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想到這東西已經在傅家擺了有六年之久,王叔的心已經要提到嗓子眼了——如果不是江晚晴無意中多看了一眼,如今的局麵,恐怕要發展到束手無措。


    王叔看著已經被當做危險分子控製住的吳雅蘭,再想到下落不明的江晚晴,心裏無限感慨。


    眼前的這一幕熱鬧終於到了即將落幕的時候。


    沈安萌帶人押走了平靜得出奇的吳雅蘭,傅修遠帶著感慨萬千的王叔入主原本早該開場的盛宴,賓客們心有餘悸又樂觀心寬地意識到危險結束,在已經分出勝負的局中確立了新的勝者,一擁而上的歌舞升平去了。


    而嚴修筠是來不及感慨的,一個電話在這時,恰到好處地撥了進來。


    “修筠,好久不見。”傅修明的聲音帶著他一貫的尾音上揚,“我猜,你不會被我母親絆住手腳的……你想見見父親嗎?”


    嚴修筠一言不發。


    “哦,你不想……”傅修明在電話那邊低低地笑了,“那你想見見晚晴嗎?把你們沒有拚湊完全的故事說完?”


    嚴修筠沉默地握緊了拳。


    “我猜你一定很想見她。”傅修明心有成竹,低笑道,“那就來吧,不過,你要自己來。”


    第130章 往事雲煙23*


    江晚晴是被凍醒的, 她生長於平城這種夏天燥熱卻有空調, 冬天幹冷卻有暖氣的地方,恐怕這輩子都沒辦法適應英國的潮濕與陰冷。


    脖子上被人砍過一手刀的地方已經出現了可怖的紫痕, 江晚晴自己當然看不到, 隻是下意識地用自己已經冰冷透了的手,去撫摸發疼的地方。


    脖頸間的溫度給她的手提供溫暖, 而那痛感卻並不因為冰涼的手而減少幾分。


    周遭的空氣帶著一種經年沒有通風過的潮濕氣味, 江晚晴半邊身體僵硬,被徹底壓麻了,剛想動一動,就赫然發現她僵硬的那一邊手被手、銬一類的東西銬在了床上, 她一動, 讓她失去了平衡, 險些從床上翻下去。


    江晚晴勉強撐住身子,下意識一掙之下沒有掙開, 反而讓金屬摩擦碰撞出了讓人牙酸的聲音,聽得她整個人都越發不舒服起來。


    確定了這不是她能獨自逃脫的境地, 江晚晴幹脆放棄了掙紮,別扭地調整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在床沿坐了起來, 眼睛慢慢適應了這室內的黑暗。


    像針紮般的寒冷在靜默中格外刺骨, 陰寒和機械傷,讓她脖頸間的傷處越來越疼,她忍住了倒抽一口氣的嘶聲, 將所有示弱的表達方式強悶了回去,這才低低地笑了一聲,自言自語有如喟歎:“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沒準備好,親自來告訴我你是誰嗎?”


    空蕩的室內沒有回應,江晚晴甚至隱約聽到了自己話語的回聲。


    對方明顯沒想理她。


    江晚晴百無聊賴地環視周圍,這才發現,這地方其實長得很眼熟。


    熟悉的辦工桌,熟悉的工作台,會客沙發擺在陰影裏,一張單人床可以保證他們工作的夜以繼日……


    她曾在皇家大學那間實驗室裏看到完全相同的陳設。


    如果那間實驗室完全是一個布景,目的隻是為了刺激她想起一些對很多人有用的事情來,那麽這裏……江晚晴環視周圍,看著牆上剝落的牆皮和隨處可見的灰塵——她覺得自己除了潔癖要犯了意外,其實內心沒有什麽波動。


    這裏已經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廢墟。


    “真沒風度啊。”江晚晴十分不滿意地皺了皺鼻子,也不管對方看不看得到她的麵部表情,但是她想要表達的不屑已經非常明顯了,“傅修遠請我參加宴會,起碼還會給我準備個幹淨房間,而你想要我來聽你擺布,卻連衛生都懶得做。”


