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頂佛無法適應孤獨漂泊的流浪生活,日子過得苦不堪言。過去在布朗猴群生活,根本不用為覓食而操心,隻要跟著經驗豐富的猴王走就是了,一定能吃到可口 的食物。如今,必須由它自己去找食。雖然亞熱帶雨林鬱鬱蔥蔥,但真正黑葉猴喜歡吃的莖塊、樹葉和嫩枝,也不是那麽容易找的。抱著幼崽血臀在陡崖上攀緣,在 樹冠上跳躍,在灌木叢采擷,有時勞累一整天,卻還是混不飽肚皮。安全也是個大問題,生活在群體中,猴王會選擇食肉獸和人類無法到達的懸崖峭壁來宿營,無論 白天采食還是晚上睡覺,都有專門負責警衛的哨猴。吃的是逍遙食,睡的是安穩覺。可如今,覓食時戰戰兢兢,睡覺要睜著一隻眼睛,整天提心吊膽,卻還是防不勝 防。


    有一次,它爬到一棵枝繁葉茂的橄欖樹上,望見樹冠上有一簇翠綠的嫩葉,便興衝衝前去采擷,猴爪剛伸過去,便看見一條兩米長的眼鏡蛇正順著橫枝爬過來, 嚇得它尖叫一聲轉身就逃。好險哪,要是它粗心大意抓住那簇嫩葉,很可能就會被眼鏡蛇咬一口,幾分鍾後便嗚呼哀哉了。它一死,還在吃奶的幼崽血臀,很快也會 被死神收容去的。


    還有一次,老天下起滂沱大雨,丹頂佛在半山腰找到一個山洞,便鑽進去躲雨,洞有點深,曲曲拐拐,似乎還聞到一股野獸的臊臭味。它多了個心眼,在一個拐 彎處抓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用力朝洞壁砸去,砰咚,山洞裏發出很大的響聲,緊接著,幽暗的洞底傳來低沉的吼聲,借著洞**進來微弱的光線,它看見,一隻 耳朵上豎著兩撮黑毛、身軀比山豹略小些的猞猁正翻身爬起來……丹頂佛嚇得屁滾尿流,立刻掉頭躥出洞去,鑽進白茫茫的雨簾中,高一腳低一腳在泥濘的山道上奔 逃。興許是雨下得太大了,閃電與驚雷太可怕了,興許是這隻猞猁剛剛飽餐一頓,肚子不餓,也就引不起捕食興趣,追到洞口就不再追了。


    猞猁也屬於大型貓科動物,是吃猴不眨眼的劊子手,要不是丹頂佛小心謹慎,它和血臀肯定成了猞猁的免費午餐了。


    森林裏,豹子、豺狗、黑熊、猞猁、金貓、金雕、黑尾蟒、眼鏡蛇都是黑葉猴的天敵。形單影隻要想在危機四伏的大林莽生存下去,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對於黑葉猴這樣的動物來說,尤其是帶崽的母猴來說,要安全地活下去,必須依順某個猴群。


    不單單是生活上的艱辛,也不單單是天敵的頻繁襲擾,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寂寞。


    黑葉猴屬猴科疣猴亞科葉猴屬,是典型的岩棲動物,性喜群居。尤其是雌猴,有戀群情結,離群索居,好比在煉火中受煎熬,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丹頂佛渴望能找到一個黑葉猴群,說得再明白一點,丹頂佛渴望能回到群居狀態,生活有所依靠,心靈有所慰藉,靈魂有所寄托。


    它苦苦思念,苦苦尋覓,苦苦等待。


    半個月後的一天下午,丹頂佛抱著幼崽血臀來到羅梭江邊撈青苔吃。密林靜悄悄,風吹葉子沙沙響。突然,左側樹林裏傳來樹枝被扳斷的劈劈啪啪聲。循聲望 去,密林外一座陡峭的石灰岩絕壁上,有躍動的小黑點,隱約還傳來黑葉猴的嘯叫聲。丹頂佛心中一喜,它借著山坡上嶙峋怪石作掩護,慢慢接近那座石灰岩絕壁, 果然是一群黑葉猴,老老少少約有三四十個,算得上是個龐大家族了。它們散落在懸崖上,有的爬在鬆樹上采食鬆子,有的在陡坡上追逐嬉戲。


    絕壁上有一個很大的溶洞,洞口終年雲霧嫋繞,可以給這群黑葉猴命名為雲霧猴群。


    終於遇見同類了,丹頂佛激動得熱淚盈眶。它恨不得一步就跨進雲霧猴群去,給顛沛流離的生活畫上句號。它剛衝動地往前跳了兒步,突然就停了下來,望望抱在懷裏的幼崽血臀,又匆匆退回到大石頭後麵躲了起來。


