幽深的眸子盯著眼前的少年,隻是因為她的出現,全身的感覺就變得柔軟了的少年……


    “阿七,你在盯著我看呢。”他舉袖擦了擦臉,“我的臉上有什麽嗎?”


    “沒有,隻是沒想到我的結拜兄弟不僅是九江苗的首領,還是青嵐門的門主啊。”她微笑著,心底暗暗諷刺自己。一直以來,從沒有人能騙過自己。而眼前這個並沒有想過要欺騙她的少年卻害得她上了一個大當——


    被卷到這個少年麻煩的人生中,這真是讓她忍不住會有些惱怒呢。


    “對不起,讓你暫時擔任第二鼓主難為你了。”龍千裏輕輕地側過臉,假裝眺望遠山。有時候,不知為什麽,他會突然害怕阿七那雙幽深的眼睛。害怕他看穿全部的自己。


    “怎麽會,能為我最喜歡的千裏做事,我非常高興啊。”紅十一看似輕輕鬆鬆地道,“不過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麽連吃飯喝水穿衣服這種事也要由我動手呢?”


    “所以……”龍千裏的臉莫名地紅了一下,懊惱地回答,“所以我才不想讓別人擔任啊。”


    這麽說還是她的榮幸嘍?紅十一僵了一下,讓自己的大腦一下接受苗族文化還真是不簡單啊,“以前也是這樣嗎?我是說那個受傷的家夥,叫什麽鳥的,他幫你係紐扣?”


    “嗯,他叫石鳥。”龍千裏的口氣凝重了起來,“就是因為石鳥被人刺殺,受了重傷。龍鳳他們才會這麽急著把我找回來。”


    “我這麽問也許稍嫌冷酷,但是身為江湖中人,受傷不是常有的事嗎?為什麽你們一個個一副興師動眾如臨大敵的樣子?”自從她陪他回來,見到的每一個苗人都是一臉惶惑的模樣。想當初自己在逃亡路上的臉色都要比他們好看呢。


    “你不明白,”他歎了口氣,不勝疲憊地支住額角,“石鳥他們雖然都會武功,但並不單純是江湖中人,用你能理解的語言來解釋的話他們是屬於我的江略(注:江略=類似於寨子的氏族單位)的居民,我隻是他們的首領。我有責任必需保護他們每一個人,我們互為親人。”


    “可是你同時是青嵐門的門主啊。”少女困惑地搔了搔頭,“我不懂你們苗人的禮儀和規矩,但是我聽說過青嵐門,黔川一帶相當有名的苗人幫派咧。擁有青嵐的人才是真正掌權台江的人不是嗎?”


    沒有注意到少年投來詫異的眼光,她繼續道:“身為青嵐門主的你,要保護你的江略有何可難?”


    “阿七,離那麽遠,你知道我們台江的政權紛爭?”


    “啊……因為我是個……好學的人嘛……嗬嗬。”紅十一幹笑兩聲,總不能說她是耳聽八方的江湖密探吧。


    “說起來,正是因為我這個雙重的身份才是導致事情不好解決的關鍵啊。”龍千裏幽幽地說道。


    紅十一望著他,覺得眼前纖薄的少年似乎從來沒有過快樂的時候。孱弱的肩膀上,在初見麵時的那個清晨的柔光中,像是有一雙透明的翅膀,而眼下,那雙翅膀卻被莫名沉重的責任捆束得再也無法張揚了。


    她所認識的龍千裏是一個愛發脾氣、任性別扭卻又格外單純的小孩,而站在這裏的,或者說,一踏上台江的土地,身邊的少年就變成了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冰冷的臉,沒有表情的容顏,周身散發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就是龍鳳等人眼中所熟識而她所陌生的——嘎略大人。


    她之所以會覺得上當,也許是因為她討厭這樣子的千裏吧。


    那在冷冷的弦月下,如飛鳥一般隨著樹枝起伏,狂妄地把她稱為垃圾的傲慢少年呢?


    為什麽統統不見了?他明明應該是那個很簡單很單純可以讓她一眼看穿的龍千裏啊,為什麽要忽然變成擁有這樣複雜身份好像帶了堅硬枷鎖的人?還一臉淡漠地對她說出“你不明白,我是首領,我要保護他們,我們互為親人”這樣的話。


    她不喜歡這句話,她討厭這樣的千裏,很討厭、很討厭啊……


    心裏的感覺異常奇怪,為什麽她會覺得這種感情就像她所珍惜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一樣呢?看到他那個樣子,為什麽她的心會莫名地痛?


