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兩年前,在行宮中那個漆黑寒冷的午夜中,將麵前的這個人裝進心中,從此山高水長,追隨他的腳步。


    但她到底賤命一條,蠅營狗苟,隻能顧及自己眼前的一片天地,不同於閻溫,哪怕背負著罵名,也從未停止善舉。


    如此冰魂雪魄風光霽月好人,自然該得這天下最好的東西,長長久久平安喜樂。


    十九淚眼磅礴,她胡亂的在臉上抹了兩把,伸手去解閻溫的腰封。


    閻溫的外袍被十九扯下來,穿在自己的身上,因為閻溫的袍子穿在她的身上實在過大,閻溫的腰封又並不是適於十九的尺寸,十九隻好將腰封當做麻繩,胡亂的在身上一紮。


    將自己的長發拽開,攏在頭頂,胡亂的紮了一下,披散的長發隻要一低頭,很輕易的就能遮住臉。


    外麵的殺聲越發的大,十九臨下車之前,在門口頓了一下,轉回身跪爬在軟墊上,朝著閻溫的臉頰重重地親了一口。


    她方才已經通過小窗戶,觀察過外麵的地勢,叢林茂密,但並不適合逃命,妙在這裏依山傍水。


    十九曾經生活在行宮,她與阿娘都是最低等的奴隸,與外界接觸是死罪。


    十九平日裏都是從行宮的暗河遊出去,然後再到山上的一處破舊的小廟中換衣服,然後才去市集中擺賣小玩意。


    隻要從馬車上衝下去,能夠活著跑到水邊,到了水下就無人能再抓住她。


    而隻要她穿著閻溫的衣服,從馬車上麵跑下來跳進水中,那些人自然就不會在玩命的朝著馬車攻擊。


    即便是有人不上她的當,也是極少數,她相信閻溫的人定然能攔截的住。


    但若是她衝出馬車,沒能跑到水邊便被劫殺在半路,那她便隻好在黃泉路上等她的心上人了。


    好歹趁著人睡著親了兩口,若能活下來,閻溫的命便是她的。


    若是不幸死了……對十九來說也不算虧。


    十九抱著頭,從馬車上衝下去的時候,正好從一群正在廝殺的人旁邊經過,逃命起來,速度自然是極限,十九在一群廝殺的人中仗著身形瘦小,還真的一口氣就衝出了人群。


    但距離河邊還有一些距離,刺殺閻溫的人,很快認出閻溫的衣服。


    十九的身形過於瘦小,閻溫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飄飄蕩蕩大的過分,不過這些人還未等疑慮,閻溫的死士統領,一眼便認出這人不是閻溫,登時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保護大人——”


    並且飛快的向圍著閻溫馬車的人打了手勢,然後朝著十九的方向奔來,並飛快的擋下兩把要砍到十九身上的刀,手臂上被劃開深深的傷口,鮮血飛濺。


    死士統領以命相護必是閻溫無疑。


    刺客們立刻放棄朝著馬車的方向進攻,轉而朝著十九的方向廝殺過來。


    十九聽到了身後的聲音,但是她根本不敢回頭看,腳步也絲毫不敢停下。


    饒是如此,不斷有刀鋒在她後頸劃過,削掉她數捋頭發,令她後頸的寒毛豎立,渾身幾乎血液逆流。


    眼看著水邊已到,刺客已經猜出她的意圖,瘋了一樣的攻擊,廝殺聲已近在耳邊,十九把畢生所有的力氣都使上,將步子跨到最大,在岸邊上猛力一蹬——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親了一口┗|`o′|┛


