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慕白的回信被明歌扔到了一邊。


    這幾日她住在謝府,和小草高調出行,在千金樓一擲千金,在劍閣指點江山,進出都是謝景煥親自保護,不出三日消息就傳遍了九洲。


    “聽說月娘子在泉城一擲千金,登上了劍閣第五層。”


    “你這消息一點也不稀罕,我聽說月娘子是當今陛下的妹妹,進出都是謝家主親自接送,謝家出了一位貴妃,不會還要出一位駙馬吧?”


    “哎,此話差異,盛京的那位貴妃娘娘和謝家主不是一條道上的,聽說也不得寵,這駙馬的分量要更重一些。”


    “咦,我怎麽聽說月娘子是安寧王之後,怎麽又是陛下的妹妹?”


    “謠傳,都是謠傳,安寧王一脈的事情陛下親口辟謠,這位娘子就是大盛朝的小帝姬。”


    “聽說月娘子身邊的女娘是謝家主的義妹,這可是泉城最金貴的兩個女娘了。”


    有謝家在背後推波助瀾,不出三日,泉城內就傳的沸沸揚揚,小草不僅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明歌的身份也被編的撲朔迷離。


    “秋慕白之前否認安寧王一脈的事情,沒有想到無形中還幫了你。”謝府內,謝景煥將九洲各地的信息盡數歸攏都一起,遞給明歌,“這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吧,現在九洲各地都流傳你是秋氏女,是大盛朝的小帝姬。


    秋慕白不敢妄動你,否則他一個開國帝王,史書上必留下洗不掉的汙點。”


    如今的秋慕白可是萬民敬仰的開國帝王,若是傳出兄妹亂倫的皇室醜聞,那他這帝位要如何坐的穩?


    隻要天下人相信明歌的身份就足夠了。


    秋慕白不敢越雷池半步。


    “嗯,他如今剛登基,就連謝書都被他迎到了宮中做了貴妃,可見是怕天下人詬病的,包袱越重,身上枷鎖越重,可憐可笑的很。”


    明歌從中抽出金陵的消息,風家搬遷到金陵之後,風晉再次病倒,風溫錦死後,風家幾乎緊閉府門,不與外界來往,以前的家業早就散盡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看來,風家人一直都在秋慕白的掌控之中,風眠洲一回中洲,怎麽會不落入他的彀中?


    “朝中,蕭繚這幾日日日上折子,說要將你迎回盛京,寫入皇家玉牒中,謝書也怕你威脅到她的地位,暗中聯絡朝臣,在盛京已經掀起了一波小風浪。”


    謝景煥不禁感歎,沒有永恒的敵人,就連謝書都害怕明歌回到盛京去。


    明歌看完所有的密信,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啞聲說道:“聲勢打造的差不多了,我明日一早就去盛京,遲則生變。”


    謝景煥點頭:“我與你一起,順便清理門戶。”


    此次入盛京,他一定要殺了謝書,否則明歌會腹背受敵。


    明歌點頭:“多謝,此次離開泉城,我想悄悄地走,還有六長老和小草那邊希望你能用瑣事纏住他們,我在中洲的家人隻有他們了,不希望他們跟著我涉險。”


    謝景煥:“我明白,他們是你除了風眠洲之外,另外的軟肋,我會將他們留在泉城。”


    明歌彎眼一笑,看著麵前俊秀堅毅的年輕郎君,初次見麵時,他來送謝氏請帖,那樣草率又稀鬆平常的相見,誰能想到後來他們能成為生死與共的盟友。


    “謝景煥,謝謝你。”明歌聲音微微沙啞。


    謝景煥渾身一震,許久,低聲說道:“該說謝謝的那個人,是我。”


    是明歌改變了他的一生,讓他從一個被人操縱的傀儡,變成了自己的主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變成如今這樣,都是因為她。


    “早點休息,盛京還有一場硬仗在等著我們。”謝景煥走出房間,看著四月裏的月光,他很羨慕風眠洲,當世家第一郎君時,有天下儒生追隨他,他隻做風眠洲時,有明歌為他赴一場生死未知的鴻門宴。


