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三個月時間,丹頂佛的日子確實過得很舒心。它可以大大方方帶著血臀出入大溶洞,坦然地與別的黑葉猴爭搶食物,放心地讓血臀與族群中其他幼猴紮堆 玩耍。危險離得十分遙遠,恐懼不再像影子似的追隨它。由於它是孔雀藍王妃的貼身女仆,又與雲霧猴群中的二王白胡子公猴有著一層特殊關係,因此它在族群中的 地位比普通母猴要高一些,沒有誰會無緣無故來找它麻煩,生活可以說無憂無慮。它以為自己的生活從此步人了正常軌道,永遠可以享受這份平靜與安寧。


    它大錯特錯了,應了句好景不長的俗話,這段平靜的日子僅僅維持了三個月。冬天還沒有過完,事情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段時間,按黑葉猴的生命成長史,血臀由童年階段跨入少年階段。對於這個階段的黑葉猴來說,生理上最顯著的變化,就是皮毛換色。剛出生的黑葉猴通常都 是淺灰色,俗稱胎毛,族群差異並不明顯,隨著年齡的增長,毛色漸漸變深,到了少年期,胎毛褪盡,換上一身黑色皮毛。雖然都是黑葉猴,都是一身黑毛,但不同 族群毛色會有顯著差異。雲霧猴群的毛色,屬於焦黑型,就像遭雷擊燒焦的樹樁。而丹頂佛原先所在的布朗猴群,毛尖黑裏透紫,閃爍紫金光芒。還在童年期時,血 臀一身深灰色胎毛,與雲霧猴群的幼猴站在一起,還看不出有多大區別。進入少年期,血臀身上的皮毛逐漸變得紫黑,又粗又亮,就像塗了一層釉,泛動金屬光澤。 與雲霧猴群燒焦的枯草般顏色的幼猴站在一起,反差十分明顯,用與眾不同光彩奪目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隻要不是近視眼,誰都能一眼就看出,血臀屬於雲霧猴群 中的“雜種”。而黑葉猴裏是沒有近視眼的。血臀身上與眾不同的皮毛,等於在時時提醒所有的黑葉猴,這是一隻與雲霧猴群沒有血緣關係的外族小公猴!


    有好幾次,金腰帶猴王瞪大一雙迷惑的眼睛,望著與其他幼猴在一起玩耍的血臀,顯得很不高興。有一次,丹頂佛親眼看見,血臀從金腰帶猴王麵前經過時,金 腰帶猴王突然抓住血臀的胳膊,先是用爪掌在血臀背部使勁搓揉,像是要把血臀皮毛上與眾不同的色彩揩拭掉,這當然是徒勞的,於是它就粗魯地拔血臀身上的毛, 血臀哇哇亂叫,金腰帶猴王這才鬆手放了血臀。


    對於動物來說,獸毛的粗細疏密,色澤的暗亮濃淡,其實是身體素質強與弱的外在表現。一般來說,身體素質強的個體,皮毛光鮮明亮,身體素質弱的個體,皮 毛暗淡無光。獸類是這樣,鳥類也是如此。人類進化成無毛的裸猿,雖然不再直接適用皮毛明暗定律,但還是將皮毛明暗定律套用到服飾上:強者所穿的衣裳更鮮亮 華麗,弱者所穿的衣裳更陳舊簡樸。


