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聲突兀的傳來,李歧扔掉了手裏已經卷刃的鋼刀,拉下了蒙眼的布條,隻見包圍了他的煉魂宗弟子在不斷後退,最終隻留下一人站在原地。


    “真是沒想到,我們都看走了眼,”鼓掌的青年穿著一身麻布衣裳,邋裏邋遢的樣子像極了路邊的乞丐,“三公子真是一個扮豬吃虎的高手,他們倒也死的不冤。”


    李歧認得他,應該說在場之人都認得他。


    如果說煉魂宗弟子輩第一人是癡迷武道的高奇,那麽第二肯定就要數師從護宗長老的楊林了。


    就算在奇葩頻出的善澤州,楊林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人。


    這人八字奇硬,又是至剛至陽的命格,天生克煞一切邪物,按理來說怎麽也該去入湛天宗,卻偏偏跑來了煉魂宗拜師,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


    為了能削弱自身過於旺盛的陽氣,楊林幹脆就每夜睡在棺材裏,日日往身上倒冰水,天長日久之後就變成了這副邋遢的模樣。


    你要是跑去問他到底是怎麽想,得到的也隻會是“招鬼能涼快點”這樣不知所雲的回答。


    “我有一個提議,”楊林伸進衣領裏抓了抓癢,“咱倆聯手收拾了這群家夥,再分個勝負如何?”


    這實在是個好選擇,不僅可以避免兩敗俱傷後被人撿個便宜,還能利用其他人去削弱對手,按理來說,李歧實在沒有必要拒絕這個機會。


    然而,他偏偏就拒絕了。


    “不了,何必要這麽麻煩?”


    他把手按在了豎立的長劍上,手指緩緩搭上了劍柄。


    “師弟這是何意?”楊林咋嘛了一下嘴。


    “你我不必拚個你死我活,在場的諸位也不必與我拚個你死我活。”這麽說著,李歧握住劍柄,慢慢的將洛宓從地上往外抽。


    “宗主有言,最終活下來的四人便為鬥蠱會的蠱王,”楊林饒有興致的摸了摸下巴,“就算你貴為宗主之子,也得按照規矩來吧?”


    “當然得按規矩來,隻是這個規矩,恐怕與楊師兄你想的不盡相同。”李歧點了點頭,他徹底拔出了長劍,而劍尖剛一離地,他便向後跳了一大步,就在其他人都蓄勢待發的時候,就見到原本的中央地帶突然下陷了一大塊,緊接著便擴成了一個足夠幾個人用過的大洞,不斷有黃沙落入其中。


    更令人驚訝的是,隨著缺口的增大,一陣陣打鬥聲從地下傳來、有人大著膽子靠近坑洞邊緣向裏張望,看清後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叫,“這……這個洞通向人組的場地!”


    “既然宗主說的是活下來的四人,而不是每組活下來的那個人,隻要能撐到最後,哪怕四人來自同組又有何妨?”


    李歧對著麵露訝色的楊林點了點頭。


    “我接受楊師兄關於方才的提議,隻不過後麵的內容要改上一改。”


    “咱們兩個聯手,一直活到最後吧。”


    第49章


    在李歧將高盞話裏的深意說破後,鬥蠱會就徹底淪為了混亂的屠宰場, 為了能順利活到最後, 弟子們隱隱按照組別分成了四個陣營,力圖在殲滅對手的同時各自為戰。


    而要說這些人裏最引人注目的, 大概就要數楊林和李歧這對萬年老二搭上萬年老幺的奇葩組合了。


    他們一個把招魂術用的正氣凜然,另一個一出手就是玄門正法, 在漫天飛舞的森森鬼氣中那是格外突兀, 特別像一對走錯了門派的叛徒。


    “如果要是讓他倆贏到最後, 那咱們的臉大概會被丟盡了吧。”


    偶爾在打鬥的間歇,還會有嘴欠的感歎一兩句,然後就會被瞅準了機會的其他對手毫不留情的幹掉。


    這麽幾輪下來,也就沒人有閑暇去在乎這點小事了, 畢竟想有臉丟也要有命活下去才行。


    但在這場廝殺中, 除了丟了命的倒黴孩子們, 還有一位大佬感到非常憋屈, 那就是被迫一直掛在李歧腰間當看客的洛老魔。


    這一切都要源於昨日晚上一人一劍來了一次難得的促膝長談,在她挾持一碗白米飯作勢要摔的威脅下, 李歧特別誠懇的拿著筷子說道:“可是你是仙女啊, 阿宓。”