    他這一生也不會有人這樣為他。


    不過他依舊會做為一人生的謝景煥,而不是做那個為天下人死的風眠洲。


    所以,孤獨終老是他應得的。


    謝景煥靠著廊下的柱子,靜靜地看著月色,等到屋內的燈熄滅,始終未離開。這是最後一夜,他能守著心愛的女娘,然後送她離開。


    泉城到盛京,風雨兼程走水路,五月底,明歌就抵達了盛京。


    盛京的五月,是一年裏最美的季節,姹紫嫣紅的鮮花爭相盛開,城中綠樹成蔭,盛京城內,昔日有關大夏朝的一切都被掩蓋,如今是新的朝代——大盛朝。


    昭和太子沒有葬入皇陵,而是留下遺詔葬入了盛京城外不知名的小孤山。


    那座山,明歌來過。


    去年雪夜,她孤身上小孤山,遇到了蕭家父子和跛腳道人,卻沒有想到有一日會故地重遊,來祭拜故人。


    謝家護衛都在山下的驛館內休息。


    謝景煥獨自一人陪著她上山,這個時節,城外踏青的人不少。


    明歌拎了一壇子酒,爬山爬到一半,坐在涼亭內休息,就見幾位娘子頻頻地看向謝景煥,麵帶羞澀,躊躇著要上前來搭話。


    謝景煥自打謝氏變故之後,已然不是當年赤忱的少年郎,大多時候冷臉不言語,但是此地是盛京,明歌和他的生死都命懸一線。


    謝景煥垂眸,打聽到:“諸位娘子是上山嗎?我聽聞山上有個寺廟,以前香火不是很旺。”


    其中膽大的娘子羞澀笑道:“郎君不是盛京人士吧,這小孤山上確實有一座寺廟,今年之前都沒什麽人上去燒香的,不過聽說上麵求姻緣很靈,我們便上去拜一拜。”


    謝景煥:“為何求姻緣很靈?”


    那幾位娘子左顧右看,見沒什麽人,這才小聲說道:“郎君有所不知,聽說這小孤山風水極好,莫大師去歲時特意來寺廟住了一個月,我們還聽說山上葬著一位聖人,那位聖人是愛而不得才病逝的,所以會庇護情緣,之前來這裏拜過的小娘子回去之後很快就相看成功了。”


    “沒錯,娘子和郎君是兄妹嗎?瞧著像是來求姻緣的?”


    說話間,那幾位娘子麵色微紅,追問著謝景煥籍貫。


    “泉城人士,隻是來盛京遊玩幾日。”


    謝景煥朝著幾位娘子道謝,然後繼續與明歌往山上走。


    那幾位娘子要下山,聞言十分惋惜,一顧三回頭,終是掩在鬱鬱蔥蔥的山林中,瞧不見身影。


    明歌淡淡歎息道:“沒有想到,不足一年,小孤山竟然成為了求姻緣的好去處。那廟裏的小沙彌應當不會愁著吃不起饅頭了。”


    穀霽一生都渴望自由,死後葬在山上,這小孤山因為他平添了一段傳奇色彩,這也算是被世人銘記。


    “那位葬在這裏的聖人應當說的是穀霽,不過莫大師是誰?”


    “是一位跛腳道士,聽聞他所到之處風調雨順,深受百姓推崇,隻是那人常年行蹤不定,最後一次出現就是去歲盛京的世家祭上,後來風家要尋他的行蹤都尋不到。”


    明歌想起那個僅有一麵之緣的跛腳道士,不知為何心裏起了波瀾,仿佛有一些命定之事在無人察覺的角落發生,好似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


    謝景煥皺眉:“真的有什麽神奇?不會是騙子吧。”


    明歌搖頭:“說不好,不是隱世高人,就是騙子。到了。”


    明歌看向台階之上的寺廟。


    許是香火終於旺了點,廟前的台階上灑掃的很幹淨,廟門大開,有小沙彌守在門前為香客指引道路。


    明歌兩人上前,說明來意,那小沙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一聲,說道:“兩位施主請隨我來。”


    穀霽的靈位並未供奉在殿內,甚至沒有點一盞長明燈,隻葬在寺廟的後山上,孤零零的一座墳,沒有石碑,清明剛過沒多久,卻有祭拜的痕跡。


    “敢問小師父,這是何人前來祭拜的?”


