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盛京的水路,並沒有明歌預想的枯燥,因為風眠洲硬氣了一晚上,第二天晚上就來給她送賠禮道歉的禮物。


    對方站在窗前,敲了敲窗戶,見她不搭理,默默離開了。


    她打開窗戶,就看見掛在窗戶上麵的禮物。


    起初是海裏的貝殼和海螺,每一隻都雪白漂亮,有著不同的紋理,在月夜下散發著氤氳的光澤。


    隨著船駛向深海,放在窗台上的禮物也由貝殼海螺之類的變成了珍珠、紅珊瑚,有時候是幾顆黑白珍珠,有時候是一株紅珊瑚,每天的膳食也變成了烤魚、魚膾以及烤雞、叫花雞……


    這廚藝一看就是風眠洲做的。


    明歌那點子悶氣早就煙消雲散了,不過為了想多騙點禮物,還是假裝在生氣,當然她也會塞點回禮,今日塞個話本子,明日塞個小木雕,後日實在沒的塞了,就塞朵花進去,如此日子也十分的有趣。


    船上日子枯燥,她開始每日寫中洲遊記,將這一路的見聞都一一記錄下來,寫的最多的是中洲的奇珍異寶,以及膳食。


    日後等她回到南疆,這些都是她的寶藏。中洲的遊曆,還有那些美味佳肴,她可以回憶一輩子。


    半個月後,風氏的船抵達錢塘。


    “女娘,前麵就是錢塘,我們要換船換路線。郎君說我們會在錢塘停留兩日。”


    “錢塘?”明歌從船艙內探出頭來,“我們要在錢塘玩兩日?”


    風三點頭,心情也十分的愉快,到了錢塘換船,離盛京就近了,南疆真是遠到令人發指,日後女娘若是嫁入風氏,每年回家省親還真是一件麻煩事。


    風三已經想到了久遠的以後。


    “風眠洲呢?”明歌背上自己的全部家當,係上厚厚的紫貂披風,興衝衝地從船艙內出來,看了一圈沒有看到風眠洲。


    這段時間,她都是在船艙內單吃,風眠洲也忙的不見人影,兩人人前還是你不搭理我,我不搭理你,所以算起來,已經好久沒坐在一起吃飯了。


    “郎君去拜訪錢塘的蘇府,不出意外的話,這兩日我們借住在蘇府。”


    蘇氏是錢塘一帶最有名的世家,跟風氏交好,而且走內陸的水路和海路不一樣,水路沿途多水寇,需要沿途打點,蘇氏在江南一帶極有威望,風眠洲去拜訪蘇府,就是為了借蘇家的船回盛京。


    明歌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好呀,好呀,那我們快上岸去逛錢塘吧。”


    風三知曉她這段時間在船上憋壞了,唇角微微上揚,說道:“是,女娘。”


    趙管家留在船上清點物資貨物,風眠洲去拜訪世伯,明歌帶了風三等人直接上岸去逛錢塘。


    寒冬臘月的江南,陰冷入骨,明歌穿了貂絨大氅,又輕又暖和,周身貴氣逼人,一上岸就惹來了無數的目光。


    明歌一路看來,發現江南就如同婉約的畫中仕女,處處都透著精致和繁華,許是年關將近,到處都張燈結彩,洋溢著過年的喜慶。


    許是剛下了一場雨,青石路上濕漉漉著,透著暗青色的色澤,隨處可見小橋流水和飛簷陡峭的庭院閣樓,跟南疆不同,江南的屋舍隱在綠樹瓊花裏,美的如同一幅畫。


    明歌光看著這樣精致婉約的屋舍就感歎不已,阿娘果然沒有騙她,說人間最美不過是江南,尤其是雨後的江南。


    “風三,江南一帶都是如此嗎?如果我要買屋舍的話,需要多少銀錢?”明歌伸手接了一滴雨水,然後興衝衝地衝去鋪子,買了一柄黃油傘,傘上繪著朵朵寒梅,十分有冬日的感覺。


    風三:“江南一帶大多是這樣,女娘若是喜歡的話,風氏在金陵和姑蘇都置辦了田產和房產,風氏祖籍金陵,老家主和老太太不習慣盛京的氣候,一直都住在金陵的。


    我隨郎君少時曾在金陵小住,一到雪日,金陵就美成了一幅畫,可惜江南多雨,少雪。”


    明歌撐著油紙傘,笑道:“我阿娘也住過江南,就是不知道是金陵還是姑蘇,還是錢塘,我阿娘的夢想是當一個采蓮女,說盛夏的江南也很美,若是江南美,那我就待到明年盛夏再去盛京。”


    風三愁眉苦臉,那郎君會將他發配到嶺南吧!


