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燦霞叼著半隻從雪狐嘴裏搶來的鬆雉,剛回到日曲卡雪山山腰,便隱約聽到激烈的打鬥聲,中間夾雜著雪豹憤怒的吼聲,還有一種十分難聽的嚎叫,時而嘶啞粗鄙,時而尖銳刺耳,像鬼哭狼嚎,一聽就知道是狼獾在發威。側耳細聽,打鬥聲和嚎叫聲居然來自千年老杉樹方向。阿燦霞立刻丟下鬆雉,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千年老杉樹狂奔而去。


    當它氣喘籲籲地趕到家門口時,一場血腥的廝殺仍在繼續。兩隻壯碩的狼獾正左右夾攻泥雪滾,可憐的泥雪滾臉被抓破了,腿部也被咬出血,退縮在千年老杉樹的扇形樹洞口,左撕右咬,勉強抵擋狼獾的進攻。


    狼獾是一種雪域猛獸,雖然帶個狼字,卻與狼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而是典型的高山獾類,凶悍勇猛,神出鬼沒。狼獾個頭與狼狗相似,四肢短,軀體粗壯,頸部肌肉發達,獠牙尖銳,門齒鋒利,能從野牛身上活活咬下肉來。狼獾最顯著的特點是不怕死,有高山雪域“拚命三郎”的稱號,即使遭遇虎豹豺狼,也絕不會落荒而逃,而是堅決與對手拚個你死我活:狼獾頸部和背部有厚厚的肌肉保護,連老虎也無法一口咬斷狼獾的脖頸,相反,狼獾一旦被咬住脖子,就會憑借短而有力的腿,拚命往對手腹部鑽,攻擊對手的軟檔。曾經有一隻公熊與一隻狼獾搏鬥,公熊撕爛了狼獾的屁股,而狼獾鑽進公熊腹部咬掉了公熊的生殖器,造就了一隻太監熊。更讓人頭疼的是,狼獾屬於高智商動物,會將誘餌吃掉而讓捕獸夾失靈,會從地下掘洞捕捉羊圈裏的羊羔,甚至會咬住馬的肚皮吊在馬腹下將奔騰的馬趕進荒山野嶺然後宰馬充饑……因此,日曲卡雪山一帶的山民將狼獾稱作“山妖”。


    狼獾非狼,卻比狼更凶殘狡詐。


    正在圍攻泥雪滾的兩隻狼獾,是一對狼獾夫妻。公狼獾尖尖的嘴吻間長著一顆血色肉瘤,也許可起名叫血瘤,母狼獾黑黑的脊背上有許多白點兒,好像落了一層霜,那就叫背霜吧。


    阿燦霞發現,這對狼獾夫妻雖然嚎聲不斷,一副窮凶極惡的樣子,但並未認真而有效地扭住泥雪滾廝殺。恫嚇多於實戰,雷聲大、雨點兒小,虛張聲勢的跡象很明顯。尤其是母狼獾背霜,朝前躍躍欲撲而不撲,張嘴噬咬而不咬,當泥雪滾身體向前躥動時,背霜立刻往旁邊跳閃,故意讓出一條逃生通道來。這無疑是在暗示泥雪滾:如果你害怕丟掉性命,就夾起尾巴逃跑好了,別看你是有高山霸主之稱的雪豹,你是打不過兩隻狼獾的,與其白白送死,不如逃之夭夭,逃吧,現在逃還來得及,你放心,我們不會窮追不舍的!公狼獾血瘤也退讓一步,擺出網開一麵的架勢。


    阿燦霞當然明白這對狼獾夫妻的用意,它們的狩獵目標不是泥雪滾,而是泥雪滾身後樹洞裏的那三隻小豹崽。對狼獾來講,細皮嫩肉的小豹崽肯定比泥雪滾好吃多了。更重要的是,雪豹畢竟是雪域霸主,身軀比狼獾魁梧得多,狼獾再凶殘狡詐也不是雪豹的對手,假如雪豹與狼獾單打獨鬥,狼獾必輸無疑。通常說來,一隻雪豹與兩隻狼獾的力量基本持平。泥雪滾雖然是雪豹中的次品,與兩隻狼獾對峙占下風,但也不是隨便就可以擺平的。狼獾想要在二對一的搏殺中取勝,很難不付出血的代價。所以,對這對狼獾夫妻來講,最好的選擇就是將泥雪滾嚇唬走,這樣,它們就可以不冒任何風險地獲得美味佳肴了。


    對食肉獸來講,不戰而屈人之兵,不用搏鬥就獲得獵物,是上上策。


    泥雪滾對兩隻狼獾的勸降和勸退置若罔聞,用自己的身體將樹洞口堵得嚴嚴實實。


    狼獾夫妻似乎有點兒惱羞成怒了,互相使了個眼色,母狼獾背霜突然站立起來,好像要跳到泥雪滾頭上去啃豹耳朵,而公狼獾血瘤則在另一個方向勾起四肢緊貼地麵,瞄準泥雪滾的腹部做好突襲準備。這對狼獾夫妻配合得非常默契,玩的是聲東擊西的伎倆,隻要泥雪滾仰起頭張大嘴應對母狼獾背霜來自上方的噬咬,身體底下露出破綻,公狼獾血瘤就會吱溜鑽進泥雪滾腹部,閃電般地襲擊泥雪滾身上最薄弱的部分——生殖器,製造一隻太監豹。這種流氓咬法,也是造成狼獾名聲不好的原因之一。