    “你明明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忍不住,等她發現,她已經脫口而出,“千裏,你不喜歡當這個首領和門主吧。”


    少年怔了一下,一瞬間,她覺得他像是要哭了,而馬上,他已轉過身,背對著她的身體在風中和聲音一同輕輕發顫,“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呢?這是我的責任啊,沒有喜歡和不喜歡的說法。我隻能擔任下去,誰叫我是青嵐門和江略中惟一的繼承人……”


    惟一的繼承人……那也許本應該是一句驕傲的話,而他說出來卻感覺是那樣沉重,那樣無可奈何。她望著他,那個明明和她沒什麽關係的少年。


    和少年結拜的人叫做沈七,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他想要殺死的紅十一。和少年許下同年同月同日死誓言的人,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都隻是虛假的不存在的沈七,因為是假的,無需承擔任何誓言的反噬。就算少年死在自己的眼前,她也隻會覺得鬆了口氣吧。為什麽這樣的她,卻會覺得眼前這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是那麽寂寞,寂寞到讓她忍不住想去擁住他呢?


    會有這樣的感覺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心中還有脆弱的地方吧。她的眼中暗淡了一下。嗬嗬,她知道怎麽把握他,也許隻是因為他渴望的東西和她曾經渴望的是一樣的……


    隻要這樣伸出手去擁抱他的話,自己一定會成為對他來講最特別的那個人。而為什麽,好像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她卻無法伸出沉重的手臂?


    總是一臉笑眯眯的少女,此刻眼神冰冷地站在凜凜的風中。


    澈得沒有顏色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她,“你可以陪我去出席明天的九江大會嗎?”


    中了魔法一般,眼睛被他的眼睛吸引,不自覺地四目相投,在那雙乍看淡漠的眼睛裏看到了火一樣的期待與希冀,看到水一般深沉的依賴與感情。


    明明知道這個特意召開的九江大會就是讓江略中人人自危充滿不安的風雲大會,明明知道會有可能被卷入麻煩,可是在少年視線的凝望之下,在那樣渴望著卻無法訴諸語言的冀盼之中,而自己卻被迷惑了……


    也許這就是傳奇故事中苗人們擅長使用的蠱毒?讓她忍不住,就點了頭,說道:“好,我陪你去。”


    聽到這句話,少年淺淺地笑了,像是收到了一束看不見的花。


    她聽到有誰在輕輕地歎息,而她隻是用力笑著,撐起傘,“千裏,我送你回房間!”


    “又麻煩阿七了。”


    “沒關係,因為我是最喜歡千裏的沈七嘛。”


    積滿雨水的青石板反射出光怪陸離的世界,而複雜的人心,卻無法看得清。


    台江,居住人口百分之九十七為苗人,素有天下苗族第一府之稱。


    苗人自古以氏族為單位群聚而生、各個家族推選出自己的首領為直係領袖。由不同家族組成的部落聯盟,僅在發生重大事項的時候才會召開會議。


    石砌的通道整潔光滑,兩邊高聳的屋宇沒有繁雜的雕鏤,沿途筆直行進,直至由九根的巨形木柱撐起一方殿頂的大堂,身著顏色不同寬大禮服的老者們各據兩邊的座位,上首空著一把華麗的紫檀香木座椅。


    紅十一剛一邁人大堂,就感覺有飽含威嚴的視線審視地向她投射而來。


    不……不是看自己,而是……


    “怎麽了?”龍千裏伸手托住她的腰,以為她差點兒摔跤,擔心地看著她。


    “我覺得這裏的氣氛好像……”是她多心嗎?怎麽覺得射向千裏的目光中包含著令人不快的……敵意。


    “青嵐主人,你是以什麽身份參加會議呢?”頭上戴著銀角的紫衣老者起身衝龍千裏行了個禮。


    龍千裏默默地回了禮,拉著紅十一走到下方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明白了。”老人點了點頭,重新落座。


    “我可不可以坐下?”紅十一苦著臉僵在龍千裏身後。


    “你覺得那樣合適嗎?”龍千裏一臉古怪地反問。


    紅十一放眼望去,每個很威風的老頭身後都站著或男或女的侍者,但一個個都是站得筆挺,看來自己這個苦命的代打第二鼓莊也隻好暫時充當一根木樁了。


    “人都齊了,我們開始吧。”銀角老者再次發話。


    “咦?”紅十一縱然不才也知道上首位置是留給主持者的,那裏不是還沒有人坐嗎?她向龍千裏悄聲低問:“喂,那裏的人還沒來,你們就開始?”


