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蕭繚一起來的,還有一位道人,那人赫然就是失蹤兩年的跛腳道士。


    跛腳道士站在朝露宮的門口,隻露出一雙草鞋,並未進來。


    蕭繚順著明歌的視線,看過去,低聲說道:“那位是莫問道長,那年世家祭上,你應當還有印象吧。就在你來盛京的前一個月,莫道長來了盛京,進宮見了陛下,被陛下封為國師,剛才來時,路上偶遇到了國師,國師說路過。”


    蕭繚心裏對這位道長還停留在那年小孤山上,兩人夜裏摳腳吃烤紅薯的印象,誰能想到不足三年時光,他成了大盛朝的左都禦史,搶他紅薯吃的跛腳道士成了國師。


    莫問在民間的威望很高,身上有一種奇特的能力,秋慕白剛剛登基,最需要的就是借勢,所以直接將莫問封為了國師。


    這道士平日裏是從來不上朝,不入宮的,也不住在禦賜的國師府,而是窩在大相國寺跟和尚下棋,蹭吃蹭喝,宛如一個騙子。


    今日在宮中偶遇,他還十分的驚訝,不過他急著來見明歌,也就沒有多想,而且這道士也不進朝露宮,隻等在門外,蕭繚就更不在意了。


    明歌見那道士坐在朝露宮的門口,從懷中掏出油紙包的酥餅,津津有味地啃著酥餅,喝著小酒,似是在等什麽。


    腦海中有靈光一閃而過,但是太快,她一時之間沒有抓住。


    明歌收斂心緒,屏退了宮人,與蕭繚坐在庭院的樹下。古茶樹台上,小爐還是冷的,茶碗也是涼的,無心煮茶。


    可惜了這套古茶樹台。


    蕭繚坐定,說道:“我進宮時,恰巧遇到了秋玉秀,她不是秋慕白找來陪你的嗎?怎麽好端端的出宮了?”


    宮裏的一舉一動都別有深意。


    明歌淡淡說道:“昨夜我去行刺秋慕白,回來時便與她斷絕了姐妹情誼。這深宮,她離開也好,離得越遠,越安全。”


    蕭繚一默,眼圈又有些濕意:“我倒是希望你能自私一些,別總是替他人著想。”


    明歌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往後她如何,與我也無關了。你知曉,我們一族,一直信奉世間有輪回,所以不太敢背負因果。我與秋玉秀確實斷了情誼,秋慕白許是聽說了,便放她出宮了。”


    蕭繚倒也不惋惜,雖然他自幼就與秋玉秀認識,不過秋家的這位縣主存在感一直很低,就算明歌後來與她情同姐妹,去哪裏都帶著她,他們也見過那麽多次麵,蕭繚對她依舊沒有什麽深刻的記憶。


    現在想來,秋玉秀不過是隨波逐流一派,錦上添花的事情不缺她,但是雪中送炭好像又沒她,不那麽聰明,卻又有些小聰明,有些自私,所以相交起來沒那麽舒服。


    如今明歌入盛京,旁人隻道她是來享受榮華富貴的,他卻知道明歌是來送死的。


    “你緣何去行刺陛下?既然行刺,又……”既然動手又為何沒將人弄死?蕭繚後麵的話說不出口。


    明歌了然,看著滿牆院的薔薇花,淡淡說道:“謝書讓我去的,說可以告訴我風眠洲的下落,她想讓我跟秋慕白兩敗俱傷,可我因著祖訓,不能殺他。


    殺一個帝王,那得背負多少因果,也許我父母族人都會因此付出代價。”


    她指著庭院裏的落葉:“樹上掉下一片葉子,葉子落在地上堵住了螞蟻回家的路,螞蟻爬了上去,卻被狂風起來,吹落到了池中,最終螞蟻淹死,它怎會想到一片落葉會要了它的命呢。這便是因果。”


    明歌聲音平靜,不帶一絲波動。


    蕭繚看著池中被淹死的螞蟻,說道:“那你們一族,過的可真夠憋屈的,尋常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們卻還要顧及因果報應,輪回虛無縹緲,若是你不能做,就讓能做的人來。


    我不信因果輪回,明歌。”


    明歌聞言,眼角微微上揚,看,這便是蕭繚和秋玉秀的區別,有些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些人永遠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局麵。所以,她收回自己賦予她的權利了。


    “你做不到,蕭繚。”明歌淡淡說道,“我做得到,卻不能做。這便是你我的區別,人活在世上,哪有不憋屈的,這也是先祖建立大月國的初衷,也許,在無數次輪回的未來,或許我們都可以活的不那麽憋屈。”


    蕭繚狠狠捶了捶桌子,雙眼發紅道:“那就任憑他欺負人嗎?”