    這屋子顯然並不是真的空無一人的,而聽了江晚晴這番對於“沒風度”的見解,房間的門立刻被人“砰”的一聲踹開了。


    很明顯,有人想給江晚晴展示一下兒什麽叫做“別廢話老實點兒”,卻被一個上揚的尾音攔住了。


    “不要這樣。”那人道,“晚晴是我曾經求而不得的客人,你們這樣,會阻止我夢想成真的。”


    江晚晴微微避開房間門打開隨之而來的光線,待到那光線已經不太刺眼,她才漫不經心的笑著,將目光投向了門口。


    那個和他有過數麵之緣的桃花眼男人衣冠楚楚,像不久前在酒店大堂和他見麵那般,翩翩而來。


    他依然算得上高大,依然算得上英俊,連風度都和最優雅的紳士一般無可指摘,可是他用這樣一幅皮囊,似笑非笑的看著江晚晴的時候,江晚晴卻仍然覺得不舒服。


    江晚晴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表麵上卻帶了一種覺得無聊的傲慢:“哦,是你,你為什麽每次都喜歡不請自來?”


    男人的桃花眼裏似乎有什麽閃了一閃,隨後抬步走近江晚晴,像是注視籠中豢養的金貴寵物一樣打量著她。


    江晚晴一手被縮在床邊的鐵柵欄上,原本整齊的長發沒有打理,在這衛生堪憂的廢墟裏滾了一身的灰,可是她的背脊依然挺拔,麵色依然坦然,禍福未卜的逆境沒有摧毀她骨子裏的毅然,倒是讓她連灰頭土臉的時刻都有一種傲然的美感。


    男人發現,自己其實仍然對她十分欣賞。


    玫瑰帶刺,而那些不馴服令她分外鮮妍。


    這片廢墟裏的照明設備大半已經癱瘓,以江晚晴的角度往外看去,除了看到各種各樣明暗不一的光源,便隻能看到為數不少的人影。


    江晚晴能感覺到來自外麵人群,那影影綽綽的注視。


    那種仿佛參觀實驗室裏被研究對象般的感覺,讓她毛骨悚然。


    可是她隻能壓下那種悚然的感覺,微微一笑。


    “傅先生。”江晚晴道,“六年前的事情,我確實忘了,所以對你的身份,我隻能猜到這裏了——我最多能猜到你名字的第二個字,但是這個稱呼念起來,可能不太禮貌。”


    傅修明的臉上露出一種表情,像是對她聰慧的由衷讚歎,如果換個時間地點,這個表情會非常恰到好處而動人,而偏偏在此時此地,隻帶了一份故作誇張的虛偽。


    “不得不承認,晚晴,你比傅修遠兩兄弟聰明得多。”傅修明說,“他們兩人直到被耍的團團轉,才突然發現我的存在。”


    “可以想象。”江晚晴十分放鬆地笑了笑,“傅大公子一向是誰也看不進眼裏,他沒有發現你,可能是因為他覺得他根本沒有必要發現你——哦,沒有任何貶低的意思,傅修遠在‘我看不起你’這一點上,一向一視同仁。”


    傅修明對她這個理論似乎很感興趣,走近了兩步,饒有興致地追問道:“哦?這樣……那嚴修筠呢?”


    江晚晴明知他想從自己臉上看出的破綻,但是她堵著一口氣,偏偏不讓對方看出任何的破綻,而是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他麽……可能是即使已經發現了你,也懶得揭穿你——他是個學者,喜歡在一邊安靜地觀察、記錄,你任何有意思的行為,都會被他寫進論文裏。”


    聽到她這個描述,傅修明倒是覺得很新奇一般地笑出了聲。


    “我原本對嚴修筠有一個另外的設想,不過聽了你的描述,我甘拜下風——我實在不如你了解他……‘實驗品’,這是個有意思的詞。”傅修明一雙桃花眼眼尾一掃,將視線轉向江晚晴,“這個感受,是你的經驗之談嗎——就像他明知道你已經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卻仍然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出現在你身邊,靜靜觀察著你,甚至準備著,如果你不發現以前那些事,就這樣和你相安無事地度過後半輩子?”