    那小沙彌說道:“是蕭禦史蕭大人前來祭拜的,隻說若是有故人前來祭拜,便帶他們來這裏。”


    “小僧還要回到廟中,兩位施主有事情來前院找小僧即可。”


    明歌道謝,打開酒,在穀霽墳前灑酒祭拜。大月國一別,沒有想到就是永別,這幾個月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就連她都有些無法適應。


    謝景煥:“沒有想到蕭繚如此重情重義,竟然敢來祭拜前朝陛下。秋慕白對他倒是隱忍。”


    明歌冷笑一聲,淡淡寂寥道:“可能他需要人見證他的皇權霸業吧,我們這些人遠在天邊,他身邊知曉過往的也隻有蕭繚了。”


    因沒有墓碑,明歌去附近摘了一些野花,紮了一束花,放在墳前,低啞說道:“若是有緣,再來祭拜。


    此地風水極好,穀霽,你給自己選了一個風水寶地,希望下輩子你能得到你想要的自由,莫要生在皇家。”


    謝景煥朝著墳前拜了三拜。


    明歌回到廟中,捐了香火錢,為穀霽捐了一盞長明燈,給的香火錢足夠點燃一百年。


    “施主可要再立一塊長生牌?”


    “嗯。”


    “可要寫名字?”


    “無名,隻立牌位。”


    下山時,已然是黃昏。山中倦鳥回林。


    明歌站在山間小道上,看著那些回林的倦鳥,看向身後的寺廟,微微一笑,笑容說不出是羨慕還是落寞。


    一入盛京,不死不休,她這隻遠行的小鳥怕是永遠也回不到巢穴中了。


    “走吧,謝家主。”明歌抬眼,眼底燃起一絲冰冷的鬥誌。從她離開大月國入中洲曆練開始,有些事情,有些路就已經注定。


    兩人在天黑前入城,住進了盛京最大的客棧。


    掌櫃正在櫃台後算著今日的進賬,近來也不知刮的什麽妖風,鐵甲衛全城出動,到處戒嚴,尤其是他們客棧所在的這條街,好多人不敢來住,所以今日的客房隻滿了三分之一,要是長此以往,那就要苦不堪言了。


    掌櫃的正愁眉苦臉,見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勁裝護衛護著一男一女進來,瞧著來頭不小,應當是權貴或者世家子弟,所以才不懼滿街的鐵甲衛。


    掌櫃的連忙笑眯眯地迎出來,下意識看了一眼外麵的街道,隻見不知何時,那些鐵甲衛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貴客,裏麵請。”掌櫃的看清明歌和謝景煥的臉,臉色驟變,這娘子不就是一年多前的那位月娘子嗎?


    長得這樣美貌的娘子少見,當年又是那樣盛況,他看過一眼就難忘,何況這娘子還在他們客棧住過。


    “十間上房。”謝景煥丟出去沉甸甸的金錠子,“然後準備熱水,吃食,外麵的馬也要上好的精飼料喂養。”


    “好嘞,郎君稍等,一定為您和月娘子準備最好的上房。”


    “你記得我?”明歌微微驚訝。


    掌櫃的笑道:“月娘子這樣風華絕代的人,小的怎敢忘,娘子離開盛京之後,盛京都不如往年熱鬧。”


    掌櫃的說著想起那年的盛京城,那時還未改朝換代,多少驚才絕豔的人物,千金樓,摘星樓裏談論的都是月娘子和當時風頭正盛的風家和晉國公府,就連昭和太子殿下都親自出宮來摘星樓,避世隱居的大長公主也坐著香車寶馬前來。


    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九洲世家凋零,大夏覆滅,盛京城也不再是那個風流多情的盛京城,變的威嚴肅靜。


    掌櫃的微微歎氣。


    明歌微微一笑,眼底多出一絲的追憶:“山河依舊,故人不再。時隔一年來盛京,像是過了半輩子。”


    謝景煥低聲說道:“你若是想走,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明歌搖頭:“來不及了。”


    現在的盛京就是一座牢籠,進來了就飛不出去了。


    明歌看著外麵無一人卻異常沉寂的街道,淡淡說道:“勝負未定,言之過早。”


    她最擅長的就是讓人求而不得,這一場仗,如果她輸,她也要秋慕白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掌櫃的見一年多未見,這位風華絕代的女娘眉眼間的天真爛漫褪去,周身都透出清冷的氣質來,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暗暗歎息。


    誰說不是呢,當年盛傳這位娘子要嫁入風家,嫁給九洲第一風雅郎君,又與昭和太子交好,如今風家敗落,風郎君傳言早就死了,前朝那位陛下在宮中自戕,經曆過這些變故,誰身上還能有當年的明媚燦爛呢。


    “貴客請隨小的來,小的帶您們去樓上的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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