    毫無疑問,血臀這身鶴立雞群般的亮閃閃的皮毛,老是在金腰帶猴王麵前晃來晃去,刺痛了金腰帶猴王的眼睛,也刺傷了金腰帶猴王的自尊心,引起了難以抑製的嫉恨。


    丹頂佛當然不願看到這種局麵。它希望血臀能完全融入雲霧猴群,希望所有的黑葉猴都忘記血臀的出身。它試圖能改變或減弱血臀與其他幼猴毛色上的差異。它 讓血臀在泥地裏打滾,讓汙濁的泥灰遮蓋皮毛上耀眼的光澤;它故意讓血臀沾上樹漿草汁,把皮毛弄得邋裏邋遢;它不再一日三遍替血臀整飾皮毛,任由扁虱和跳蚤 蔓延滋生;它甚至用牙咬折血臀身上的毛尖,掐滅毛尖上那層太過囂張的紫金色……它用盡一隻母猴所能想到的辦法,結果卻收效甚微。血臀在泥地裏打了滾,轉身 蹦蹦跳跳,便把汙濁的泥灰抖落幹淨;皮毛上仿佛塗了油,那沾上去的樹漿草汁,很快就會掉得一幹二淨;健康的肌膚好像對寄生蟲有天然免疫力,盡管很少整飾皮 毛,扁虱和跳蚤也不敢在血臀身上肆虐:少年猴新陳代謝十分旺盛,那掐斷的毛尖沒幾天就又蓬蓬勃勃長出來了……


    人類可以隨心所欲將頭發染紅染黃染黑染白,黑葉猴社會沒有美容美發,不可能去超市買一包染發膏來把血臀的皮毛染成焦黑色。


    更讓丹頂佛憂心如焚的事還在後頭呢。


    就像人類有強國和弱國之分,黑葉猴也有強勢族群和弱勢族群之分。布朗猴群種氣強盛,相對來說,雲霧猴群的種氣偏弱些。雲霧猴群裏有好幾隻與血臀同齡的 幼猴,在童年期,血臀與它們站起來一般高,躺下去一般長,看不出有多少差別。進入少年期後,種氣強弱開始發揮作用,血臀的身體明顯比它們強壯,個頭比它們 高半寸,肩膀也比它們寬半寸,爬樹攀岩的本領也要比它們高強些。


    一隻身體出類拔萃的雄性猴,即使是同一族群的成員,都會被猴王視為潛在的競爭對手,借故驅逐出猴群。更何況血臀是隻與雲霧猴群沒有血緣關係的外族雄猴,金腰帶猴王當然就更不會容忍了。


    丹頂佛很快發現,自己的擔心不是多餘的,當血臀與其他幼猴站在一起因身體強壯而顯得格外出眾時,金腰帶猴王就會眯起陰毒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打量血臀。有 一次,血臀和幾隻年齡相仿的幼猴在一起玩耍,一條約半尺長墨綠色的四腳蛇突然從一條石縫裏躥出來,其他幼猴都嚇得哇哇亂叫,四散奔逃,血臀卻沒有跟著大家 一起逃。隻見它全身紫黑色的猴毛刷地恣張開來,毛尖閃爍一片紫金光芒,發出一聲稚嫩的嘯叫,勇敢地躥上前去,一把將四腳蛇捉住,將蛇頭塞進嘴裏哢嚓一咬, 就開始活吃蛇肉了。其他逃散的幼猴慢慢聚攏來,血臀就吐出一些碎蛇肉分給它們吃。這件事發生時,金腰帶猴王就在旁邊,用一種詫異而又憎惡的眼光久久盯著血 臀,嘴腔裏兩顆獠牙神經質地叩動,好像恨不得一**吞了血臀。丹頂佛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為了防患於未然,丹頂佛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誡血臀:你身體比別的幼猴強壯,這一點本來就已經惹得大家不開心了,你還這麽張狂,這麽愛出風頭,拚命表現自 己,不是嚇唬你,你這是在白討苦吃,不不,比自討苦吃要嚴重得多,是在自尋死路,一步步走向毀滅的深淵啊!你要夾著尾巴做猴,生活中保持低調,是最好的護 身符!


    然而,血臀把丹頂佛的告誡當耳邊風,仍我行我素。


    唔,你走路的時候頭不要昂得太高,別神氣活現好像自己是什麽大人物,對對,把頭再低一點,脖子再往裏縮一點,丹頂佛使勁將血臀的腦袋往下按。你那根尾 巴也有問題,尾巴是黑葉猴情緒的晴雨表,你尾巴翹到天上去幹什麽呀?在其他猴子麵前,你一定要做出謙恭的姿態,要露出卑賤者的嘴臉,生活是個舞台,你要學 會演戲嘛!它將血臀豎得筆直的尾巴使勁壓下去,塞到兩胯之間,強迫小家夥做出夾緊尾巴做猴的姿態。


