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玥哭著坐在床邊,抓著於嬤嬤的手:“嬤嬤,嬤嬤,你要好起來。”


    於嬤嬤還是笑著:“夫人,您別哭。嬤嬤的身體,嬤嬤自己心裏有數。嬤嬤陪不了夫人了。”


    趙安玥哭得更凶:“嬤嬤,你胡說。我出嫁之前,你說過,會看著我生小公子的!”


    於嬤嬤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公主,不由地濕了眼眶。


    她的一生,把自己的母愛都給了公主。


    看著公主此時的眼淚,她有些欣慰。


    她被家人賣入宮中之時,曾以為自己在宮中會孤老一世,死去也無人知曉。可沒想到,被選中當了公主的奶娘。


    而如今,病體纏綿,將要離世之時,卻有公主為自己哭泣,這輩子,也值當了。


    隻是,她還是放心不下公主。


    於嬤嬤掙紮著起身。


    趙安玥連忙把枕頭放在於嬤嬤身後。


    於嬤嬤看了看房間裏的另外四個丫鬟,再看了看麵前的趙安玥。


    她咳了幾聲,抓緊趙安玥的手:“公主,嬤嬤有和您說,隻希望公主這回,能將嬤嬤的話聽進去啊。”


    趙安玥咬著唇,嗚咽的點了點頭。


    於嬤嬤說話有些有氣無力:“公主,您是否從決意嫁給侯爺起,就沒想過要和侯爺好好相處?”


    趙安玥愣了愣,吸了吸鼻子,在嬤嬤那幾乎什麽都懂的眼神下,點了點頭。


    聞言,於嬤嬤釋然的笑了笑:“奴才總是不明白,公主嫁入侯府當日,為何要砸了洞房,為何要處處和侯爺作對。明明公主您雖然調皮了些,但決然不是這樣的人。這些天,奴才臥病在床,思來想去,終於想明白了些。公主可是認為,如若您和侯爺好好相處,便是背叛了大宴?”


    趙安玥又點了點頭,淚水掉了下來。


    她確實是這樣想的。


    當初大祁大宴交戰,打敗大宴的是顧家軍,帶頭的將軍是顧淮景的屬下,顧淮景當時還寫了封信。


    所以在趙安玥看來,顧淮景是打敗大宴的罪魁禍首。


    她身為大宴公主,既然嫁給了他,當然是去給他添堵,讓他日子過得不順心啊。


    如果反而讓顧淮景過得很好,那她置大宴子民於何處,置父皇母後於何處?


    於嬤嬤歎了口氣:“若陛下和娘娘知道公主這般想,肯定要心疼。可公主啊,您錯了。陛下讓您來和親,是讓您和侯爺好好相處的。如若您和侯爺相處的好,日後侯爺才會因為您的緣故,不再攻打大宴。如若您和侯爺關係不好,侯爺厭惡您,定然也厭惡大宴啊。公主,您覺得可是這個道理?”


    趙安玥愣了愣。好像於嬤嬤說的挺對的。


    於嬤嬤伸手,輕輕擦去趙安玥的淚水:“公主,故於國而言,您當於侯爺和睦相處才是。而於至親,陛下和娘娘必然希望您婚後日子甜甜美美,和侯爺恩愛異常,這樣,陛下和娘娘才不用過於牽掛公主您。就如同公主肯定也希望陛下和娘娘在大宴生活得好,是也不是?”


    趙安玥淚水掉得愈發洶湧,都說不出話來了,隻能點頭。


    於嬤嬤已經很累了,她如今已經強弩之末,說話聲很是虛弱:“而於公主自己,更是應該和侯爺交心才是。天下女子,大多一輩子隻有一夫。公主,您是和親,更是如此。如若侯爺愛您,定當護您愛您,您可以做想做之事。可若侯爺不愛您,定然厭您棄您,您想做什麽侯爺都反對。這樣的日子,公主您開心嗎?”


    趙安玥下意識搖了搖頭。


    於嬤嬤又咳了幾聲:“天下女子本就不易,更要為自己考慮。如今在大祁,沒有陛下和娘娘,公主您更當如此。嬤嬤這番話,是這些天翻來覆去想對公主說的。以公主的聰慧,公主肯定能明白嬤嬤的意思。嬤嬤活到這個歲數,已經無憾了。唯一的憂心便是公主您啊。公主您過得不好,嬤嬤就算在九泉之下,都無法安寧!”


    趙安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看嬤嬤咳得雙臉通紅的樣子,連忙一邊伸手幫於嬤嬤順氣,一邊道:“嬤嬤……嬤嬤,我知道的,我知道了。你不要說了,你也不要離開我,你陪著我,好不好?”