    閻溫:癡傻。


    ——-


    第20章 求大人賜死


    十九雙腳離地的瞬間,背後傳來撕裂般疼痛,她本來做好了入水的架勢,在這種疼痛之中失靈,“噗通”一聲砸進了水中。


    殷紅的血線在水中彌漫開,十九的背後開了老長的大口子。


    但冰涼的湖水淹沒傷口,像一劑止痛藥,將這種疼痛降到最低。


    十九砸進湖中之後,不敢在原地耽擱,立刻遊動起來。


    岸邊上饒是有死士統領帶著一眾死士拚死攔截,奈何他們人數不如對方,對方見“閻溫”跳入水中企圖逃匿,一個個瘋了一般,先先後後如同下餃子似的,劈裏啪啦的跳進湖中。


    這跳入湖中的人雖然不是真的“閻溫”,卻也是當今女皇,即便是個傀儡,也是一個無可替代的傀儡。


    死士統領帶著這一隊人上山之前,副將還在城中召集隱藏在各處的死士,想來很快就會趕到。


    他一見湖中形勢不妙,立刻帶頭朝著湖水中跳去。


    十九自進入水中就沒有再冒頭,隻有一群刺客跳進了湖中茫然四顧,找不到人影,隻好拿著劍胡亂的砍刺戳劈。


    跟著死士統領跳下湖中的人,聽他的指令,一半潛進水中找人,一半同刺客在湖中繼續廝殺。


    援兵趕到的時候,靠近岸邊的湖水,已經被血色染成淡紅。


    而死士統領的眼中,卻是比湖水還要紅上數倍的赤紅,湖中刺客已經盡數被斬殺,但仍舊不見女皇的蹤影。


    所有的人都在不斷潛入水中,尋找十九的身影,尤其是死士統領,那神情幾乎瘋魔,簡直像是跳進湖中是他家老娘。


    實在不是他私心裏對十九有什麽企圖,而是若今日真的將十九淹死在這湖中,等到閻溫醒過來,他以一個女子引開刺客,即便隻是配合十九喊了一嗓子,若是害了十九殞命在此,他怕是無論如何也活不成了。


    但當時敵眾我寡,死士統領也隻有一顆項上人頭,自己的屬下雖然個個武藝高強,可對方哪個也不是吃素的。


    若不是十九身披閻溫的衣服朝外跑,他們很快就會被車輪一般周而複始前赴後繼的刺客困死在馬車旁邊。


    到那時候,援兵如果仍未趕到,所有人必將是死路一條。


    死士統領當時看到十九從車上跳下來,立刻便領會她的意思,事急從權,所以他才喊“保護大人”了那一嗓子。


    況且他也在十九的身邊玩命攔截了,自己手臂上也連挨兩刀,皮肉外翻幾乎見骨。


    見十九一路朝著湖邊的方向跑,死士統領以為她是個擅長遊水的,誰知這人一跳下去……她就直接沒了蹤影!


    援兵一到,戰勢迅速扭轉,刺客被斬殺殆盡,有幾人被生擒,及時卸掉了下巴,沒能咬開嘴裏的毒.藥,用布巾堵上嘴,捆好了拴在一塊兒。


    死士統領還帶著幾個死士在湖中不斷的尋找,他懼怕的在湖中牙齒咯咯打顫。


    傷口被泡得發白,也顧不上了,怕找到又怕找不到,生怕這人是已經淹死了,更怕是已經被先前跳入湖中根本不知數量的刺客給抓走了。


    岸邊囚車上蒙著的黑布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箭.矢,而車板上,也流淌著濃稠的血液滴滴答答落進地上的泥土,將地麵洇濕了老大一片。


    兩囚車的和尚,掀開黑布清點人數的時候,活下來的不足五人。


    副統領命人迅速清掃戰場,將死人都抬到同一輛車上,自己則是上了閻溫馬車的車邊,躬身拱手,“大人,屬下來遲。”


    副統領等了半晌,車中卻並沒有回應,他急忙掀開馬車的車簾,看到閻溫倒在軟墊之上,險些當場嚇得跪在地上。


    “大人!”