    洛宓當場差點克製不住念出“不, 我不在乎”這等經典台詞的衝動, 好在她岌岌可危的理智一把拍掉了在腦海裏冉冉升起的話本情節,反手用“殘酷的現實”糊了她一臉。


    其實李歧的意思很簡單, 就是他還沒成仙, 用不了她洛老魔這尊大佛, 隻選對的不選貴的才是他的人生哲學。


    一半是晴天霹靂後嚶嚶哭泣,一半被這記不著痕跡的馬屁拍的暈暈乎乎,天人交戰的洛宓最終還是沒抗住少年茫然的眼神,選擇了化悲憤為食欲。


    “唉,美色誤人啊。”


    發出了一聲直達靈魂深處的感歎,洛宓扭了扭身子,趁著沒人注意就悄悄從少年的腰間滑了下來,劍尖在落地時輕輕一點,避免了那聲引人注目的“咣當”。


    事到如今,再跳起來揪著李歧的脖子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未免太晚了,況且對手的質量也確實不咋地,配不上她老人家輝煌的戰績。


    給自己鍍了一層又一層的金,洛宓緊貼在地上,先左顧右盼一下,然後一曲一弓的挪向戰場的邊緣,每當有人踩到附近就會立即停下來裝死,反正全身上下密不透風的劍鏽已經幫助她完全的融入了上屆鬥蠱會遺留下來的破銅爛鐵之中。


    一具屍體重重砸在了洛宓的身畔,從她的角度還能看到屍首張大的嘴巴和脖子上那道致命的傷口,血液噴射而出,飛濺到了沙地和牆壁上,然後被迅速的吸了進去,緊接著,這名剛剛斷氣的煉魂宗弟子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了下去,沒過多久就變成了一具看起來頗有年頭的幹屍。


    這演武場有鬼。


    洛宓決定跑下去看看。


    一弓一曲停一停,再一弓一曲停一停,就這麽以挪一下等三等的速度,她還真的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偷溜成功了。


    本來煉魂宗的這個地下演武場修得是一層套一層,可現在全部都被相鬥的修士給打通了,正好便宜了想要來一把夜探藏寶洞的洛宓,她跟著匯集的血流一路向下,鑽入了更深的地底。


    而洞穴的最深處,淺淺浮於地麵一層的涓涓細流最終匯成了一道環形瀑布,洛宓沿著崖壁上特意鑿出的水道被衝了下去,落在了凸起的斜坡上。


    說是凸起的斜坡真是太客氣,等到她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抬起被咯出一道道印子的手掌,就被身下突然迸發的珠光寶氣給晃了眼。


    那是數也數不清的金銀珠寶,被堆在血河的盡頭,而這座金山外圍已經鍍上了一層暗紅的血色,倒是上麵堆積的珍寶倒是鮮亮如新,賣相可比她要好多了。


    磕磕絆絆的往山頂上爬,洛宓在丘頂找到了一隻骨色的大碗,裏麵盛放著密密麻麻的小指骨,每一個斷口都整整齊齊,一看就是特意切下來的,而碗壁則刻有一副古怪的山水畫,峰不插天、澗不流水,就連浮雲都不入洞。


    “九幽虛危山……”


    洛宓報出了熟悉的地名,她環顧左右,但見四周密密麻麻的水道勾勒出了一副邪異圖案,倒是跟之前見過的奪天換命術的陣圖有幾分相似。


    相似也是理所當然的,那本來就是出自煉魂宗的邪術。


    顯然,她誤入了一方祭壇,而祭祀的對象就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九幽。


    煉魂宗讓弟子於此地自相殘殺並不是吃飽了撐的,而是將他們當成了活祭,用來供奉世間至陰至邪之地。


    老實說,這並不是什麽新鮮事。


    供奉這種事就像是把自己的綠頭牌放到各路神仙的托盤裏,平日裏混個眼熟,閑時要多多孝敬,否則人家憑什麽關鍵時刻要助你一臂之力?


    在這方麵,九重天和九幽雖然一上一下,一陽一陰,道理卻是共通的,道士們招個天雷都得認認真真的開壇作法,魔修們幹個壞事也得老老實實的割肉放血。


    而這一節節的指骨應該就是他們自製的綠頭牌了,從理論上來說,這群割斷小指的家夥,甭管男女,都算九幽的後宮了。


    就像洛宓之前對李歧說的,甭管人家需不需要,從上古時代開始,凡人對於給神仙娶媳婦這件事就充滿了莫名的熱情,要是九幽十八獄有自己的意識,恐怕麵對這憑空出現的三千佳麗也要覺得腎虛。


    “我當初看那陣圖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的……”


    洛宓伸手在大碗裏胡亂扒拉,這些指骨裏遠的有上千上萬年,最近的則不滿二十年,屬於一名身材纖細的女性。


    從寶物上供到定期活祭,還有這精致的骨碗和一塊塊不會弄混的“綠頭牌”,就算挑剔如洛總管也不得不承認煉魂宗這布置相當用心,如果她是九幽,那真是不借力都不好意思。


    很可惜,九幽是個地域,它不會害羞。


    放下骨碗,她盤腿坐在金山上,聽著嘩嘩流淌的血河,心中暗暗下了決心。


    她也要廣收信徒,大肆斂財,過上吃香喝辣的日子!


