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霽瘋了!徹底瘋了!


    長歌殿下已然氣絕身亡,但是攝政王大人召集了宮中所有的禦醫,每半個時辰就殺一人,宮門前的血流入溝渠,深秋的楓葉被染的鮮紅。


    帝宮戒嚴,盛都被鐵甲衛控製,外有舊帝的十萬大軍逼近,內有瘋癲攝政王大人在血洗朝堂,滿朝文武覺得這天都要塌了。


    按照攝政王瘋癲的程度,他們早晚都要給監國大帝姬陪葬。


    就在滿朝文武對穆家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時候,秋墨衍的十萬大軍兵臨城下。


    *


    長歌覺得蕭霽確實瘋了。


    她氣絕身亡已經一天一夜,蕭霽將她的屍體帶回帝宮,然後召集了所有的禦醫,救治她。至今已經殺了4個禦醫,6個朝臣,而且全都是跟她有過節的。


    仿佛壓抑了半生的殺戮,封印破除一樣,蕭霽瘋的無人敢勸。


    她的神魂意識被困在屍體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繼續發瘋,看著他夜深人靜的時候,抱著她的屍體,與她同眠,睡醒了繼續殺人,直到穆青衣入宮。


    蕭霽現在見不得他那張臉,也聽不得他的名字,硬是讓他在外麵跪了半日,跪到失血過多,傷上加傷,險些昏倒,才勉強讓他進來。


    穆青衣的臉色比雪還蒼白,不過相比瘋批的蕭霽,神情平靜,尚且有幾分理智。


    “殿下已經逝去,請攝政王早日讓殿下入土為安,殿下與草民拜了天地,昭告了天地鬼神,已經是夫妻,今日草民是來接殿下回家的。”


    穆青衣第一句話就犯了蕭霽的忌諱,被盛怒的蕭霽拿著玉璽砸的頭破血流。


    “滾!”


    穆青衣撿起沾血的玉璽,平靜地將玉璽送到桌案之上,說道:“玉碎則國運破,如今舊帝兵臨城下,遲遲沒有攻城是想見殿下一麵,大人將殿下身隕的消息送至軍區,秋墨衍必兵敗如山倒。”


    盛都的消息封不住,秋墨衍不過是不相信,想聽蕭霽親口說。就在昨夜,消息傳到軍區,常年臥榻的舊帝便口吐鮮血昏迷了過去。


    這些年,道門有弟子跟在秋墨衍身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秋墨衍殫精竭慮,幼年時又被毒殺過留下舊疾,這些年心血耗損,身體確實一日不如一日。


    一個心狠到將所愛之人放到群狼環伺之地,親手將她推到仇敵身側的人,在謀劃即將成功之際,得知所愛身死,這樣的打擊足以壓垮他。


    蕭霽沉著臉,不說話,他何曾不知道秋墨衍的軟肋,隻是不肯將消息傳至他軍區,是想生生耗死他。長歌死了,他憑什麽還活著!這些年他不過是靠著長歌才能苟延殘喘!


    “你不希望舊帝回朝?重掌朝政?”蕭霽冷笑,“穆青衣,你如今背叛他,背叛道門,先前所做不就是一個笑話?”


    穆青衣清俊的麵容沾血,平靜說道:“我從來就沒有臣服過秋墨衍,我自出生起就被送出盛都,前往道門修行,修的是濟世之心,此前回盛都,見到了殿下,我的選擇從始至終都是長歌殿下。


    若是殿下還活著,定然不忍看到她苦心經營的朝堂因大人而毀,看天下因大人而亂,看黎明因戰亂而受苦。”


    “大人不該將幼帝綁到城門上,殺他祭旗。秋墨衍根本不在乎這個弟弟,而幼帝卻是長歌殿下一手帶大,是她最疼愛的弟弟。


    你若殺他,殿下不會原諒你的。”


    蕭霽臉色陰沉。


    她目光一動,掙紮著想掙脫開來,然後神魂意誌猶如被定住一般無法掙脫。


    許久,蕭霽冷冷說道:“穆青衣,我不會殺你,可你穆家滿門皆要淩遲,這是代價。”


    穆青衣垂眼,麵容冷靜中 透出一絲漠然:“我不會阻攔。殿下的死,穆家必要贖罪,我也會因此付出代價。還請大人歸還我妻,讓她入土為安。”


    蕭霽冷笑:“道門皆是你這種看似慈悲,實則冷漠之人?穆青衣,你對自己的認知倒是很清醒,血緣親情淡薄之人,終其一生也成不了聖儒。穆嚴要是知道,你連求情都不求,那臉色一定會很精彩。”


    穆青衣如若未聞,繼續說道:“請大人歸還我妻,讓她入土為安。”


    蕭霽大怒:“滾回你的道門,再敢放肆,我就讓人拆了天下道觀,讓你們這些孤魂野鬼毫無立足之地。”


    穆青衣麵容微動,眼眸垂的更低,啞聲說道:“我曾贈與殿下一柄碧玉小劍,是我們的定情信物,還請大人給我留個念想,歸還我與長歌的定情信物。”