    副統領顧不得什麽,迅速爬上閻溫的馬車,將閻溫翻過來,查看他身上的傷勢,但查看了半天,發現閻溫隻是被鈍器砸暈,虛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車中隻有一隻釘在車壁上的箭矢,除此之外並無鈍器。


    副統領並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的小案,也並沒想到閻溫是被十九給砸暈的,他將一粒藥丸喂進閻溫的口中,過了一會,閻溫就蘇醒過來。


    閻溫腦中最後的畫麵,就是十九拎著小案,朝著他劈頭蓋臉砸過來的情景。


    一睜眼便滿臉陰鷙的盯向十九的方向,見十九並不在車內,眉梢一跳。


    當時閻溫也聽見了箭.矢的聲音,拉車的轅馬都經過特殊的訓練,不會無緣無故的驚,他在十九將他砸暈之前,就已經迅速的判定他們遭到了劫殺。


    而這場劫殺也在閻溫的預料之中。


    “陛下呢?”閻溫用手撐著頭,皺著眉問道。


    “並未看到。”副統領說。


    閻溫眉頭皺得更緊,“沒看到?單統領何在?”


    “回大人,正在湖中……撈屍。”


    副統領來得晚,並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何事,他確實看到死士們在湖中撈屍體。


    閻溫神色一動,眉宇間擰出深深的豎紋,他垂下眼睫,眼中悲痛難掩,片刻後閉了閉眼,啞聲說道,“死去的人全部厚葬,發放雙倍撫恤給其家人,蒼林山上立墓碑。”


    副統領神色微動,出口的聲音有些微不可察的抖,“屬下領命。”


    他們這些死士,大多都是奴隸出身,從出生就注定低賤一世,是大人將他們拉出泥潭,讓他們幹幹淨淨的做人,入大人陣營,家人也可盡數脫離奴籍,他們當中,無人不是真心為大人肝腦塗地。


    而在任何地方,隻要任務失敗,必將自盡而死的死士,生來無聲死去無息,卻也被大人如此掛念厚待,怎教他們不鞠躬盡瘁碎骨不惜。


    “扶我下車……”閻溫揉了揉額頭,小案砸的那一下拍的其實挺狠。


    副統領“唉!”了一聲,聲音裏麵已帶了哽咽,慌忙用袖子抹了抹眼,伸手去扶閻溫。


    閻溫隻當沒看到,手扶到侍衛統領的手上,然後動作一頓。


    緊接著低頭朝著自己的身上一看,有片刻的茫然。


    他的外袍呢?!


    小傀儡不在,他的外袍也不見了——


    閻溫心中猛的一跳,顧不得頭暈,推開了副統領攙扶的手,急忙跳下馬車。


    才一下車,死士統領便撲跪到他的腳邊,壓著被鋸過一般的嗓子,沉痛到,“求大人賜死……”


    閻溫整個人一晃,踉蹌一下扶住馬車,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濃重,厲聲問道,“發生何事,速速道來!”


    死士統領朝前爬了一步,五體投地在閻溫麵前,濕水之後,整個人狼狽不堪,手臂處的傷口也猙獰的外翻著。


    但他卻似不知疼痛一般,迅速將方才的緊迫形勢,還有十九穿著閻溫的衣袍跳下馬車,以及他刻意的誤導,都一五一十向閻溫仔細說過。


    閻溫聽完之後,表情又出現茫然。


    這麽說小傀儡是為了救他性命,脫了他的衣服冒死跳下馬車,頂替他跳入水中?


    可為什麽?


    閻溫隻覺頭更痛了,他的麵色猙獰,額角的青筋鼓起,無數的疑慮摻雜著山間的土腥和血腥味,一股腦的順著他的鼻子,朝著他的腦子裏鑽。


    閻溫頭疼欲裂,胃中還一陣陣泛著惡心,看了一眼仍舊匍匐在地的統領,回手抽出副統領腰間的匕首,扔在地上。


    那雙淡色的唇,剛才在馬車中吐出的話有多溫暖動人,此刻說出的話,便有多冰冷沉重。


    “按照晉江閣傷及無辜的規矩,自罰。”


    死士統領整個人劇烈哆嗦了一下,晉江閣中有規定,凡任務傷及無辜者,自斷手筋,自此退出晉江閣。


    “大人……”死士統領顫巍巍的朝前又爬了一步,伸手抓住閻溫的鞋。


    “求大人賜死……”


    他不怕死,但他入晉江閣多年,閣中的兄弟就是他的家人,他在這世上已經無親無故。


    若是廢去了雙手,離開晉江閣,倒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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