    到時候她就把魔界的宮殿好好翻修一下,再把羽淵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天天放在床上看,還要讓所有魔頭都穿金戴銀,仙界一打過來就會被金光閃瞎!


    正做著美夢呢,有幾粒從斷崖上滾落的石子就砸到了洛老魔的頭上,她一抬頭就發現峭壁上正有兩個人往下爬,定睛一看其中一個不正是她家李歧少年嗎?!


    “哎!李師弟!”另一個她叫不上名字的青年扯著大嗓門喊道,“你看!那有個姑娘!”


    說完他還缺心眼似的衝洛宓揮了揮手,“嘿!姑娘好呀!”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在這麽詭異的地方看到一個奇怪的姑娘還能這麽高興,出於禮尚往來,被點名的洛宓也衝他揮了揮手。


    畢竟她是一把優雅、古典還有內涵的劍。


    然後優雅、古典還有內涵的魔劍就看到二人迅速的蹦到了穀底,然後在即將踏上金山前停了下來。


    “我們上不去,姑娘你下來呀!”


    邋遢青年雙手放到嘴邊作呐喊狀,還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這大兄弟不會真的缺心眼吧?


    饒是洛宓也被這奇怪的發展給搞懵了,然後她就對上了李歧的眼睛,後者麵無表情的回望,然後移開了視線。


    這是一個標準的心虛動作。


    洛宓心中咯噔了一下。


    “姑娘你別怕!我們不是什麽壞人!”青年繼續喊道,也不管在他濺了一身血的情況下這話到底有沒有說服力,“就想問一下您老貴庚啊!”


    “老朽今年三十萬有……阿呸!”


    一不小心就暴露年齡了的洛宓痛不欲生,隻恨自己的嘴為什麽要快過腦子,想也知道她估計是被當作了什麽奇怪的地縛靈,被這個裝傻充愣的家夥給調戲了一把。


    看看因她的回答而驚呆的邋遢青年,又看看假裝自己不存在的李歧,洛宓頓時惡向膽邊生。


    隻見她一撩長發,把衣領拉鬆,抄起地上斜插的一把團扇,也不管這到底是什麽靈寶,就這麽一邊扇一邊扭著腰踱了過去,輕輕鬆鬆的把擋在前麵的邋遢青年撥到一邊,然後用扇子一挑李歧的下巴,嘴裏發出了桀桀怪笑,“哦嗬嗬嗬嗬,這位小公子好生俊俏,不若留下來當老朽的第三千零一房小妾啊。”


    被推到一旁的楊林隻覺得那看起來輕飄飄的團扇重若千鈞,愣是把他丹田內的蓄勢待發的真氣給拍了個煙消雲散。他出言挑釁本就是為了幹擾這奇怪少女的心神以尋破綻,沒想到對方愣是撇下出言不遜的自己衝著一言沒發的李歧去了!


    這大概就是長相出挑的壞處吧……


    而被人用扇子挑下巴的李美人則站在原地,眼前是登徒子一樣的洛宓,旁邊是一臉懵逼的楊林,身後是奔流的血河,遠處則是裝著指骨的奇怪骨碗,他抬起手對著前麵的少女一抱拳。


    “告辭。”


    第50章


    “告辭。”


    說完這句話, 李歧轉身作勢要走, 剛邁出一條腿, 就被洛宓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小腿肚, 就聽後者惡狠狠的說道:“進了這祭壇, 就是老娘的人, 當了祭品還想跑?沒門!”


    當了祭品還想跑的李歧試著拔腿,沒拔動。


    歇了一會兒,他又試了試拔腿, 還是沒拔動。


    站在一旁的楊林撓了撓頭,覺得自己在這裏有點多餘。


    這就很尷尬了。


    就這麽我抱你拔的僵持了好一陣子,直到厚臉皮如洛宓也覺得自己有點鬧過了,三人才總算結束了雞同鴨講的古怪局麵。


    “其實我是被抓到這裏的廚娘,”洛宓假惺惺的用袖子拭淚, “隻因我年輕貌美就被那青衫妖人瞧上,然而我抵死不從,才被扔到了這種地方自生自滅,幸好遇到了兩位少俠, 否則還不知道會被怎麽糟蹋呢!”


    “……她說的青衫妖人是宗主嗎?”楊林湊到李歧身邊小聲說道, “那她豈不是你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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