    可惱的是,血臀在它麵前低頭縮頸夾緊尾巴,一轉身,剛剛離開它的視線,那倔強的腦袋便昂立起來,那根桀驁不馴的尾巴又翹到天上去了。


    血臀還是一隻剛拍滿周歲的少年猴,開不諳世事,不曉得心險惡,不懂得在生活舞台上應當戴著假麵具演戲。它率真而又任性,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最最可怕的還是血臀與黑橄欖之間你爭我鬥的緊張關係。


    黑橄欖是金腰帶猴王與孔雀藍王妃的愛子,與血臀同齡,也是一隻少年猴。在大自然,每一個物種都有自己獨特的成長發育時間表。就黑葉猴來說,雄猴跨入少 年階段,便意味著吵鬧和爭紛。當然,這是以遊戲形式表現出來的吵鬧和爭紛。少年猴們整天聚在一起,吵吵鬧鬧,打打殺殺。一會兒你撲過來咬我一口,一會兒它 又躥上來撕我一爪,一會兒這隻幼猴喊爹哭娘,一會兒那隻幼猴尖叫狂號,鬧得烏煙瘴氣。雄性少年猴們更是如此,除了進食睡覺,就是紮堆打鬧玩耍。一方麵,少 年猴身體開始發育,荷爾蒙增加,打打鬧鬧可以發泄剩餘的精力。另一方麵,打鬧雖為遊戲,但遊戲是生活的預演,在這種無休止的打鬧中,比較強弱,決出輸贏, 角逐地位,排列秩序,增強競爭意識,適應叢林法則,為將來跨入成年猴社會做好準備。


    黑橄欖是金腰帶猴王和孔雀藍王妃所生的愛子,從小食物充盈營養豐富,長得比一般幼猴要高大一些,皮毛也較一般幼猴要光滑油亮些。黑葉猴社會雖然沒有 “王子”的概念,但由於它出身顯赫,血統高貴,特別受金腰帶猴王的寵愛,從小養成了一種唯我獨尊的王者風範,事實上就是雲霧猴群的“王子”。


    與同齡幼猴在一起玩耍時,黑橄欖毫無例外地扮演領袖角色,它到樹林采擷雞素果,其他幼猴就不敢到河邊去捉螃蟹;玩起追逐打鬧的遊戲來,如果把追逐者比喻為官兵,把逃亡者比喻為強盜,黑橄欖永遠是戰無不勝的官兵,每一次都會威風凜凜地將對手打得屁滾尿流。


    事實上,黑橄欖體質比絕大多數同齡幼猴要棒,打鬧起來自然不是它的對手,即使有個別幼猴體力上能與黑橄欖媲美,但精神上也無法與黑橄欖匹敵,黑橄欖身後有孔雀藍王妃和金腰帶猴王兩座強有力的靠山,誰惹得起呀?


    有一次,一隻名叫草木灰的幼猴,在一條小河邊捉到一隻翡翠般透明的小青蛙,剛巧被黑橄欖撞見。黑橄欖伸手向草木灰索要那隻小青蛙,也不知草木灰是肚子 太餓了還是看不慣黑橄欖的惡霸作風,突然就把小青蛙塞進自己嘴裏,然後撒朧就往母猴浮漂漂身邊逃。母猴浮漂漂是幼猴草木灰的生母,很明顯,草木灰往浮漂漂 身邊逃,是想尋求媽媽的庇護。黑橄欖追了上來,壓在草木灰身上,一隻猴爪掐住草木灰的脖子,另一隻猴爪摑打草木灰的嘴,強迫草木灰把已經吃進嘴的小青蛙吐 出來。


    草木灰哼哼唧唧呻吟,扭頭向母猴浮漂漂投去求救的目光。母猴浮漂漂看見兒子被毆,自然很心疼,臉部猴毛和頭頂冠毛恣張開來,兩隻猴爪在地上拚命拍打, 嘴裏發出哇啦哇啦的怪叫,企圖嚇唬住黑橄欖。但它的企圖落空了,黑橄欖對母猴浮飄飄的恫嚇置若罔聞,仍窮凶極惡地毆打草木灰。母猴浮漂漂氣得渾身發抖,衝 到扭成一團的兩隻幼猴跟前,齜牙咧嘴嘯叫,似乎在威脅黑橄欖:你若再不放開我兒子,我就要咬掉你的爪子了!


