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燦霞下定決心要將那對狼獾夫妻從日曲卡雪山驅趕出去。


    憑著貓科動物靈敏的嗅覺,阿燦霞很快就找到了狼獾夫妻的巢穴——就在小山溝盡頭一片亂石灘背後的土洞裏。


    憑著雪豹天生善於隱秘潛行的本領,阿燦霞悄悄摸到離狼獾巢穴約兩三百米遠的灌木叢中,仔細觀察。它發現,這對狼獾夫妻外出覓食時,每次都要不厭其煩地從亂石灘銜咬起拳頭大的鵝卵石,將洞口封堵住;再看母狼獾背霜,腹部兩排**飽滿得像熟透的漿果。憑這兩點就可以推斷,母狼獾背霜不久前剛剛做了母親。換句話說,土洞裏有一窩還在吃奶的小狼獾。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看見正在用鵝卵石封堵洞口的狼獾,泥雪滾衝動地躍躍欲撲,被阿燦霞堅決製止住了。狼獾是一種以不怕死著稱的食肉猛獸,尤其是哺乳期的母狼獾,為了保衛巢穴和巢穴裏的孩子,不惜戰鬥到流盡最後一滴血,凶悍頑強得讓所有動物不寒而栗。雖說兩隻成年雪豹對付一對狼獾夫妻在力量上占了上風,但生死對決,雪豹絕不可能輕鬆取勝;就算能將這對狼獾夫妻咬翻,自己也難免會受傷掛彩,對雪豹這樣靠捕獵活物為生的猛獸來說,任何傷痛都有可能引發災難性的後果。因此,與狼獾麵對麵衝突絕對是下策,要想個既能有效驅逐敵人又能避免生死搏殺的辦法。一句話,要靠智慧取勝,這才是上策。


    狼獾夫妻忙碌了一陣,用鵝卵石封堵住土洞口,又在四周嗅嗅聞聞勘探了一遍,沒發現有危險或異常,才沿著山溝彎彎曲曲的河道外出覓食了。等狼獾夫妻走遠後,阿燦霞和泥雪滾從灌木叢鑽出來,跑到土洞前。泥雪滾迫不及待地想用爪子刨開封堵住洞口的鵝卵石,阿燦霞又製止了它。土洞口非常狹窄,僅容得下一隻狼獾進出;雪豹的身體比狼獾大得多,是不可能擠進土洞去的;再者,獾是自然界的掘洞高手,特別善於經營巢穴,可以肯定,土洞一定深不可測,豹爪再厲害也休想將土洞徹底挖開。既然如此,急急忙忙地將封堵洞口的鵝卵石刨開又有何用?反倒會驚動疑心極重的狼獾夫妻,或采取更嚴密的防範措施,或搬遷到更隱秘的土洞地穴,給驅逐工作帶來更大的困難。與其莽撞亂來,倒不如耐心等待,靜候機遇。


    阿燦霞和泥雪滾重新回到灌木叢隱蔽潛伏。


    日頭偏西時,山溝外草葉搖晃,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哦,是狼獾夫妻回來了。阿燦霞趴在茂密的灌木叢裏,透過枝葉觀望。公狼獾血瘤和母狼獾背霜的肚皮都鼓鼓囊囊的,臉上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不難猜測,這對狼獾夫妻今天運氣不錯,捕獲了足量可口的食物。它們走到土洞前,母狼獾背霜頗為警惕地查驗洞口,沒有發現異常跡象,這才扒開封堵洞口的卵石,鑽進洞去。公狼獾血瘤則像個忠誠的哨兵,蹲在土洞口站崗。阿燦霞曉得,母狼獾背霜是進洞給小狼獾喂奶了,它躲藏在灌木叢裏耐心等待,指望母狼獾背霜喂完奶後,會將幼崽叼出洞來曬太陽,這樣,它和泥雪滾就有機會實施偷襲了。


    此時此刻,夕陽像隻碩大的金橘懸掛在樹梢,把日曲卡雪山塗抹得金碧輝煌,山川河流被高原強烈的陽光照射了一整天,大地像一枚被陽光熏染醃漬過的葡萄,散發著醇香與溫馨。山風涼爽,夕陽暖融,正是讓在深深的地穴裏蜷縮憋悶了一整天的小狼獾出來活動活動的好時候。


    阿燦霞滿懷信心地期待著。


    約摸過了十多分鍾,母狼獾背霜果然從土洞裏鑽出來,嘴裏還叼著一隻小狼獾,它來到土洞前一塊鋪滿陽光的草地,將小狼獾擺放到柔軟如地毯的青草上。公狼獾血瘤立即跑攏去,像衛兵一樣站在小狼獾身邊。母狼獾背霜再次鑽進土洞,不一會兒又叼出一隻小狼獾來,小心翼翼地擺放到草地上。這時,母狼獾背霜不再返回土洞了,而是側躺在小狼獾身旁,專心看護。公狼獾血瘤則由衛兵變成巡邏兵,小跑著在四周察看動靜。


