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眠洲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月上柳稍後。


    破舊的草棚四處漏風,凍的他瑟瑟發抖,他將身下的虎皮裹在身上,動了動身子,發現胸口傳來一陣清涼,隻見自己衣裳不整,帶有玉玨的腰帶不知所蹤,胸前的傷口已經上了藥,頓時胸中又傳來一陣憋悶之感。


    他的腰帶!


    他身上的傷口要不了命,但是傷筋動骨一百天,最要命的是他摔下山崖時,吸食了不少林中瘴氣,好似中毒了。


    父親的病撐不到年底,他必須盡快找到靈藥,趕回去。


    風眠洲餓得前胸貼後背,掙紮著起來,出草棚去找吃的,隻見月夜下傳來一陣空靈的歌聲,月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潭水上,早先搶奪他家族族徽的女娘光著腳丫坐在潭水邊的樹幹上,一邊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一邊蕩著小腳丫,不知在編著什麽東西。


    那歌聲比江南最負盛名的娘子唱的都要動聽,輕盈空靈,帶著一絲難言的韻味,聽的人神清氣爽,心胸開闊。


    風眠洲覺得胸口都沒有那麽憋悶了,視線落在她裙下雪白如玉的小腿,臉頰有些燥熱地別開了視線。


    蠻夷之地,果然……女娘在外怎麽能露出玉足,雖說時下民風開放,但是總歸是不妥的。


    “咦,你醒啦?”明歌蕩著小腳丫,坐在樹上釣魚,見他從草棚裏出來,連忙招手讓他過來。


    風眠洲有一肚子話要問她,聞言上前,見她散落著烏黑的長發,坐在水潭邊橫長的一棵粗壯大樹的樹幹上,正在釣魚,小臉笑盈盈的,在月光下美的不可方物。


    這樣野生的無邪的嬌靨衝入心田,比他所見的那些世家貴女生動不知道多少倍,他目光微怔,然後就看到了樹幹上瑟瑟發抖的一隻小兔子。


    那兔子撅著屁股死死地抓著樹幹,兔腿抖呀抖,一看就是被人抱上去,上不上,下不下的,頓時所有的旖旎氛圍盡數褪去。


    風眠洲看著她那張天真的笑臉,低低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在做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對兔兔?兔兔那麽可愛。


    明歌笑盈盈道:“噓,我在釣魚,新月潭裏有一種銀魚,最喜歡在月夜裏出沒,可以用歌聲把它們釣出來。”


    風眠洲笑容微僵,歌聲釣魚?


    這怕不是個女騙子吧!


    說話間,就見魚線動了動,明歌眼睛一亮,火速拉動魚竿,將一尾銀魚釣了上來。


    “哇,釣到啦。”


    風眠洲見那魚通體雪白,在月夜下散發著銀光,像極了九洲奇珍錄裏記載的價值千金的銀雪魚,這種魚十分稀有,生長環境極其苛刻,需要冰火兩重天的泉眼養育,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又稱為長壽魚。


    銀雪魚最珍貴的地方在於它是一味藥引。


    風眠洲臉色微變,湊過去一看,隻見明歌已經將那銀魚丟進了竹簍裏,哼著小調繼續蕩著小腳丫釣魚。


    他五指握緊,忍著傷口爬上樹幹,和她並排坐下,將那隻瑟瑟發抖的小兔子抱到懷裏,低聲問道:“你晚上不睡覺嗎?”


    明歌露出兩朵小梨渦,笑道:“要釣魚呀,這魚特別膽小,隻在晚上出現,現在正是魚肥的季節,等我多釣一些做成魚幹,冬天就可以吃魚幹了,這樣就不會餓肚子了。”


    大月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就連小鬆鼠都沒的吃,大部分動物都冬眠了,新月潭雖然不會結冰,但是銀雪魚會躲在山上的溫泉眼裏,不下來,所以她都是提前釣魚,儲備好冬日的食物。


    風眠洲看了看遠處的崇山峻嶺,南疆之地山林綿延數千裏,很多有經驗的獵人都不敢進山,到了冬日確實會缺食物。


    “這是什麽魚?”


    風眠洲定定地看著竹簍裏的銀雪魚,跟九洲奇珍錄上畫的一模一樣,那本奇珍錄是風氏祖上遊曆九洲所繪製,乃是家族傳承之一,斷然不會出錯。


    “就是小魚嘛,燉起來特別鮮,不過我喜歡將它做成魚幹,在冬日裏一邊烤著火,一邊吃著小魚幹,然後偷偷地看話本子。”


    大月國的冬日漫長,長達半年之久,他們族人夏日裏就開始儲藏冬日的糧食啦。


    風眠洲見她笑容明媚,沒有說,這些魚價值千金。


    拿到中原去售賣,會遭到世家的哄搶。隻需要賣幾條銀魚,就足夠她們族人過一個舒舒服服的冬日了。


    風眠洲摸著懷裏的小兔子,見它兔腿已經不抖了,小腿敷了草藥,跟他胸前的草藥如出一轍,頓時有些不得勁。


    她果然拿兔子敷腿的藥來糊弄他!