    “你問……這是不是我的經驗之談的意思,是希望我生氣嗎?”江晚晴非常敷衍地笑了笑,“對,我生氣,我特別生氣……所以在你讓我發現他有事情隱瞞我之後,我立刻就跟他分開了——我告訴他我要自己想清楚。”


    傅修明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她,眼睛裏明顯是冷的。


    江晚晴在他這樣的注視下,隻好無奈地聳了聳肩,承認了:“哦,是了……‘假裝反目’這件事,最終也沒瞞過你。”


    傅修明幹脆在她身邊坐下來:“我現在想了想,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在那間實驗室裏,我原本是想弄死你們的,可是後來,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放你們走……我不認為這個轉變能單純地用‘我是個變態’來解釋,晚晴,能給我解惑一番,你是怎麽做到的嗎?”


    江晚晴言簡意賅:“因為不滿足。”


    傅修明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江晚晴在他這樣的“求知欲”下,隻好知無不言:“其實很簡單——我和嚴修筠當年會分開,一定是有一個理由的。我一旦想起這個理由,我一定會對嚴修筠失望,畢竟我離開過他一次。”


    傅修明挑了一下眉。


    “可是嚴修筠以一個陌生人的方式來到我身邊,和我結婚組成家庭,又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段時間,我卻仍然沒有發現這個秘密——不要告訴我你在那段時間沒有關注嚴修筠,你一定也在秘密關注他。”江晚晴道,“隻是越關注他,你就越來越意識到他在婚姻生活裏十分平和安穩——而這種平靜的狀態,你其實根本不想看到。”


    “傅修遠能從空難裏活著回來,還能重新控製局麵,嚴修筠功不可沒,而他的‘功不可沒’,一定給你和吳雅蘭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江晚晴似是歎息地搖了搖頭,“沒有人喜歡看給自己製造麻煩的人過得順風順水,所以,那時候你坐不住了——你想搞點小動作,讓我發現,嚴修筠和我之間,其實是有秘密的。”


    聽她說到這裏,傅修明的表情已經是讚許了,但是仍然等著江晚晴說完。


    江晚晴也並不需要他捧場。


    “我一直很好奇,陳雅雲也好,許璐也好,她們在遇到困難的時候,為什麽會這麽篤定地,要找我和嚴修筠。”江晚晴微微回憶了一下兒當時,“確實,我家在學術圈裏頗有幾分薄麵,不必在乎學校的派係和權力鬥爭,但是學校裏臥虎藏龍,比我更可靠的靠山不說很多,但也是有那麽幾個的……可是陳雅雲就堅持認定了我,許璐拿來我的那篇論文就更明顯了……”


    江晚晴抬起頭,看著傅修明。


    “你暗示了她們——或者直接,或者間接。”江晚晴說,“你最初告訴陳雅雲的,並不是‘江晚晴能幫助你擺脫朱和峰’,而是‘隻要你把江晚晴拖到這件事中來,我就能幫你擺脫朱和峰’——朱和峰隻是你們手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嘍囉,你當然有這個能力,而陳雅雲隻能選擇相信你,雖然她信錯了。”


    傅修明笑了一笑:“‘死’也是解脫的一種,我說到做到了。”


    他這種對他人生命的漠視,讓江晚晴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深吸了一口氣,並不想聽他說出更多令她惡心的言論:“真正迫切地想讓我破解那個見鬼加密文件的人是吳雅蘭,而對你來說,這些事隻是順帶的,你真正想做的,隻是希望看嚴修筠被往事絆住腳,你希望他求而不得並痛苦。”


    江晚晴偏過目光:“可是我偏偏不讓你看到他的痛苦,在你眼前,我表現得對往事無動於衷毫不在乎——這樣,你就會開始懷疑,‘死亡的威脅’太可怕了,讓你想看見的事,無法在這種威脅下盡情展露——因此你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並不滿足。”


    傅修明竟然頗為讚同地看了她一眼,幾乎要為她鼓掌了。


    “傅先生,你是個施、虐、狂,看到別人和你一樣求而不得,你才會覺得滿足——而我就是利用你的施、虐、狂心理救了自己一命。”


    江晚晴說到這裏,長出了一口氣,抬頭看向他:“我很好奇,是誰培養了你這樣‘能救命’的變態性格?你母親吳雅蘭嗎?”