    皇權,這一刻,他深深地憎惡皇權。


    明歌看向他:“風眠洲在盛京?”


    蕭繚渾身一震,不敢直視她的目光,許久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我沒有見過他,不過陛下自登基以來推出了很多新政。那些新政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來的,就像是有一位高人一直在背後指點著陛下。


    不過我想不明白,如果風眠洲在盛京,為何會幫助陛下推行新政。”


    他們師兄弟早就反目,陛下最想殺的人應該就是風眠洲。


    明歌低低笑出聲來,她知道,她知道風眠洲為何這樣做,一方麵是告訴她,他在秋慕白的手中,另一方麵也是真的想為天下百姓謀福祉。


    所以他無名無姓地隱在黑暗中,嘔心瀝血為他人做嫁衣,為秋慕白的千古一帝添磚加瓦。


    他就是這樣的風眠洲啊,考慮的到天下人,獨獨考慮不到他自己。


    他在天道陣中的選擇,早就有了預見。


    明歌握緊手,低啞說道:“蕭大人,還要煩請你幫我寫一份奏折上呈陛下,昭告天下。”


    明歌抬眼,看向風中的落葉,一字一頓道:“就說,秋氏女明歌一心向道,願自請入道門,終生不嫁,為大盛朝點一盞盛世明燈。”


    斬塵緣,她要斬的第三段塵緣,便是情緣,她要入道門清修,唯有如此,才能保風眠洲性命。


    蕭繚震驚地站起來,失聲叫道:“你瘋了?”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明歌這麽做的原因,斷帝王念想,也為了保風眠洲性命。


    蕭繚雙眼通紅,低聲叫道:“就算沒有你,陛下還是會殺風眠洲,他在九洲的清名太盛了,風光足以蓋過帝王,那日在雲霧天宮,他選了你,就該徹底拋棄他的親人,永遠留在大月國,回來便隻有死路一條。


    明歌,是他要的太多,既想要你,也想要父母親人,更想要九洲清名,咱們為他不值得。


    陛下心悅於你,決計不會傷害你的,你的路,不是隻有那一條。”


    蕭繚克製著,沒有哽咽出聲,明歌這樣愛熱鬧的小娘子,若是一生清修,道門長伴,就如同殺了她。


    蕭繚內心悲痛,伸手攫住她的胳膊,哽咽道:“不值得。”


    明歌微微一笑:“或許吧,或許有一日我會後悔,那我就回大月山去。”


    她看向蕭繚,淡淡說道:“可是,蕭繚,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也許很多事情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


    她看向朝露宮門外的吃完酥餅的道士,那道士擦了擦手,從地上起身,雙目明亮似火焰,穿著那雙草鞋,踏入朝露宮,微笑道:“老道多年來從未收過徒弟,娘子若是有心向道,便拜在老道門下吧。”


    蕭繚瞳孔一縮,叫道:“道士,你湊什麽熱鬧。”


    跛腳道士笑眯眯地擦了擦手上的油,沒有言語,等著明歌的回答。


    明歌見他雙目似火焰,明亮洞徹,仿佛勘破世間一些虛妄,腦海中那一閃而過的靈光漸漸清晰起來,從兩年前的世家祭初見,不對,更早是小孤山上,他和蕭繚遇見,到世家祭,到盛京,到帝宮,到朝露宮,這一切都漸漸連成一條清晰的線。


    仿佛他等的那個人,一直是她。


    更準確的說,是數息之前的她。若是她沒有提出入道門,那這道士便隻會坐在朝露宮外吃一塊酥餅,然後和蕭繚一起離開,因她開口要入道門,他才踏入這朝露宮的門,前來為她引路。


    明歌眼眸微微刺痛,朝著他微微躬身,問道:“敢問道長師承何處?”