    “我的腰帶是不是你拿走的?”


    明歌眨著烏黑的大眼睛,無辜地說道:“你的腰帶遺失了嗎?是不是摔下山崖的時候跟錢袋一起遺失啦?沒事沒事,等來年山上的雪化了,我幫你去尋。


    不用謝我,如果你實在要感謝,就給我100金吧,換成玉玨明珠也可以的,我不嫌棄。”


    她小心翼翼地往邊上挪了挪,眼神瞟了瞟腳下。


    風眠洲再次被她的厚顏無恥說沉默了。見她小心翼翼地往邊上挪了挪,視線似有若無地瞟著腳下,頓時眼眸微深,這才發現水中的玄妙。


    隻見水潭裏沉著一顆顆明珠和玉玨,經過月光折射,潭水波光粼粼,這哪裏是月光,這分明是珠光寶氣。


    所以他的腰帶是不是被她拆了,玉玨沉入了水潭裏?


    饒他風家是世家之首,他從小錦衣玉食,家財萬貫,見過數不清的珍奇異寶,此刻也被這女娘給幹沉默了。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這女娘又是誰?


    “還未請教娘子大名。”


    見他沒有找自己討要腰帶上的玉玨,明歌十分歡喜,拍著他的肩膀,燦爛笑道:“叫我明歌就好,我阿娘說,生我的時候,月亮在唱歌,所以叫我明歌啦。”


    風眠洲唇角微微上揚,是一個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名字,所以才會養成她這樣快樂的性格吧,即使說著厚顏無恥的話,都讓人心中敞亮,覺得可愛淘氣。


    肚子傳來一陣咕咕咕聲,風眠洲臉頰發熱,覺得世家公子的臉都要被他丟盡了,他似乎從未這樣狼狽過。


    一身血汙,衣冠不整,腰帶都遺失,而且還餓的形象全無。說出去大約不會有人相信這就是九洲世家第一郎君風眠洲吧。


    “你是不是餓了?給。”明歌見他俊臉煞白,蓬頭垢麵,一身狼狽,笑盈盈地將腰間的食袋錦囊遞給他。


    “多謝。”風眠洲沉默地接過來,打開一看,錦袋裏是一塊塊不知道什麽做成的幹餅,他吃了一塊,覺得清香撲鼻,像是豆餅又像是肉餅,總之從未吃過,十分的好吃。


    他受傷頗重,失血過多,連傷口的草藥都是草草敷的,能撿回一條命純屬他命硬,此刻也顧不上形象,一連吃了好幾塊。


    這餅極幹,他掙紮地下樹,喝了幾口潭水解渴,看著潭底淺出那一塊塊美玉和明珠,目光微閃,坐在水潭邊,看著她釣魚。


    這會子功夫,她已經釣了七八尾銀魚上來,小竹簍都塞的滿滿的。


    見她跳下樹幹,收起竹竿不再釣魚,細細的腰間掛著小竹簍,眉眼彎彎的模樣,風眠洲臉頰微微燥熱,說道:“你要回去睡覺了?”


    “對呀,我要帶小花回去睡覺了。”


    “對了,族裏不歡迎外人,要是被人發現你在這裏,會把你沉進新月潭喂魚的,不過這樣會弄髒潭水,也有可能會把你丟下血月崖。”明歌笑盈盈地說道,“所以你要跟小花一樣乖喲。”


    小花是那隻摔斷腿的兔子。


    風眠洲點頭,這裏處處都透著古怪,這少女容顏絕美,穿著金蠶絲織就的華服,釣著價值千金的銀雪,將滿地的玉玨和明珠拿來墊潭底。這樣古怪的避世之地,他自是要小心謹慎。


    風眠洲忍著傷口的疼痛,朝著鄭重地作揖道謝:“多謝娘子。”


    他忽然覺得那100金不算什麽了。日後拿100金換來家族族徽就好。


    風眠洲將錦袋遞給她,輕咳了一聲,有些抱歉道:“抱歉,都被我吃完了。”


    怪好吃的。


    明歌爽快地揮手道:“沒事啦,這是小花的零食,等明天我再給小花做一些。今晚讓它吃胡蘿卜就好。”


    九洲世家第一公子,臉色蒼白如雪,額頭青筋隱隱暴起,許久深呼吸,擠出一抹笑容:“娘子,好走不送。”


    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虎落平陽被犬欺,他,竟然淪落到跟一隻兔子搶食吃。


    明歌朝著他眨了眨眼睛,明媚無邪地說道:“原來你喜歡吃小花的幹糧呀,明天我多做一些。”


    風眠洲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拒絕:“不用了。”


    小花,小花,笑話。他才是那個笑話吧,還是九洲世家第一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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