    “其實冬日雪景,最美的還是盛京,女娘不如先去盛京,等到明年盛夏再來江南小住?”


    明歌一想,很有道理,彎了彎眼睫,那就先去風眠洲家裏做客吧,看在他每天晚上都給她送禮物的份上。


    “笑死,怎麽會有人想當采蓮女?”


    “估計是哪裏來的土包子吧,聽口音像是蠻夷之地,連官話都不會說。”


    “她不會以為那些采蓮女身份多高貴吧?”


    “許是對她們蠻夷之地的人來說,江南遍地錦繡珠玉,也沒什麽毛病。”


    “可是她身上的大氅好貴重的樣子。”一個怯弱的聲音被淹沒在人群裏。


    明歌轉著油紙傘看去,隻見一家成衣鋪子前,三四位美衣華服的女娘簇擁著一個臉若銀盤的年輕女娘,站在門口奚落她,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身上的貂絨大氅,就差將“想要”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明歌唇角微微上揚,原來是看上她的貂絨大氅了。


    “敢問幾位娘子,江南一帶什麽身份最高貴呀?”


    “自然是世家貴女的身份最高貴,小娘子,聽你口音也不是江南人,別被人騙了,江南采蓮女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不像我們蘇娘子,那是江南一等一的貴女,不比謝書差呢。”


    “就是就是,論高貴,唯有蘇家大娘子。”


    明歌笑容更甚,一臉豔羨地說道:“哇,原來女娘這麽高貴,不知女娘高貴在哪裏,是為家族賺過銀錢,還是做過造福世人的大事,亦或者是修書造冊,史書留名?”


    “你。”被簇擁的蘇家娘子氣的臉色發白,嗬斥道,“來人,給我掌她的嘴。”


    蘇家娘子身邊的丫鬟嬤嬤上前來,要按住明歌掌嘴。


    明歌輕巧地轉身,手中的油紙傘飛濺了蘇錦繡一身的水,頓時女娘們驚呼起來,連忙去擋水。


    明歌“哈哈哈”笑出聲來,看著因為一點雨水都嚇的花容失色的貴女們,笑吟吟道:“人各有誌,有人向往平凡的采蓮女,喜歡漁歌唱晚的寧靜和悠閑,也有人渴望飛入金牢籠做高高在上的鳳凰,我不評價你們,你們也莫要輕賤別人的願望。


    諸位娘子,這就當是陪你們的衣裳錢了。”


    她從錦袋裏摸出一兩碎銀子,天真無辜地說道:“這是我自己賺來的銀錢喲。”


    蘇錦繡等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隻覺得生平從未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頓時氣道:“來人,給我掌嘴掌嘴,我要打花她的臉。”


    明歌將一兩碎銀子丟給蘇錦繡,然後提起裙擺,衝著風三喊道:“快跑。”


    她率先沿著青石板路一路小跑,裙擺蹁躚如蝴蝶,留下一串暢快的笑聲。江南真好玩呀,尤其是江南的貴女,吵架都吵不贏她,真好玩兒~


    風三硬著頭皮跟上去,已經不敢想後麵即將麵對的局麵。


    隻要他眼睛不瞎,耳朵不聾,用腳指頭都能猜到,這位蘇娘子大約就是郎君要拜訪的世伯家的嫡女,今夜還要借住在蘇家,還要向蘇家借船,女娘已經將人得罪光了。


    “哎呀,好曼妙的身姿,誰家貴女在雨日裏嬉戲打鬧,這般明媚,差點以為春天要來了。”


    “後麵追著的好像是蘇家的人,錢塘還有人敢得罪蘇家娘子嗎?”


    “許是世家大族的貴女間嬉戲打鬧,我等看看熱鬧就好,也不知道誰家郎君日後能娶到這樣明媚的女娘。”


    茶樓酒肆裏,世家郎君們側頭看著樓下翩躚如蝴蝶的身影,有些感歎。


    明歌跑了三條街,才將蘇錦繡的人甩開,跑的發髻鬆散,小腿抽筋,坐在一間酒香四溢的酒肆裏喘著氣,很是感慨,自打她下山,整日跟著風眠洲吃吃喝喝,荒廢至今,跑了三條街竟然就開始氣喘。


    可惡!


    “女娘,終於追上你了。”風三帶著侍衛跑得臉色發白,月娘子也太能跑了點吧!