    傅修明卻笑著打斷了她:“錯了。”


    江晚晴一愣。


    “有一點我實在忍不住糾正你,晚晴。”傅修明說,“吳雅蘭,不是我的母親,我和她沒有血緣關係。”


    第131章 往事雲煙24*


    這倒是不在江晚晴的預料之中。


    江晚晴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 隨後皺了皺眉:“你不是吳雅蘭的兒子?那你是什麽人?”


    “在下傅修明。”他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桃花眼裏有一種輕佻的笑意,故作恍然道, “哦……我忘記了, 如果我再晚一點請你來,那個警察就能告訴你, 我名義上的母親吳雅蘭女士那些令人震撼的生平了。”


    江晚晴警惕地看著他。


    “那真是令人唏噓的過往……實在一言難盡。”傅修明故作惋惜地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痕, 而後臉色如常,“肝移植患者能夠維持相對健康的生活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吳女士因為接受肝移植時還年輕,所以她如今看著不像一個曾經在生死線上徘徊的病人, 但是如果生育……她恐怕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傅修明的眼睛轉過來, 看著江晚晴:“所以, 我覺得‘母親’是這個世界上非常偉大的存在,她作為一個女性, 要足夠愛自己的另一半,她作為一個孕育者, 也足夠愛自己孕育的那個生命,才會甘冒最大的危險去延續另一個生命體……很顯然,我的‘母親’吳女士, 她還是更愛她自己。”


    江晚晴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他的五官, 結果看出了一後背的冷汗——雖然傅修明口口聲聲地表示自己和吳雅蘭沒有血緣關係,但是他輪廓中那種隻屬於傅家親緣才會有的那種相似感,並不是騙人的……


    他和傅修遠相像, 卻也很嚴修筠相像,基因排列十分隨緣又遵循固定規律的,展示了完全不同卻又有很多地方相同的三個人。


    “你和他們是……親兄弟。”江晚晴不甚確定地看著他,“給你提供血緣的那個母親是誰?”


    傅修明卻笑了,避重就輕地從床沿站起身來:“我還以為你們這種學者,喜歡先研究那些已經確定的問題,在此基礎上,再去探索一些未知領域。”


    江晚晴仍然被銬在原地,動彈不得,於是她維持這個姿勢,冷冷看著傅修明的背影:“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說你靠我‘施虐狂’的性格救了自己一命,謝謝你讓我意識到自己的缺點,所以這一次,我希望努力改正不足。”傅修明笑笑,看看時間,“我就是喜歡看別人無可奈何的別離和對立,但是還有個重要的參與者沒有到場,所以在此之前,我們先研究研究‘已知領域’。”


    他一揮手,原本悄無聲息站在門外等他指示的一個人立刻走了進來。


    這人十分意味深長地看了江晚晴一眼,那個眼神十分的讓人不舒服,像是看到了什麽求而不得的精致展品,隨後他壓抑著將這個“展品”就地解剖的衝動,克製著給江晚晴打開了手銬。


    江晚晴的手突然失去鉗製,向下脫力的一瞬帶的她身體一歪,不過她很快揉著被銬得淤血的手腕,警惕地離那個人和傅修明都遠了一點。


    傅修明背對她,聽得手銬脫落地聲音,才慢條斯理地醞釀好了姿態,甚至像是要去參加宴會一般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領,轉身端出一副盛情邀請的笑容,微微欠身,向江晚晴伸出了手。


    江晚晴臉色默然,“啪”地一聲打開了他的手,站起身來,就發現門外的人無聲往裏湧了一湧。


    那些人都帶著那種微妙的觀摩表情。


    這個場麵令人毛骨悚然,江晚晴識時務地在原地站住了,用指甲掐了自己的掌心,將目光投向傅修明。


    傅修明好整以暇,低低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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