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頂佛小心翼翼地進入雲霧猴群。


    雖說與白胡子公猴有了一層感情鋪墊,丹頂佛仍十分謹慎,與猴群保持一段距離,尤其避免與大公猴正麵交往。白天在山崖時,它總是挑選陡峭的絕壁縮在一個 易守難攻的旮旯裏,隨時準備應付殘暴的襲擊。外出覓食飲水時,它總是落在隊伍的最末尾,無論路途有多艱險,始終將血臀緊緊抱在懷裏。為了降低風險,它甚至 不讓小家夥下地玩耍。晚上睡覺,其他黑葉猴都擠在一堆互相取暖,可它不敢往猴多的地方湊,不管風刮得多猛,不管雨下得多狂,它都獨自找個僻靜的角落……


    遺憾的是,這些防範措施並不怎麽奏效,大公猴們仍找各種機會來到它身邊,用充滿敵意的眼光打量血臀。有一次,丹頂佛正騎在一棵菩提樹上,  比身體還長的尾巴鉤卷住身後一根細枝以平衡身體,一條胳膊摟住血臀,另一隻前爪采擷鮮葉子充饑。突然間,它覺得背上似乎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用爪子摸摸, 什麽東西也沒摸到。看看四周,也沒有嗡嗡飛舞的蜜蜂或其他吸血昆蟲。它以為是幻覺,繼續采食嫩葉。


    過了一會兒,背部又有異樣感覺,好像被什麽東西劃了一下。它好生奇怪,用爪子撥開身後茂密的樹葉,不看不知道,一看嚇得心驚肉跳,就在那片茂密的樹葉 背後,相距約兩米遠的一根橫杈上,金腰帶猴王正蹲在一個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居心叵測地窺探它。金腰帶猴王的眼光硬得像鐵冷得像冰,落在它背上,如芒在 背,刺得它渾身難受。它趕緊抱起血臀跳下菩提樹,撒腿就逃。


    很長一段時間,丹頂佛寢食難安,夜裏常常被噩夢驚醒。


    那天中午,雲霧猴群在羅梭江邊飽食了一頓剛剛抽枝發芽的水蕨芨,猴們散落在懸崖上,有的打鬧嬉戲,有的互相整飾皮毛,以消磨時光。丹頂佛退到一個很邊 緣的位置,坐下來休息。春陽暖融融,霧嵐飄蕩,幽穀鳥鳴。它夜裏害怕遭到大公猴的襲擊,睡得很不踏實,醒了好幾次,此時腦袋昏沉沉的,懷抱血臀,竟迷迷糊 糊打起了瞌睡。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突然聽見血臀在驚叫,它睡覺時心弦也繃得緊緊的,聽到點異常動靜便立刻驚醒,第一個反應便是去抱懷裏的血臀,爪子卻抱 空了,嚇得頭頂那片佛塵似的冠毛像鋼絲似的直立起來;趕緊睜眼看去,看到了更讓它心驚膽戰的事情:在它左側約二十米遠的一塊大青石上,血臀正踩在一隻名叫 獨眼老醜的老公猴頭上,掏石縫裏的鳥卵!


    毫無疑問,淘氣的小家夥趁它瞌睡之際,從它懷裏溜走,跑去與獨眼老醜玩了!


    獨眼老醜屬於生活中的可憐蟲,年近二十,進入暮年,生命隻剩下一條短短的尾巴了。它從小身體孱弱,常遭同伴欺負。十歲那年,它在一次爭偶戰中,被另一 隻公猴抓瞎右眼,變成獨眼龍,此後境遇更加淒慘。它從沒獲得過雌猴青睞,從沒有過交配記錄,是被愛情遺忘的角落;在猴群中它排序最底層,隻能吃別的猴子的 殘羹剩飯;無論雌雄,誰也不願意同它紮堆結伴,它隻能孤苦伶仃,孑然一身。


    一言以蔽之,獨眼老醜是猴界乞丐。


    與這樣的老公猴在一起玩耍,危險性似乎更大!


    血臀抓到一枚小小的岩鴿卵,正手舞足蹈地歡叫。丹頂佛氣急敗壞撲上去,不由分說將血臀一把搶了回來。它唯恐獨眼老醜要來搶奪,一麵將小家夥摟在懷裏, 一麵衝著獨眼老醜厲聲咆哮。沒想到的是,懷中的血臀似乎還玩興未盡,唧呀唧呀叫著,揮舞兩條細細的胳膊要獨眼老醜來抱。獨眼老醜趁勢往前躥躍兩步。丹頂佛 全身猴毛恣張開來,恐懼的神態就像看到一條眼鏡王蛇正遊過來。它露出黑葉猴所特有的前齶兩枚尖利的獠牙,齜牙咧嘴嘯叫:離我遠點,不然我會咬碎你這把老骨 頭的!獨眼老醜似乎挺委屈,蹲下身體垂下尾巴,表明自己沒有要害血臀的意思。丹頂佛根本不相信這一套,仍聳立背毛大聲咆哮恫嚇。獨眼老醜捶胸頓足,表現出 蒙受不白之冤的悲痛表情。丹頂佛仍擺出激烈對抗的架勢,獨眼老醜哀哀地叫了數聲,悻悻朝後退卻,鑽進一片灌木叢去了。


    也許是它錯怪獨眼老醜了,丹頂佛想,可它寧肯錯怪千次,也決不大意一次。


    血臀的眼光追隨著獨眼老醜的背影,在丹頂佛懷裏掄胳膊蹬腿,似乎在抗議媽媽的粗暴。看得出來,剛才血臀和獨眼老醜已經玩耍了一段時間,彼此關係處得還 挺融洽。不行,這太危險了,誰知道這老家夥安的是什麽心哪。丹頂佛生氣地在血臀腦殼上甩了一巴掌。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再到處亂跑,總有一天會給大公猴 們撕碎吃掉!血臀這才停止了胡鬧。


    這以後連續好多天,獨眼老醜都像蒼蠅見了血似的粘在丹頂佛屁股後麵,用期盼的眼光默默注視它懷裏的血臀,而血臀隻要見到獨眼老醜,便會興奮得嗚嗚歡叫。丹頂佛要費老大的勁,才能把獨眼老醜驅趕走,弄得丹頂佛忐忑不安,心力交瘁。


    其實丹頂佛心裏也明白,血臀一天天長大,幼猴天性活潑好動,老讓小家夥藏在它的懷裏肯定是行不通的。對於黑葉猴來說,三個多月大的幼崽已經可以下地活 動了,需要尋找玩伴,需要接觸社會,經風雨,見世麵,以適應群體生活。藏在媽媽的懷抱裏,是永遠也長不大的。假如長時間禁止小家夥與其他黑葉猴來往,很有 可能會使它成為孤僻冷漠心理畸形的廢物。


    怎麽辦?怎麽辦?


    丹頂佛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時間是個魔術師,或許能使互相陌生變得互相熟悉,或許能消除隔閡化解敵意,讓大公猴們放棄殺戮的念頭。


    這期間,丹頂佛隻允許白胡子公猴接近它和血臀,它盡一隻雌猴所能,竭力討好並籠絡白胡子公猴。建立感情的目的很明確,它希望一旦大公猴們對血臀露出殺機時,白胡子公猴能挺身而出進行援救。


    可不知為什麽,丹頂佛心裏總有一個疑問:到了關鍵時刻,白胡子公猴真能起到保護傘的作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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