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著她的手腕沒放開,使力一拉,將人拉回來。他保持坐姿,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不熟練地揉了揉,“我去去就回。”


    “嗯。”


    “你無聊的時候可以找你的朋友來陪你。”


    “嗯。”


    “要記得想我。”


    “……嗯。”


    “等我回來。”


    “嗯。”


    他笨拙地安撫她,似乎又什麽話卡在嗓子眼。


    而她肚子裏也有許多問題難以問出口。


    沈歆默默地把兩條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頭埋進他的頸窩。內丹已歸還,他身上不再具有她的味道,但她還是用力地吸吸鼻子,試圖記住他的氣味。


    但是他身上實在太幹淨了,仿佛一件本就沒有靈氣的死物。


    於是躺在她肚子裏的問題又增加了一個。


    她打算等他回來再一一質問他,連同那個名字一起。


    彼時肖明隱笑得不懷好意,煽風點火之餘大有隔岸觀火的意味。


    ——“你且去問問他,沈清宣是誰。”


    【卷二·完】


    【卷三:畫中語】


    第33章 驅鬼


    世上生來魂魄不齊的生靈不占少數,以至於偶然在街上撞見缺一魂少一魄的存在也不足為奇。


    就好比生來能見鬼的紀知雲,大抵也是因魂魄裏缺點東西,密度比常人稀薄,才時常與各種鬼打照麵。可偏偏從小大大的稀奇經曆都沒能把他怕鬼的毛病治好,窺見一點風吹草動他就咋咋乎乎地亂嚎亂蹦亂打電話,最終結果往往是讓周圍的人變得比他更加神經質。


    沈歆深刻而痛徹地認識到這一點。


    在遭受了他幾十通來電轟炸後,她現在一聽到手機鈴聲腦殼就一陣一陣地疼。又一通電話襲來,睡意清零的她連滾帶爬地下床,紅著眼幫他去找所謂的“驅鬼大師”。


    可惜被自己冠上“驅鬼大師”名號的晏方思出門在外脫不開身,沈歆隻好退而求其次,軟磨硬泡地拜托韓夕從百忙之中抽個空出來,為怕鬼的紀知雲象征性地舉行一個驅鬼儀式。


    約定的地點在紀家的山間別墅——紀知雲口中女鬼的盤踞地。


    韓夕的車得到許可駛入別墅的車庫時,他們在大門的台階處發現個瑟縮的人影,停完車一瞧正是慫成球的紀知雲。他見到沈歆,仿佛見到了救星,當即“叮鈴當啷”地向他們撲過來——迎麵撲上被水汽迷了眼鏡的韓夕。


    韓夕不愧是見過世麵的,頂著兩枚霧氣蒙蒙的眼鏡片被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八爪魚似地纏抱著也隻是波瀾不驚地扶起眼鏡,抓著他的栗色後腦勺把人拽下來,麵無表情地伸手:“初次見麵,你好。我叫韓夕,是個律師。”


    尚且恢複一點理智的紀知雲倉促地點點頭,也與他自我介紹。而後他站到沈歆身邊,湊近她問:“這個驅鬼大師靠譜嗎?律師不用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閑到兼職抓鬼?”


    沈歆也是頭一回得知韓夕除卻妖管會的職務之外竟然是個律師,與紀知雲交頭接耳:“他很忙的,也很凶的,你不要惹他不高興了。”


    紀知雲訕訕點頭,采取由韓夕打頭陣,沈歆殿後,自己被夾在中間的陣型躡手躡腳地進屋,上樓。


    “我從前也時常看見鬼,所以我爸媽以前給我去寺廟裏求了個符。那些鬼大多見了我的符就逃得沒影,很少有能纏我超過兩天的。”他從衣領裏摸出一根紅繩,把紅繩上的金牌牌捏在手裏,左右揮舞。前後的雙重保護給他增加了不少安全感,他一本正經地評價,“看來這個女鬼肯定是個不一般的女鬼。”


    韓夕依舊保持著慣常的淡定,隻是在走進大廳時微不可察地蹙起眉,“一切要等看過以後再下定論。”