    蕭霽麵色不喜,長歌生前的所有物品他都清楚,也會悉心保存,她常戴的碧玉小劍確實是穆青衣所贈,他每每見到都會氣堵。


    蕭霽轉身進了內殿,看著口含寶珠,宛如睡著的長歌,拔下她發髻上的碧玉小劍,丟到屏風外,冷冷說道:“滾吧,離開盛都,到你該去的地方,此生都別回來。”


    “多謝大人。”穆青衣的聲音微微模糊。


    長歌隻覺眉心一痛,一股強大的吸引力襲來,將她拽入了一個冰涼的空間。一隻滿是血痕,結滿血痂的手輕輕摸了摸她,小心翼翼地將她拾起來,隨即走出了朝華殿。


    殿外一抹殘陽如血,暮色將至。她這才驚覺自己隨著穆青衣一步步走出了帝宮。


    原來她的神魂竟然被吸進了那柄碧玉小劍。所以穆青衣不斷觸怒蕭霽,要回她的屍身,其實是為了要回這柄道門的法器,將她的神魂帶出帝宮?


    長歌內心微微吃驚,回頭看了一眼,隔著厚重的宮門,仿佛看見無數埋在帝宮裏的枯骨,沒有想到,生前沒有離開這座帝宮,死後竟然隨著穆青衣離開了。


    穆府滿門被羈押,府邸被抄家,此刻自然是不會回尚書府。


    整個盛都都在戒嚴,街上都是鐵甲衛和衙役,城門被封,穆青衣卻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城門口。


    “攝政王大人有令,將穆郎君逐出盛都,永不準回。”


    兩軍對壘,城門卻為一人而開。這樣荒唐的事情卻實實在在地發生著。


    “他便是穆家郎君?聽說尚書府被抄家,滿門都要擇日問斬,他卻安然無事?”


    “穆郎君是聞名天下的青衣公子,道門弟子,多年濟世天下,盛都之外,穆青衣的名字堪比聖儒。”


    “可憐,可歎,本是超凡脫俗的道門弟子,卻進入了盛都的泥潭裏,監國大帝姬因他而死,他被永世驅逐,這天下之大又有哪裏是他的容身之處?”


    “若非他是殿下選中的人,穆家郎君也該為殿下殉葬。”


    紛雜的聲音湧入,憤慨的,同情的,厭惡的,穆青衣始終如若未聞,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碧玉小劍,孤身一人出了盛都城,城外是秋墨衍的十萬大軍。


    陣前有將士冒險上前來,高聲問道:“可是尚書府穆家郎君?我們陛下有要事請穆郎君相談。”


    穆青衣麵容淡漠,無視那將士,一襲青衣,迎著蕭瑟的北風,向著城外的孤山舊道觀走去。


    那將士策馬幾個來回,傳遞消息,最後無奈下馬,將戰馬留給他,叫道:“陛下讓你走了。”


    穆青衣薄唇微動,定定地看著麵容黝黑爽朗的將士,嘶啞說道:“雙星隕落,我在城外孤山的道觀等秋墨衍,隻三日之期,過時不候。”


    留給他們的時間都不多了。蕭霽不殺他,是怕他跟長歌在九泉之下相見,一起輪回轉世再續前緣,放他出城是對秋墨衍起了殺心,想告訴秋墨衍,他永遠都不可能等到他想等的人。


    可世間有輪回嗎?輪回之後,她還是他的長歌殿下嗎?還記得他們之間那樣短暫卻綿長的記憶嗎?


    穆青衣說完,翻身上馬,騎著戰馬,一路向北,策馬上孤山。


    長歌被他貼身藏在胸口的位置,外麵寒風冷冽,她卻絲毫感受不到寒冷,渾身暖暖的,似是有一股氣息在柔軟地包裹著她。


    穆青衣馬不停蹄,披星戴月地趕赴孤山道觀,在滿山冷月中敲開道觀的門。是她之前來過一次的道觀,沒有想到這才是穆青衣在盛都的歇腳之處。


    他回到盛都,並未回穆家,而是一直住在山上的無名道觀。


    難怪他說自己是血緣親情淡薄之人,蕭霽要殺穆家滿門,他也不肯開口求情。長歌低低一歎,沒吃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她自己也是如此,血脈親情這些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半點強求不得。


    穆青衣進了禪房,取出懷中的碧玉小劍,怔怔地看著她。


    她神魂附在碧玉小劍之上,隻能睜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麵容,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若山峰,薄唇慘白沒有血色,他肌膚比女娘都要細嫩,生的一副漂亮的皮囊,眉眼間卻有著道家慈悲,反而另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穆青衣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就割開已經傷痕累累的掌心,將結痂的傷口撕裂,擠出鮮血喂她。


    長歌吃了一驚,看著碧玉小劍汩汩地吸他的血,原本有些發冷的身體又暖了起來。是穆青衣的血一直在暖著她?


    夠了,足夠了!


    穆青衣拿血喂著碧玉小劍,等到那通體碧玉的法器中心閃過一絲流動的紅光,這才胡亂地撕了一塊破布,裹著掌心的傷口,抱著她倒頭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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