    “郎君傳訊過來了,讓我帶您去蘇府。”


    明歌點頭:“那我打一壺酒。”


    她轉身衝著賣酒的女西施笑道:“姐姐,打一壺酒。”


    “小娘子要什麽酒?小店隻有兩種酒,一種是杏花酒,一種是竹葉青。女娘多愛杏花酒,郎君多愛竹葉青。”


    明歌壕氣地說道:“都要。”


    賣酒的女掌櫃見風吹開她的帷帽,露出花瓣一般的紅唇雪肌,微微一愣,隨即說道:“好嘞,女娘稍後。”


    女掌櫃去打酒,取下酒缸的蓋子,頓時酒香四溢,一壺酒還未打完,就見數人登門來,領頭的中年男子色眯眯地笑道:“酒娘,婚事你考慮的如何?是你自己上花轎?還是爺來請你上花轎?


    你哥哥嫂嫂已經收了我的聘禮,寫了婚書,你還是乖乖跟我回去做我的十八房妾室吧。”


    女西施臉色陡然變得蒼白,握緊手中的酒壺,眼睛發紅地衝著明歌說道:“今日酒肆要關門了,這是女娘要的酒,女娘早些回去吧。”


    明歌接過兩壺酒,回頭看去,隻見那中年男子一臉縱欲過度的模樣,又矮又胖,穿著一身金燦燦的蜀錦,帶著偌大的玉扳指,帶了七八個壯漢,一頂花轎將酒肆的門堵死了。


    她眼睛一亮,清脆地說道:“原來這就是話本子裏的強求民女呀。”


    風三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領頭的中年胖子見她戴著帷帽,寬大的貂絨大氅也掩不住那曼妙的身姿,又聽她口音不是本地人,身邊沒有帶丫鬟,反而跟了三個侍衛,頓時眯眼,世家大族的女娘說的都是官話,這娘子定然不是貴女,而是養在外麵的外室。


    “女娘此話差異,我們是有婚書的,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女娘若是看不過去,可以代替酒娘出嫁,我不介意先納個十九房妾室。”


    眾人一陣調笑聲。


    風三臉色發冷,手已經握緊了腰間的劍柄。


    明歌取下惟帽,露出一張如花似月的麵容,笑盈盈道:“還能代嫁?江南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呀。”


    眾人隻覺眼前一亮,看著那張嬌顏,呼吸一窒,眼睛都看直了。


    酒肆的女掌櫃見明歌生的這樣精致靈動,生怕那惡霸看上她,將她也強搶了去,連忙急道:“女娘快走吧,這是城內有名的惡霸鄭易,他舅舅是蘇府的大管事,一般人根本就得罪不起。”


    酒釀說著推著明歌就往外走,結果鄭毅矮胖的身子往前一擋,調笑道:“別急著走呀,今日雙美都在,爺可以娶兩個,花轎和洞房都是現成的。”


    那胖子說著就要伸手去摸明歌的小臉蛋。


    風三冷冷拔劍,一劍險些削掉了他的手掌,鮮血迸濺出來,那胖子捂著手,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快,給我弄死這侍衛。”


    鄭毅身後的七八個打手一窩蜂地上來,這些人都是練家子,平時跟在蘇府大管事身邊辦事,對付平頭百姓那是碾壓,就算遇到了一般的練家子也能以多勝少,偏偏這一次遇到的是風氏的護衛隊。


    風三從小保護風眠洲,若是風眠洲是按照風氏未來家主培養的,那風三便是風氏未來家主身邊最親近的心腹。


    “女娘坐在一邊,別被鮮血濺到。”風三使了個眼色,帶著兩名下屬直接拔劍,將鄭毅帶來的打手盡數打趴下,猶如疊羅漢一般將這些人盡數扔到了街上。


    細雨已經停了。


    冬日街道即使張燈結彩,依舊冷的能掉冰渣子。


    鄭毅被打的鼻青臉腫,綁到了明歌麵前來。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竟然敢在錢塘撒野,我舅舅可是蘇府的大管事,快,快去找舅舅……”


    鄭毅捧著鮮血直流的手掌,哭的撕心裂肺,讓人去通風報信。


    “酒娘你個小賤人,你竟然勾結外人謀殺親夫,我定要去你家找你哥哥嬸嬸要說法,賠付我一萬兩白銀,就連你這酒肆都得抵押給我……”


    “還有你們,等我舅舅來了,你們一個也別想離開錢塘。”鄭毅惡狠狠地盯著明歌,“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小賤人,等我玩膩了,定然將你賣進畫舫,讓你一輩子也上不了岸!”


    風三臉色徹底一冷,一巴掌打在鄭毅臉上,直接打掉了他兩顆帶血的門牙,免得這廝又說出什麽話來汙了女娘的耳朵。


    “女娘,這廝要怎麽處理?是殺了還是綁去當地的府衙?”


    這胖子既然是當地惡霸,說明跟府衙沆瀣一氣,可能馬上府衙的人就要來羈押他們了?


    風三使了個眼色給下屬,下屬飛快地點頭,發出了訊號,然後消失在街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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