    哦,一共是一雌一雄兩隻小狼獾。看得出來,它們頂多半個月大,身上覆蓋著一層細細的絨毛,眼睛也才剛剛睜開,柔弱得還無法站穩,隻能瞪著好奇的小眼珠,在草地上蹣跚爬行。


    阿燦霞向泥雪滾遞了個眼色,泥雪滾躡手躡腳、悄無聲息地繞到小河溝左側,那是公狼獾血瘤巡邏路線的必經之地。當公狼獾血瘤鼻子貼著地麵嗅嗅聞聞來到灌木叢邊緣時,泥雪滾突然咆哮一聲躥躍出去,張牙舞爪地向公狼獾血瘤猛烈撲咬。阿燦霞仍靜靜地藏在灌木叢裏,密切注視事態的發展。


    它看見,當泥雪滾咆哮著躥躍出來的一瞬間,母狼獾背霜倏地從地上彈跳起來,出於一種護犢的本能,立刻張嘴去叼一隻小狼獾的頸皮,反應極其靈敏。阿燦霞心裏流過一絲遺憾。它現在埋伏的地方離狼獾母子約兩百米左右,而母狼獾背霜離土洞隻有十多米遠,它衝刺得再快再猛,也無法陰此母狼獾背霜將第一隻小狼獾送進土洞;就算它運氣特別好,能趕在母狼獾背霜返回來前成功咬殺第二隻小狼獾(這種可能性並不大,純粹是一廂情願),也無法達到驅逐狼獾一家的目的,按照狼獾的生活習性,隻要有一隻小狼獾還健康地活著,這對狼獾夫妻就會繼續留在這塊土地上。


    就在阿燦霞猶豫著要不要跳出灌木叢衝刺時,情況突然有了改變。母狼獾背霜隻是做了個叼小狼獾頸皮的動作,卻並未立即將小狼獾叼咬起來,而是乜斜眼睛觀看公狼獾血瘤與泥雪滾的搏殺。泥雪滾雖然是隻窩囊雪豹,但一對一與公狼獾廝打,倒也占了些上風,將公狼獾血瘤咬得連連後退。阿燦霞注意到,母狼獾背霜的姿勢有了微妙的變化,收斂了欲叼小狼獾頸皮的動作,獾尾平舉,身體後傾,改為躍躍欲撲的架勢了,可它似乎又有所顧忌,扭頭警惕地朝四周張望;不難猜測母狼獾背霜的矛盾心理:看清來犯者隻是一隻並不威風的公雪豹,出於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很想過去幫公狼獾血瘤一把,夫妻聯手,絕對能很快把相貌猥瑣的公雪豹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可出於母性的謹慎心理,它又覺得先把兩隻小狼獾搬回洞穴去似乎更為妥當……何去何從,猶豫不決。阿燦霞看透了母狼獾背霜的心思,蹲伏在灌木叢裏紋絲不動。一兩秒鍾後,母狼獾背霜看四周沒有值得它警惕的異常動靜,確信來犯者僅僅是一隻衰老的公雪豹,便不再顧忌什麽,嚎叫著衝了上去,從另一側夾擊泥雪滾。


    就在母狼獾背霜跳離小狼獾的一瞬間,阿燦霞迅速而隱蔽地鑽出灌木叢,悄無聲息地朝小狼獾飛奔而去。


    那壁廂,豹吼獾嚎,鏖戰正酣。母狼獾背霜一介入,形勢立刻發生逆轉,更妻明顯占上風,泥雪滾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噗,母狼獾背霜從泥雪滾屁股上咬下一口豹毛,帶血的豹毛在夕陽下飛舞;噝,公狼獾血瘤在泥雪滾肩胛上撕了一爪,白色的豹皮犁出深深的血痕。泥雪滾且戰且退,連連發出氣急敗壞的吼叫,那是故意製造嘈雜的聲音,吸引狼獾夫妻的注意力,以掩護阿燦霞。


    對雪豹而言,在勁敵麵前夫妻聯手,配合默契,才能克敵製勝。


    阿燦霞快要撲躥到那塊鋪滿陽光的草地時,母狼獾背霜才發現身後的異常動靜,急忙驚叫一聲飛奔過來救援。恒已經遲了,阿燦霞已搶先一步跳到兩隻小狼獾身旁,用門齒叼住雌小狼獾的一條後腿,在膝蓋處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哢嚓,傳來粉碎性骨折的輕微聲響,接著是另一條後腿的膝蓋,也咬它個筋斷骨裂。小狼獾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叫。緊接著,阿燦霞又橫掃一掌將那隻雄小狼獾打翻在地,如法炮製,將它兩條後腿的膝蓋咬裂。阿燦霞噬咬的力度恰到好處,沒有將小狼獾的後肢咬斷下來,也沒有皮開肉綻的創口,卻造成了永久的殘疾。