    龍千裏解釋道:“那個位置是留給青嵐門主的,九江大會,由各族的首領參議,遇到不能解決爭執的事情,就要由青嵐門主定奪,可以說是九江的監督者吧。”


    “原來如此,”紅十一輕輕咬著拇指指甲,一麵尋思,“你同時身為九江之一的龍家首領,所以反而不方便?”難怪剛才那個老頭會問他是以什麽身份參加。


    龍千裏點點頭,“一般我是會以青嵐門主的身份出席的,隻是這次開會本身就是因為我們這一支出了些問題。”


    “請專心些好嗎?”銀角老者咳了一聲,不悅地向小聲說話的龍紅二人投去不滿的一瞥,龍千裏雖然不理會他,但也隻好噤聲住口。紅十一心底則暗罵他一千遍死老頭。


    “此次召集大家前來,是因為最近部落中常常出現影響和平的打鬥事件,其原因嘛——”說話的人停了停,又看了看龍千裏,“就是龍家那一支的石鳥。”


    “話不能這樣講,”龍千裏淡漠地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並不抬頭,“石鳥身受重傷,暫時無法開口,原因也未查明,現在還在青嵐門內醫治。”


    “既然原因不明,那我倒要問問,他受了傷,憑什麽賴在我們身上,還打傷我家好幾個兄弟?”銀角老者未語,到是老者身後站著的中年人沉不住氣喝問道。


    “是誰打傷了你家兄弟?又是誰賴在你們身上了?”叮咚聲響,有人如旋風般衝了進來。紅十一不用看,就知道這耳熟能詳的大嗓門是隨他們一起前來的龍鳳發出的。


    “長老開會,哪有你說話的地方?”中年人一翻青白三角眼,不屑地睨著龍風。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你!”龍鳳軒眉一揚,“你家鼓主尚未開口,你先在後麵犬吠不止,吼聲震天,連站在門外的我和青嵐門的姑姑都聽見了。”


    “哼。”銀角老者麵色不快,重重地哼了一聲,“龍鼓主開口是青嵐門,龍姑娘閉口還是青嵐門,若是硬要抬著青嵐二字壓人,今天又何必開什麽大會?懷疑是我們的人傷了石鳥就直接滅了我們不就得了?”


    “你這老——”龍鳳張口要駁。


    “龍鳳住嘴!”龍千裏起身,麵容嚴肅地厲聲冷斥,“誰叫你進來的?沒有規矩!出去!”


    龍鳳的臉漲得通紅,一跺腳,跑了出去。


    什麽嘛,人家龍鳳是幫他說話耶。紅十一不滿地小聲嘀咕。


    “卡鼓主,”龍千裏保持站姿,目光冷冷地向銀角


    老者投射過去,“今天開會絕非是因為傷了一個石鳥,而是不想由於此事引起我們部落中的猜忌、不和而激發矛盾。”他停了一停,掃視了一圈,眼中寒冷的光在每個人的臉上逐一掃過,令人為之一凜,“請大家想想,我們若是自相爭鬥,最後得了便宜的人是誰?”


    一瞬間,寬廣的大廳裏靜得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紅十一暗自欽佩,好樣的,一句話把局麵扭轉了回來,看來自己又多認識了龍姓少年的一麵呢。


    “……這也是我所擔心的,”銀角老者身畔一位係著長巾、麵容清雋的老者慢吞吞地開了口,“我和龍鼓主擔心的一樣,是怕此事和漢人有關。”


    “朝廷三番五次的鎮壓和教訓還曆曆在目啊,”另一個老者也是一聲長歎,“好不容易,現在的漢宮和青嵐門取得共識,暫時保持了微妙的平衡致約,形勢不容我們自毀長城。”


    “哈,都說得不錯,”銀角老者冷笑一聲,“還要請問龍鼓主帶在身邊的漢人又是從哪來的?不會是地方上的‘客人’吧。”


    他此言一出,幾道目光立時投向龍千裏,紅十一本來正聽得昏昏欲睡,此時也被嚇得一激靈,怎麽矛頭衝她來了?客人?這老頭含沙射影說她是奸細?