    黑橄欖根本不買母猴浮漂漂的賬,反而掐脖子掐得更緊了,摑嘴巴也摑得更狠了。母猴浮漂漂忍無可忍,朝正在逞凶的黑橄欖舉起了爪子……歐,歐歐,傳來一 串威嚴的猴嘯,嗚,嗚嗚,傳來一串憤怒的猴叫,哦,是金腰帶猴王和孔雀藍王妃趕過來了,母猴浮漂漂立刻就像漏氣的皮球,冠毛閉謝尾巴耷拉萎癟下去,哀號了 一聲,躲閃開去。黑橄欖更加有恃無恐,打冤家似的拚命毆打草木灰,草木灰的嘴腫得像隻血蘑菇。終於,草木灰忍受不了疼痛,張開了嘴,黑橄欖從草木灰血肉模 糊的嘴腔裏掏出那隻小青蛙,塞進自己的嘴……


    在金腰帶猴王和孔雀藍王妃的嬌慣縱容下,黑橄欖氣指頤使,目空一切,普通的成年猴都不放在眼裏,儼然一副惡少的嘴臉。


    現在的惡少,將來的猴王。惡者為王,大自然就是如此。


    偏偏血臀會與黑橄欖鬧起摩擦來。


    認真說起來,從一開始丹頂佛就擔心血臀會與黑橄欖鬧矛盾。血臀還在童年期時,丹頂佛就注意讓血臀擺正自己的位置,別去招惹黑橄欖。當兩隻幼猴碰麵時, 丹頂佛總要伸出爪子,壓低血臀的身體,讓血臀感覺自己比黑橄欖低一等,讓黑橄欖感覺自己比血臀高一等,這樣彼此就能相安無事了。


    有一次,血臀和黑橄欖騎在一根樹枝的兩頭,同時伸手去采擷中間那枚金黃的蛋黃果,兩隻小手幾乎同時抓住了蛋黃果。嗬呦,黑橄欖蠻橫地叫喚,鬆開你的爪 子,這枚好吃的蛋黃果歸我了;呦歐,血臀急切地呼喊,是我先發現這枚蛋黃果的,鬆開爪子的應當是你。兩隻幼猴像兩隻好鬥的小公雞一樣,大眼瞪小眼,眼瞅著 就要廝打起來。這時,丹頂佛剛巧路過那根樹枝,它急忙躥上去,啪地在血臀手背上打了一掌:小祖宗喲,叫你在它麵前要謙讓些,你怎麽當耳邊風呀?爭什麽爭, 把蛋黃果讓給它,聽到沒有!血臀還梗著脖子不願鬆手,丹頂佛狠狠賞了血臀一耳光,血臀這才被迫鬆開爪子,讓黑橄欖將那枚蛋黃果摘走。黑橄欖揚揚得意地吞吃 掉那枚可口的蛋黃果,而血臀則撫摸著被丹頂佛打疼的臉頰,哭喪著臉蜷縮在樹旮旯裏。


    等黑橄欖走遠後,丹頂佛跳到血臀身邊,緊緊將血臀摟進懷裏。唉,別怪媽媽心狠,媽媽不想這麽做,媽媽舍不得讓你受委屈,媽媽是沒辦法才出手揍你的。人 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猴在屋簷下也不得不低頭。謙讓是一種生存策略。忍一忍吧,忍字頭上一把刀。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丹頂佛的教誨初始還起點作用,與黑橄欖在一起玩耍時,血臀便盡量躲著黑橄欖,當黑橄欖走到它身邊時,它便匍匐身體,讓自己顯得矮小些,尾巴也會知趣地 耷拉下來。碰到黑橄欖來搶奪它手中食物,它也不再與之爭吵,而是扔下食物掉頭逃跑。惹不起躲得起,雙方的矛盾自然就平息了。


    然而,隨著身體逐漸發育,由童年期跨入少年期,血臀的老毛病又漸漸犯了,在黑橄欖走近它身邊時,不肯再把身體匍匐下來,而是神氣活現地挺胸昂首,那根 尾巴也驕傲地豎在空中。在黑葉猴社會,身體姿勢很重要,姿勢就是態度,一個強頭倔腦的姿勢,表明一種不肯服輸的態度。


    嗨嗨,你怎麽忘記了我的叮囑了,把身體給我匍匐下來,把尾巴給我耷拉下來,小祖宗唉,你別再給我惹事生非了,我想過幾天太平日子!丹頂佛不斷向血臀灌輸順民意識,然而,它的教誨越來越不管用了,血臀愛理不理,把它的教誨當耳邊風。唉,兒大不由娘啊!