    不過,最後時刻還是出了一點兒紕漏——在阿燦霞悶頭處理雄小狼獾的第二條後腿時,母狼獾背霜已經撲到了它背上,銳利的牙齒朝它的肩胛狠狠咬下來。此時,它若豎直身子猛烈躥跳,是可以將母狼獾背霜從自己背上甩下來,從而避免被咬傷的,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要放棄對雄小狼獾的最後一咬。它毫不猶豫選擇了繼續噬咬雄小狼獾。當它聽到雄小狼獾膝蓋斷裂的聲響時,也感覺到背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完成了最後一咬,它這才豎起身子躥跳,但已經遲了,肩胛處連毛帶皮被母狼獾背霜咬去一塊,空氣中彌散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也許是血腥味刺激了母狼獾背霜的喋血衝動,也許是護譬的本能使得母狼獾背霜更加凶悍暴躁,它全身獾毛恣張,披頭散發活像個瘋子,不顧一切地朝阿燦霞衝來,瞧這架勢,簡直恨不得扭住阿燦霞咬它個你死我活。阿燦霞明智地撒腿跑。泥雪滾見阿燦霞退卻了,也虛咬一口,趁公狼獾血瘤避閃之際,跳出格鬥圈,拔腿往山溝外逃竄 狼獾夫妻氣勢洶洶地在背後追攆。有雪域霸主之稱的雪豹被狼獾追得屁滾尿流,這也太丟麵子太有失身份了啊。但阿燦霞似乎並不在意丟不丟麵子,對處於生存競爭中的野生動物來說,以最小的風險和代價來達到目的,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逃就逃,逃個不亦樂乎,逃個心花怒放。


    雪豹奔跑的速度顯然比狼獾要快得多,很快,阿燦霞和泥雪滾就擺脫了狼獾夫妻的糾纏,逃回了千年老杉樹。


    其實,當泥雪滾將母狼獾背霜從兩隻小狼獾身邊引開後,阿燦霞趁虛而入,是很容易將兩隻毫無防衛能力的小狼獾咬死的,咬死後還可以叼起來帶走,也算是頓不錯的晚餐。可它卻舍易就難,花費相當長的時間將它們的後腿膝蓋咬裂,還導致自己被趕回來救援的母狼獾背霜咬傷肩胛。阿燦霞是動了惻隱之心,不忍心殺死還在吃奶的小狼獾嗎?非也。雪豹生來就是大自然的職業獵手,早就習慣了殺戮,與敵人生死搏殺,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它之所以留下兩隻小狼獾的性命,從根本上說是為了更有效地趕走這對討厭的狼獾夫妻。從內心講,它恨不得幹淨利落地將這窩狼獾來個滿門抄斬,以絕後患,可它沒有能力保證自己在毫發無損的前提下做到這一點。它隻有選擇將狼獾夫妻永久驅逐出日曲卡雪山的最佳行動方案。假如它哢嚓兩口咬殺兩隻小狼獾,解恨是解恨了,幹脆是幹脆了,卻也斷了狼獾夫妻的後顧之憂,點燃了狼獾夫妻心中的複仇烈焰,它們不僅不會離開日曲卡雪山,還會幽靈似的在千年老杉樹四周日夜徘徊,頻繁襲擊三隻幼豹,以報奪子之仇。倘若這樣,阿燦霞的家庭將永無寧日,後患無窮。阿燦霞咬斷兩隻小狼獾的後腿,表麵看起來似乎放了對方一條生路,其實不然,那是迫使狼獾夫妻遷居他鄉的最高明的手段,從外表看,兩隻小狼獾傷口並沒有流多少血,傷得似乎並不嚴重,實際上卻已造成終身殘疾,永遠也站不起來了。受的並非致命傷,卻比致命傷厲害多了,狼獾夫妻愛子心切,絕不會放棄殘廢的小狼獾,甚至還會幻想有朝一日小狼獾能重新站立起來呢,它們會將所有時間、精力和心血全部耗費在照顧殘疾小狼獾上而無暇顧及其他。為了避免小狼獾受到進一步的傷害,它們還會丟棄小山溝裏業已暴露的土洞,離開這塊讓它們傷心的土地。


    實踐證明,阿燦霞的做法完全正確。三天後的黃昏,阿燦霞狩獵歸來途經小山溝時,遠遠望見那對狼獾夫妻各銜著一隻小狼獾,正往山溝外的尕瑪爾草原走去。狼獾夫妻麵色凝重,步履緩滯,幾步一回頭,明顯帶著一種告別故土、棄巢遠行的惆悵與淒涼。阿燦霞改變行走路線,避開那對正在搬遷途中的狼獾夫妻。讓這家子狼獾不受任何幹擾,順順當當地離開日曲卡雪山。


    別了,狼獾夫妻;別了,作惡多端的壞鄰居。


    籠罩在三隻幼豹頭上的死亡陰影終於被成功驅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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