    於嬤嬤溫柔的摸了摸趙安玥的頭:“公主,您要知道。這個世界上,雖然嬤嬤走了,但還有無數人愛您。陛下和娘娘如此,櫻魚桃魚荷魚梅魚也如此。”


    說著,她看了看站在房中,默默流著眼淚的四個丫鬟,放心的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嬤嬤相信,以後會有更多人的,所以公主您不必怕。”


    第20章 020


    於嬤嬤病逝的消息由顧青帶給了顧淮景。


    顧淮景聽到的時候,正在自己書房中寫信。


    大宴朝廷最近有不少異動,李成舉那邊,他有幾件事需要提點一下對方。


    他聽到後,筆尖頓了頓,倒也沒有多大的驚訝或者感慨。


    永安大陸,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


    更何況,顧淮景在戰場多年,見過太多生死相離的場合。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周邊的這些戰友、下屬,甚至是至親,誰會離開。


    顧淮景停下筆。他用的是上好的墨水,墨跡幹得快。


    他把紙張疊好,放進早已備好的信封,封上口子後遞給顧青:“給李成舉。”


    顧青接過,妥帖放好:“是。”


    “夫人那邊,她要做什麽,這幾天就由著她點。”顧淮景想了想,吩咐了一句。


    在顧淮景知道這個消息後不久,顧老夫人也收到了。


    不同於顧淮景的冷淡,顧老夫人第一時間就帶著晴蘭趕到景魚院。


    趙安玥躲在房裏,藏在被子底下哭。丫鬟們守在一旁,也在默默流著眼淚。


    顧老夫人歎了口氣,坐在床沿:“玥兒,祖母來了。”


    說完後,伸手隔著被子,輕柔的拍著。


    趙安玥心裏難過得厲害,從小陪她長大的嬤嬤,就這樣離開了她。


    她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在她想來,她身邊所有的人都會一直在。


    可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卻告訴她,事情並非如此。


    父皇、母後還有外祖母遠在大祁,和她隔著很長的一段距離,也許此生不會有再次相見的機會。


    而於嬤嬤,在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夏日,永遠的離開了她。


    趙安玥從來沒有這般難過,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隻是眼淚怎麽止都止不住,心口那裏空落落的一片。


    聽到祖母的聲音,她的眼淚掉得更加凶猛。


    趙安玥從被窩裏爬了出來,不由分說的撲進了顧老夫人的懷裏。


    老夫人連忙抱著趙安玥,靜靜的陪著她。


    **


    夏日炎熱,於嬤嬤的屍身不能放太久,故葬於京都城外的一處山頭。


    趙安玥和幾個丫鬟親自操辦的,雖然很多細節處都已經逾越了禮製。畢竟於嬤嬤,隻是一個下人。


    可是沒有人敢說,也沒有人會說。


    整個顧國侯府,顧淮景不管,顧老夫人不管,其他人又豈會去管?


    而其他人,又有誰會管顧國侯府的事情?


    趙安玥送完於嬤嬤回來,把自己關在房中關了三日。


    三日後,趙安玥打開了房門。


    她一席白裙,妝容素淨,眼眶微紅。


    她一開門,櫻魚和桃魚連忙迎了上來,很是擔憂的看著她:“夫人,您終於出來了?可是餓了,要吃點什麽?”


    趙安玥搖搖頭:“我不餓。”


    桃魚道:“可是夫人,您今天起來還從未吃過。如今太陽都快下山了,您真不餓嗎?”


    趙安玥點點頭,然後問道:“顧淮景在哪裏?”


    聞言,櫻魚和桃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有些疑惑和擔憂,不知道趙安玥為何一開口便問侯爺。


    櫻魚道:“侯爺剛回府沒多久,如此應在正軒院中。”


    趙安玥聽完後,抬腿就往夕陽中走去。


    不過走了幾步,她又想起了什麽,頓住了腳步。


    趙安玥站在原地偏著頭,皺著好看的眉頭,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突然間眼睛一亮,轉身又跑回了房中。


    櫻魚和桃魚覺得趙安玥有些不正常,連忙跟了進去,滿是憂愁的看著趙安玥在房中翻箱倒櫃的找東西。


    終於,趙安玥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拿著把精致的匕首站了起來。


    櫻魚和桃魚見此驚呼一聲,連忙上前。


    “夫人,您這是要幹什麽?!”


    “夫人,您可別想不開!”


    趙安玥一個閃身,避開兩個丫鬟,把匕首放在手中,一邊細細瞧著,一邊道:“哎,你們兩個不用擔心。我沒有想不開,我這三日想得可開了。”


    這匕首是她的嫁妝之一,趙安玥挺喜歡的,大小剛好,非常適合她拿在手中。也很鋒利,拿來切果子可快了。


    趙安玥於是拿著這把匕首,重新出了房門,氣勢洶洶的朝正軒院而去。


    櫻魚和桃魚見這陣勢,嚇得魂都沒了,趕緊追了上去。


    可從小到大,櫻魚和桃魚就從未追上過趙安玥。


    趙安玥一口氣跑到正軒院,手撐在院中雕刻精美的圓木上,問旁邊站著聽候命令的丫鬟:“侯爺在哪?”


    邊問邊喘氣。


    丫鬟們嚇了一跳,沒多想,脫口而出,還指了個方向:“侯爺應在房中。”


    趙安玥覺得這丫鬟不錯,多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看自己身上。


    她向來沒有帶賞銀的習慣,這些都是桃魚做的。


    她朝自己來的方向看了看,可惜短時間內,桃魚應該是趕不過來了。


    趙安玥於是隻能對著那丫鬟笑了笑,表達自己對對方的喜愛。


    然後,趙安玥抓著她的匕首,朝顧淮景的房間走去。


    去往顧淮景房間的路上,趙安玥碰到好幾波下人,其中還有顧青。


    顧青見了她,又看了看她手中匕首,連忙想要攔住趙安玥:“夫人可是要找侯爺?還待顧青為夫人通報一二……”


    趙安玥揮揮手:“不用,我自己過去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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