    三人列隊般來到紀知雲的臥室。韓夕從他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掏出個天線模樣的儀器,連接在手機端,對著四周掃描。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晃動的指針顫抖著指向他們來時的位置。


    “不在臥室。”韓夕跟著指針的方向原路折返。


    沈歆和紀知雲像兩隻小雞崽似地屁顛屁顛地跟上。


    韓夕在客廳停住,手機裏的指針晃動地愈發劇烈,落點卻直指一個位置。他隨著指針指明的方向抬頭望去——沙發背靠的牆壁上,橫掛了一幅裝裱精致的山水畫。他走近那幅畫,伸手在那玻璃上一揩,扭頭,反光的鏡片下露出他一雙淡漠的眼:“在這裏。”


    方才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盡數消失不見,紀知雲瑟瑟發抖地抱住沈歆地胳膊,大氣不敢出地縮在她的身後,“這幅畫是……是我爸半個多月前花了大價錢買的,據說是什麽……殿堂春還是殿堂秋的真跡。”


    “殿堂春?”韓夕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


    紀知雲依舊在沈歆身後躲著,探出腦袋來補充:“說起來我大約也是在半個月之前開始夢見那女鬼的。”


    韓夕得到許可,從牆上把畫取下來,一番折騰讓紀知雲更加不敢靠近。他擺手讓紀知雲退遠一些,湊近那畫的幅麵,嗅著什麽:“你夢見的女鬼長什麽樣?”


    “就是個鬼樣啊!”紀知雲唯恐自己當麵說那女鬼的壞話被聽到,又趕忙壓低嗓門,“有時候是青麵獠牙的,很凶,有時候卻溫柔似水,像個賢妻良母。”他努力壓抑著恐懼回憶著,“她總是身穿一身白衣,披頭散發的,打扮像是古時候的女孩子。哦哦哦,我想起來了,她的左半邊臉有一塊很大的胎記!暗紅色的!”


    韓夕眉梢一跳,似乎有了些許眉目,“你夢見的女鬼不是凡塵鬼,她化鬼……甚至化厲鬼之前,曾是一位仙人。”


    紀知雲抖得更厲害了,“怪不得我的護身符都驅不了她。大師,您可要幫幫我,多少錢我都出得起。”


    韓夕細細端詳著畫中山水,托著下巴沉思片刻,“若我沒猜錯,她應該是那位‘殿堂春’的妻子,可惜她此刻並不在畫中。”


    “大白天的,她不在畫裏,還能在哪?”


    “她從來不在畫中,”韓夕指著畫,眼有厲色,“她或許一直被困在這山水裏。”


    ***


    韓夕煞有介事地為紀知雲做了個簡易的驅鬼儀式,再三擔保他今晚睡覺不會再夢見那女鬼。可紀知雲仍是不放心,死活不肯一個人呆著,非要跟著韓夕沈歆回去。經過一番折騰,這廝終於耐不住瞌睡蟲的侵擾,歪著頭在車後座睡著了。


    沈歆透過反光鏡瞥見紀知雲的睡眼,小聲說:“他戴著一串耳釘睡覺不會硌著嗎?”


    韓夕保持著他一貫的冷漠:“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情。”


    沈歆悶悶不樂地說:“哦。”


    韓夕確認後座的人睡熟了,對沈歆說:“他夢見的這位女鬼,是我一位舊識。”


    沈歆眼睛一亮,“那你可以跟她說說情,請她別再嚇唬紀知雲了嗎?”


    “也不是不行,不過……她若是化了厲鬼,便不太好溝通了。”韓夕腦後的低馬尾鬆了一截,漏出一縷柔亮的長發,搭在肩頭。他握方向盤的手抓得比尋常更用力一些,骨節泛起青白色,“我這幾天會跟妖管會請假,去畫裏的山附近查一查。你有什麽事,可以找多多跟來來。”


    “你要去調查的,是關於紀知雲的事情,還是你的私事?”


    “都有。”


    金來來不止一次向沈歆吐槽過韓夕因私出差而導致年底獎金都被扣得所剩無幾的事,每次提起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沈歆問:“你是替來來尋藥嗎,會帶來來去嗎?”


    韓夕頓了一霎,“不是,是……別的事。更何況以來來的身體,受不了太重的陰氣。”


    沈歆又說:“要是你此去可以幫紀知雲解決問題,我能不能也一同去?”