    它之所以想去投靠而又踟躕不前,是因為想起黑葉猴群一個殘忍的排外習慣。


    黑葉猴屬於雄性統治的社會,在通常情況下,有一隻身強力壯的大公猴當猴王,另有三五隻雄猴輔助左右,形成雄性權力聯盟,負責日常事務:抵禦侵略、保衛 妻小、外出覓食、選擇棲息地等等。黑葉猴有一傳統陋習,對前來投奔的同類,以性別為原則標準,區別對待。掌權的大公猴們,出於繁殖的需要,出於血統的考 慮,凡前來投奔的是雄性,一概拒之;凡前來投奔的是雌性,則同意接納。假如前來投奔的是帶崽的母猴,幼猴是雌性的話,也會被視為交配與生殖的潛在資源而予 以收養,但假如幼猴是雄性的話,那就非常恐怖了,族群幾個掌權的大公猴便會在一個淒風苦雨的下午或月黑星疏的夜晚,趁那隻新人夥的母猴疏於防備之際,將那 隻雄性幼猴搶走,殘忍地殺害撕碎分食。這成了黑葉猴社會一條殘暴的法律。


    在布朗猴群,丹頂佛曾多次目睹大公猴們是怎樣搶掠並虐殺外來母猴所攜帶的小雄猴的。有一次,一隻名叫艾薇的母猴帶著一隻名叫黃毛的半歲小公猴前來投奔 布朗猴群。翌日晨,猴群去到流沙河邊撿小紅蟹吃,有一隻小紅蟹淘氣地從母猴艾薇的指縫間溜走了,眼瞅著就要鑽進渾濁的河水裏去,艾薇急了,將黃毛擱在沙灘 上,便踏著岸邊的細浪追逐逃逸的小紅蟹。艾薇可能做夢也想不到,就在它離去的幾分鍾時間裏,幾隻大公猴突然躥過來,就像人類社會的籃球運動員砸籃板球那 樣,抓起幼猴黃毛往礁石上砸,乒乒乓乓,幾聲撕心裂肺的慘嚎後,黃毛便成了血淋淋的肉塊。


    還有一次,一隻名叫香君的母猴帶著一隻名叫魯魯的出生僅一個月的雄性幼猴投奔到布朗猴群。香君似乎對魯魯守護得特別緊,無論進食還是睡覺,都把小家夥摟在懷裏,警惕性也特別高,旦看見有不懷好意的大公猴靠近自己,立刻采取回避措施掉頭跑開。


    就算這樣,也沒能逃脫悲慘的命運。一天半夜,圓圓的月亮銀盤似的掛在空中,以抱雕猴王為首的幾隻大公猴,突然就將睡夢中的香君圍了起來,公開搶奪香君 懷裏的魯魯。香君屬於母愛特別濃烈的母猴,它將身體彎成球狀,像核桃殼保護核桃肉一樣把魯魯護衛起來,任憑大公猴們怎麽捶打撕扯噬咬,死也不肯鬆手。兔子 被逼急了還要反咬一口呢,香君張嘴亂咬,反抗這令人發指的暴行。但大公猴不僅身強體壯,還猴多勢眾,出手又狠毒,你一拳我一腳它一掌,很快把香君打得休 克,最終還是把魯魯給擄走了。等到香君蘇醒過來,它的愛子早已被可惡的大公猴們分食完畢。


    雌猴帶著幼崽,就像帶著一個“拖油瓶”,是很難在沒有血緣關係的猴群中立足的。


    為什麽如此野蠻?為什麽這麽絕情?


    吃掉外族雄性幼猴,對於大公猴們來說,有四大好處:一是保持族群血統純正;二是消滅了潛在的競爭對手;三是促使新人夥的母猴盡早發情生下本族群的後裔;四是在共同的謀殺行動中增強了這夥大公猴的凝聚力,鞏固了權力聯盟。


    不幸的是,丹頂佛懷抱的幼崽血臀是隻小雄猴。


    外族來的雄性幼猴,也就是命中注定的死囚猴。


    丹頂佛是隻年輕的雌猴,還是頭一次做母親。和所有初次做母親的雌猴一樣,它非常疼愛自己的孩子,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的 性命更重要。它不敢貿然前去投靠雲霧猴群,害怕自己的心肝寶貝會慘遭殺戮。作為一隻雌性黑葉猴,它必須皈依到雲霧猴群去;作為一隻有強烈愛心的母猴,它必 須要保護年幼的血臀免遭殺害。它希望既能躋身到雲霧猴群去,又能保住自己愛子的性命,這很難,但它決心要做到這一點。它思考著兩全之策。


    丹頂佛是隻聰明的雌猴,它明白,自己芳齡五歲,對黑葉猴來說正是青春好年華,它皮毛光滑如錦緞,美目含情兮似秋波,尤其是頭頂那片豔紅的冠毛,美豔無 比絕無僅有,雖算不上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卻也是花容月貌誰見誰愛,它若前去投靠雲霧猴群,理所當然會受到掌權的大公猴們的歡迎。關鍵是要想出個辦法來,讓 血臀進人雲霧猴群後能迅速置換身份,由外族雄性幼猴,變成本族雄性幼猴,就能擺脫死囚猴的命運。要做到這一點,別無他法,隻有尋找一個強有力的靠山。


    丹頂佛決心創造出奇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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