    終於發生了激烈的衝突,起因是血臀那隻紅屁齤股。


    血臀這個名字,顧名思義,就是屁齤股血紅,或者說屁齤股紅得像在滴血。對於人類而言,這肯定是一種含有貶損的綽號,人類都是白屁齤股,冷不丁冒出個紅 屁齤股來,說不準就是生理缺陷。但對黑葉猴來說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多數猴類的屁齤股都是紅的,剛好與人類相反,猴子紅屁齤股是正常態,白屁齤股就是生理缺 陷了。在黑葉猴社會,屁齤股紅是成熟的標誌,也是健康的標誌。剛出生的幼猴,屁齤股是粉紅色的,隨著年齡增長,屁齤股的顏色會漸漸加深。身體越強壯,生命 力越旺盛,屁齤股就越紅。倘若屁齤股突然由紅轉白,那肯定是健康出了問題。年老體衰時,屁齤股就變成淡紫色了。紅屁齤股顏色濃淡,通常是與地位成正比的。 地位越高,屁齤股越紅,猴王的屁齤股紅彤彤的像隻碩大的紅蘿卜,一旦被從王位上趕下台,紅蘿卜便會變成白蘿卜。


    血臀出生時就與眾不同,小屁齤股紅豔豔的就像一輪紅太陽,故而起了血臀這麽個別致的名字。跨入少年期,隨著身體躥高骨骼變粗,屁齤股越來越紅,就像戴 著一朵永不凋謝的大紅花。或許是因為妒忌,或許是因為血臀屁齤股紅得太紮眼,有一次少年猴們聚在一起玩耍,剛巧旁邊有個爛泥塘,黑橄欖突然從背後將血臀撲 倒,順手從泥塘裏撈起一把汙泥,塗抹在血臀屁齤股上。紅屁齤股霎時間變成黑屁齤股。黑橄欖高興得手舞足蹈,呦呦亂嚷,好像在說:你這個討厭的家夥,你隻配 有爛泥似的黑屁齤股!


    就像烏雲遮不住太陽的光輝一樣,汙泥也無法改變血臀屁齤股的顏色,才過了半天,血臀屁齤股上的汙泥就掉得幹幹淨淨,;又露出紅豔豔的耀眼光彩。但從此 以後,黑橄欖就像吃錯了藥似的,一有機會就拿血臀的屁齤股胡鬧,或者用樹葉蓋住血臀的屁齤股,或者用鳥糞擲扔血臀的屁齤股,或者用爪子撕抓血臀的屁齤股。 就像一個偏執狂,沒完沒了地折騰血臀的屁齤股。


    開始時,血臀還能忍氣吞聲,但連續多次受到騷擾,血臀似乎失去了耐心,衝著黑橄欖齜牙咧嘴尖叫,擺出鬥毆的架勢,要不是丹頂佛及時製止,兩隻少年猴肯定就打起來了。


    真正爆發衝突,是在人類種植的苞穀地裏。


    那天傍晚,雲霧猴群到瑤寨背後的山坡上去偷吃已成熟的苞穀。熱帶雨林肥沃的土地上,一年四季都可以種莊稼。雖是冬天,飽滿的苞穀掛在莖稈上,散發出香甜的氣息,令猴饞涎欲滴。


    黑葉猴專門有一套偷吃苞穀的技巧,身手矯健的成年公猴順著莖稈爬到植物頂端,猛烈搖晃,借著身體的重量,嘩的一聲將苞穀稈壓斷,其他黑葉猴便一擁而上摘取掛在莖稈上的苞穀棒。看守苞穀地的人不在,黑葉猴們大吃一頓,各個吃得肚兒溜圓,直打飽嗝。