    韓夕不解。


    她在手機裏打了幾個關鍵字搜索,趁車輛等紅燈之際拿給韓夕看:“我找過了,畫裏的山叫做‘六合山’,坐落在與荻水相鄰的小鎮,晏方思就是去這座山替我尋找遺落在外的一縷魂魄。我……有點擔心他。”


    韓夕道:“你不用擔心晏方思。”


    “他說他最多去兩三天,可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他從前天開始就不回我的任何信息,我怕他出什麽事。”


    韓夕安慰她:“山裏本來就信號不好。”


    沈歆收起手機,咬著嘴唇道:“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雖然我去了可能也幫不上什麽忙,但就算是跑腿的活也好,總有我能做的事情吧?”


    紅燈轉綠,車輛啟動。


    韓夕沉默著,車胎碾過一顆不小的石子,一震。


    兩人忽然感覺身後有股逼人的寒氣湧來,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噤。


    沈歆回過頭,見紀知雲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正用外套衣袖抹去嘴邊的白沫。


    她崩潰地問:“肖明隱?”


    不知第幾次鑽入紀知雲身體的老鬼對她眨眨眼,“嗨,你們好呀。”


    韓夕似乎被陰氣所震懾,握方向盤的手一顫,“您、您怎麽突然駕到……”


    倒是沈歆氣呼呼地打斷他的問候,拿出咄咄逼人的氣勢:“你為什麽又附到紀知雲身上了?”


    老鬼兩手一攤,作無辜狀:“我也不想的啊,誰叫他總是把我吸過來呢。”而後他抓著兩個椅背,湊上前,“我這次來,是有緊急消息——冥界收到消息,說晏方思在六合山遇到了麻煩。”


    沈歆萬分緊張:“什麽麻煩?”


    “送消息的鬼都杳無音訊,我也不曉得出了什麽事,打算親自去看看。既然都是要去六合山,不如結伴?”


    韓夕沉思後道:“人間以外的事,還是別把人類牽扯進來的好。”


    肖明隱卻豪邁地大手一揮,“不打緊,有我看著,出不了大事。就當作公費旅遊,我還能給你報銷。”


    韓夕仿佛還想說什麽,隻見沈歆揣著手眼巴巴地望著他,肖明隱也湊熱鬧似地眼巴巴望著他。威逼利誘下,他隻好把話咽回去。


    車頭一轉,直往六合山。


    從荻水鎮到六合山不過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進山的路大多是修築一半未完成的黃土路段。車行過,黃沙漫天,將擋風玻璃染得灰蒙蒙一片。


    沈歆正與金來來通電話匯報行程。電話那頭的小狐狸因為沒能參與這次行動而氣得跳腳,沈歆好聲好氣地安撫著,話到一半忽然斷了信號。


    她茫然地把手機貼向車窗,然而信號格仍是可憐巴巴地退到了底。


    離六合山越近,她心底的不安卻越來越明顯,一路上一直聒噪不停的肖明隱也不知為何閉上了嘴。


    車再次因崎嶇不平的山路而猛然震動。


    她聽見韓夕呼了句“不妙”,下意識轉頭確認身後的狀況。


    可這一眼讓她意識到,情況是真的非常不妙。


    後座的男人似乎摔到了後腦勺,皺著一張臉捂住後腦勺,對他們此時的境遇一無所知。他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猛瞧,也睜大眼回瞪過去。


    “幹嘛?我知道我長得帥,也不用一直看著我。”他留意到沈歆臉上的驚恐,遂也跟著一並頭皮發麻,“不是……我們這是在哪兒?怎麽進山了呢?”


    信誓旦旦承諾會照看他們的肖明隱,在他們剛踏入六合山地界之時,被斥出了紀知雲的身體。


    第34章 畫中


    漫天的黃沙飛揚在半空中,幻化作一幕又一幕如皮影戲般的劇目,折射出光怪陸離的色彩。


    沈歆盯著其中一副畫麵看得入神,忽而感覺自己漂浮起來,不僅身邊的韓夕和紀知雲無處可尋,就連束縛前胸的安全帶也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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