    泥雪滾不知是計,果真仰起頭張大嘴……


    阿燦霞怒吼一聲衝了上去,照準公狼獾血瘤的屁股就狠狠撕了一爪,公狼獾血瘤被迫放棄流氓咬法,慘叫一聲斜躥出去。豹爪犀利,公狼獾血瘤的屁股上綻開一朵血花。母狼獾背霜見勢不妙,也從扇形樹洞前退卻下來。


    現在是兩隻成年雪豹與兩隻狼獾對峙,力量發生了逆轉,雪豹明顯占了上風。但狼灌畢竟是以凶悍著稱的惡獸,並沒有倉皇逃竄,雙方唇槍舌劍互相嚎叫。阿燦霞和泥雪滾都沒有要嚐嚐狼獾肉的想法——捕殺狼獾,風險太大,最好的辦法就是將狼獾從自己的領地趕走,所以君子動口少動手,威脅吼叫,步步緊逼,擠牙膏似的將狼獾擠走就足夠了。狼獾妻明白大勢已去,不可能突破兩隻成年雪豹的防線去攻擊樹洞裏的小豹崽,這場狩獵隻能無功而返了,於是也且戰且退。


    終於,狼獾夫妻退到山腰的一片灌木叢後,從阿燦霞的視線裏消失了。


    危險過去了,阿燦霞飛快地跑同巢穴,謝天謝地,三隻小豹崽隻是受了點兒驚嚇而已,並沒受到什麽傷害。再看站立在樹洞外的泥雪滾,身上有五六個地方在流血,所幸都不是什麽致命傷。不用間,它也能猜出事情的經過。就在它外出覓食時,這對該死的狼獾夫妻東遊西逛來到這一帶尋找獵物,狼獾嗅覺靈敏,無意中聞到小豹崽的氣味,便循著氣味找到這棵千年老杉樹,剛想鑽進扇形樹洞行凶,就被正在附近徘徊的泥雪滾發現,於是雙方展開了一場激戰。


    三隻小豹崽可以說是死裏逃生。


    阿燦霞躺臥在樹洞中央給三隻小豹崽喂奶,柔軟的舌尖輕輕舔吻小家夥的額頭和身體。對受了驚嚇的小豹崽來說,這是最好的安撫和慰籍。突然,它感到樹洞口晃動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哦,是泥雪滾。泥雪滾探頭探腦地想鑽進樹洞來,卻又有些猶豫,膽怯地望著阿燦霞,試探性地跨進一隻前爪,隨即害怕地縮了回去。遲疑了許久,又戰戰兢兢地鑽進半個身體來。阿燦霞當然清楚泥雪滾鑽進樹洞來的目的,說心裏話,它並不樂意讓泥雪滾跨進家門,恩情不等於愛情,感激不代表喜歡,它想用嚴厲而粗暴的吼叫阻止泥雪滾進門,它確實想吼,卻叫不出聲。人心是肉長的,豹心也是肉長的,泥雪滾為了三隻小豹崽免遭禍殃,隻身與狼獾夫妻惡鬥,身上幾處負傷也不退卻,它怎麽好意思再將泥雪滾拒之門外呢?今天要沒有泥雪滾,三隻小豹崽早就進了狼獾夫妻的肚子了,對母雪豹來講,有了小豹崽才算有了家,失去了小豹崽也就失去了家,從這個意義上說,泥雪滾身上流血的傷口,就是它踏進家門最有效並且永不作廢的通行證。它不會敞開心扉歡迎泥雪滾,但它必須敞開家門歡迎泥雪滾。


    泥雪滾試探性地鑽進半個身體,見阿燦霞默不作聲,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是一種默許,喜滋滋地整個身體都鑽了進來。本來挺寬敞的樹洞,頓時顯得有點兒擁擠了。泥雪滾也用舌尖舔吻三隻小豹崽。既然你那麽喜歡做它們的後爸,那就來試試吧,阿燦霞想。它確實沒有能力也缺乏信心獨自將三隻小豹崽撫養長大。雪域荒野,隨時都有食肉獸闖進巢穴叼食小豹崽的危險,它要外出覓食,不可能天天守護在小寶貝身邊,假如不找個可靠的幫手,三隻小豹崽的安全就沒有保障。泥雪滾雖然質量差些,但好歹也是隻成年公豹,看家護院、助威呐喊什麽的總能勝任。罷罷罷,就讓泥雪滾留下來當小豹崽的後爸吧,有總比沒有好,聊勝於無嘛。


    也許,達不到理想狀態才是生活的真實、生命的常態。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泥雪滾在舔吻花老三時,舌頭一拐彎,舔到阿燦霞的腿上來了,阿燦霞就像被馬蜂蟄了一下似的立刻跳閃開去。拜托了,請你保持點兒距離好不好。泥雪滾還算知趣,立刻退後一步,讓彼此的身體脫離接觸。唉,生理上有如此嚴重的厭惡感,將來怎麽在一起生活喲?


    先度過育幼的難關再說吧,到時候反悔也許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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