    她不由得把烏黑的眼眸瞪得滾圓,自己才來幾天啊,就要被人這樣冤枉!又不是她想來的!


    “他是我的結拜兄長,因為石鳥受了傷,暫時擔任我族第二鼓主,照顧我的起居。”龍千裏的眼眸如冰般冷薄峭寒,“卡鼓主,你對我身邊的事還真是了若指掌啊。倒讓我懷疑自己身邊會不會有卡家來的客人了。


    銀角老者針鋒相對,寸厘不讓,“我隻是提醒門主,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您的一舉一動關係著的不僅是我們部落,更是整個台江苗人的生死。今天你是龍鼓主,我便與你談講部落安定,今天你若是換身衣服坐到椅子上去,我姓卡的便為了門主您,死在眼前都不足為惜!”


    “龍鼓主……”一旁的老者霍然起身,“卡鼓主脾氣耿直,但忠誠之心不容懷疑,退一萬步說,他就是真的派了人去您身邊,也一定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


    “……”龍千裏靜了靜,慢慢坐了下去,平靜的臉上閃過一抹哀傷,“抱歉,千裏年輕,有些話說得太快,在座都是長輩,還請不要介意。”


    “不敢。”銀角老者哼了一聲,也坐了回去。


    果然是急風驟雨。紅十一擦了擦汗,幾個老頭,火氣還真不小。低頭望向千裏,忽然覺得那背對著自己的身影顯得十分疲憊……忍不住,心裏升起淡淡的憐惜,他隻是那麽年輕的一個半大孩子,卻背負著這麽多的責任,難怪會變成那種冰塊表情……


    “有句話,我一直想說,又不方便講——”頭係長巾麵容清雋的老者似是思量了許久,終於開了口。


    “麻鼓主,你是我父親生前的故友,又是青嵐門在位長老,從哪個方麵說起來,你都有教訓千裏的資格,若是千裏哪裏做得不周全,您盡管直言吧。”


    “好,既然您說了這樣的話,那我就托大一次,”老者起身,衝龍千裏拜了一拜,“麻天仁和其他幾位鼓主有過事先的商議,我們一致認為,您最好離開龍寨回到青嵐門去……


    “我們並不是對你有任何的偏見,你也重未占著雙重的身份給自己江略特殊的好處,隻是,”老者沉吟了一下,“石鳥這次的事如果發生在我們任何一個江略裏,都不會引發彼此間的猜忌,正因為是在您——青嵐門主擔任鼓主的江略中,才會有各種流言四起。有人會說這不是衝著石鳥而是衝著您去的,因為石鳥受傷的地方是平常你處理公事的聆風堂。正如卡鼓主所言,青嵐門關係重大,身為苗家子弟就知道要保護青嵐門主……誰也不清楚害了石鳥的人是誰,是什麽目的,互相猜測,彼此攻擊,就這樣一點點形成了……”


    他望了一眼千裏,目光中有很多深意,“很多事,真的難以兩全齊美。我並不希望再聽到有人稱您為青嵐鼓主啊……”


    大家陷入一片沉默之中。保護苗人利益與朝廷派來的漢人官員相抗衡的青嵐門遠遠超越淩駕於各部落之上,是所有苗人的驕傲與認可的權利執行體。他們的青嵐主人更應該是雲端上的神子。前不久,有個新上任的小官路過龍千裏的江略大叫著讓第一鼓主出來端茶的事件傳遍了遠近,雖然後來事情被果斷處理,但還是多少影響了大家的情緒。


    龍千裏垂著眉睫,沒有表情的麵孔,讓人猜不到他的情緒。


    紅十一並不明白他的煩惱由來,隻好朝天翻了個白眼,麻煩哦。果然是個有著注定麻煩人生的少年。隻是……她疑惑地反思,自己怎麽會卷入這個少年如暴風雨般的人生之中?


    “空著的位子總是沒有人坐,會落灰哦。”


    輕飄飄的聲音如初夏的柳絮軟軟地揚起,有人像一陣風般輕輕地步人了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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