    “青山,一燈道人。”


    蕭繚大駭,百年前的一燈道人,和大月國安寧王一起打下大夏朝天下的一燈道人?建立雲霧天宮,建造神鬼莫測的雲霧大陣的一燈道人。


    那邋遢潦倒的跛腳道士微微一笑,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條縫:“我命中有一弟子,兩年前在盛京,老道沒有等到要等的人,如今老道等到了。”


    他自兩年前就來盛京等她了,隻是那時候她初入中洲,尚未與道門結緣,如今世事變遷,她已無處可去,唯有入他道門了。


    當年,祖師爺與安寧王共建天下,如今,他來接大月國最後一任小國主入道門,如此也算有始有終。


    明歌低低一笑,有悲涼,有了悟,有釋然,朝著那道士盈盈一拜,淡淡說道:“明歌願入道門。”


    *


    “入道門?”


    剛收到蕭繚奏折的帝王捂著胸口,氣的臉色發青,一奏折砸在蕭繚的腦門上,內衫隱隱滲出血來。


    承明殿內,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內官蜷縮著身子,連禦醫都不敢喊。


    蕭繚跪在地上,沒吱聲,明歌入道門的事情,他也不是很讚同。世上道路千千萬,為何要選這樣一條與死無異的道路?


    “國師呢?”


    “國師回了大相國寺,這會子已經出宮了。”蕭繚沉聲回稟,那跛腳道士早就出宮了,此刻,人估計都已經在大相國寺裏摳腳吃茶了。


    蕭繚實在是無法將那樣窮困潦倒的道士和百年前的傳奇人物一燈道長聯係在一起,最後隻能感歎,道門凋零,凋零至此。


    秋慕白掙紮著起身,披著外袍在殿內踱步,隻是越想越氣,讓蕭繚去見明歌,是讓他們舊友重聚,是讓明歌心情開心點,結果這狗東西跑了一趟朝露宮,就要明歌入道門?


    還有那招搖撞騙的跛腳道士。


    秋慕白氣的臉色發白,感覺胸前傷口又崩裂開來,撕心裂肺地疼。


    “蕭繚,你是尋思著朕不敢殺你嗎?”


    蕭繚跪地磕頭,郎聲說道:“微臣有自知之明,這天下就沒有陛下不敢殺的人。對於明歌入道門一事,臣也勸過了,如今九洲都在傳明歌是秋氏女,陛下若是順應萬民之意,封明歌為大盛朝帝姬,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轉機?秋慕白冷笑,到底是萬民之意,還是他們的意思?


    封明歌為帝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為她賜婚了?


    他們真打的一手好算盤,欺人太甚!


    秋慕白怒到極致,揮袖掃落一桌案的奏折,冷冷說道:“此事不準,你去勸,若是勸不過來,就跪死在朝露宮,不用來見朕,她要是拜那道士為師,朕明日就砍了他的腦袋,毀了天下道觀。”


    蕭繚臉色變了變,磕頭領命,退出去時,直言道:“就算陛下殺盡了天下道士,毀了天下道觀,也挽回不了人心,過剛易折,陛下鐵血手段用在明歌身上,隻會兩敗俱傷。”


    明歌的性格是最剛強的。


    蕭繚繼續死諫道:“明歌來盛京,就是為了見風眠洲,若是陛下準許他們相見,放他們離開盛京,日後九洲世家大族皆對陛下盡忠,萬民歸心,必會創下千古盛世,望陛下舍私情,成霸業,莫要做奪人臣妻,穢亂宮闈的昏君。”


    承明殿內,那一聲聲諫言猶如利劍,刺的新帝血氣上湧。


    貼身內官臉色慘白地跪倒在地,瑟瑟發抖。這樣的話,蕭大人也敢說?這不是諫言,這是找死。


    “拖出去打。”秋慕白聲音嘶啞,高大的身子氣的搖搖欲墜,扶著桌案,厲聲道,“拖出去。”


    鐵甲衛黑壓壓地進來。


    蕭繚袖擺一揮,站起身來,高聲叫道:“臣願意以死明誌,為陛下的千秋大業血濺宮門,他日史書必有我一席之地。”


    “捂住他的嘴。”秋慕白氣的太陽穴突突突地疼,半個字都聽不得,臉色陰沉至極,那一刻真真切切動了殺心。


    果然是蕭家五郎,知道他的死穴命門在哪裏,一出口就戳的他鮮血淋漓,今日他就打死他,成全他的史書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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