    飽餐一頓後猴們還意猶未盡,擁進苞穀地看守人居住的窩棚,舞瓢敲鍋,扯被抱枕,鬧騰取樂。幾隻少年猴去到火塘邊,饒有興趣地玩弄那隻燒水用的銅壺。火 塘裏架著柴火,柴火上蓋著火灰,雖然沒有明火,但並沒完全熄滅,厚厚的火灰下仍藏有微弱的暗火。血臀正撅著屁齤股在掀銅壺蓋,黑橄欖突然從火塘裏抽出一根 柴火,去打血臀的屁齤股。柴火的一端燒成焦炭,冒著縷縷青煙。也許黑橄欖並沒想用火炭去燒血臀的屁齤股,而隻是想用燒焦的柴火塗黑血臀的屁齤股,但那是帶 火的柴火呀,焦炭落到血臀屁齤股上,血臀哇地驚叫起來,蹦出一尺高,小臉痛苦地扭曲了。空氣中彌散開一股皮肉被燒灼的焦糊味。黑葉猴的屁齤股上沒有毛,帶 火的柴火落到屁齤股上,當然會灼傷皮膚。血臀兩眼冒火,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號叫著撲過去。


    當時,丹頂佛就在旁邊,想出麵製止的,但轉念一想,黑橄欖實在也做得太過分了,用燃著的柴火燒血臀的屁齤股,早已超出淘氣範圍,已經不是什麽孩子氣的 惡作劇,而是赤裸裸的“人”身侵害,老拿血臀的屁齤股做文章,不僅傷害血臀的身體,也踐踏了血臀的自尊,是可忍孰不可忍,看來一味謙讓也不是個辦法,該出 手時還得出手,就讓血臀與黑橄欖打一架好了,也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惡少領教一下血臀的厲害,也許黑橄欖以後就會有所收斂,不敢再肆無忌憚地欺負血臀了。 更重要的是,金腰帶猴王和孔雀藍王妃都不在窩棚裏,此刻是個難得的教訓黑橄欖的機會。想到這裏,丹頂佛裝著什麽也沒看見,退出窩棚,到苞穀地散步去了。


    血臀扭住黑橄欖廝打起來。兩隻少年猴你擰我的胳膊,我扭你的大腿,互相摟抱著在地上打滾,碰翻了銅壺,推倒了油瓶,砸碎了碗盞,又從窩棚滾進苞穀地,壓倒了好一片苞穀稈。


    黑橄欖雖然與雲霧猴群其他同齡幼猴相比,身坯要粗壯些,但與來自布朗猴群的血臀比,就沒了身材上的優勢。布朗猴群的種氣比雲霧猴群要強盛些,比較起 來,血臀也比黑橄欖顯得高大一些。身大力不虧,再說了,血臀被壓抑在心底的怒火爆發出來,變得勇不可擋。很快,血臀就騎在黑橄欖身上,占據了上風。。黑橄 欖呦呦怪叫,拚命掙紮,卻難以翻過身來。或許是出於以牙還牙的念頭,血臀壓住黑橄欖的背,啊嗚在黑橄欖屁股上咬了一口。少年猴雖然牙齒還不夠鋒利,但在無 毛的屁股上狠狠咬一口,也難免會皮開肉綻。


    你用火燙我的屁股,我就用牙咬你的屁股,這是公平合理的,丹頂佛想。


    黑橄欖殺豬似的哭號起來,狂顛亂跳,從血臀的身體底下掙脫出來,狼狽逃竄。


    血臀似乎還嫌教訓得不夠,拔腿要去追趕,被丹頂佛拉住了。夠了,這麽教訓它一頓已經足夠了。人類社會是得饒人處且饒人,黑葉猴社會是得饒猴處且饒猴。你明白嗎?


    這時,孔雀藍王妃聽到黑橄欖的哭號,急急忙忙從苞穀地鑽出來,見黑橄欖捂著屁股蹦跳,便讓黑橄欖趴在它膝蓋上,檢查黑橄欖的屁股。黑橄欖的屁股上,有一排齒痕和幾粒血珠。孔雀藍王妃譴責的目光射向血臀,憤怒地嘯叫起來。


    丹頂佛趕緊也讓血臀趴在它膝蓋上,亮出那隻紅彤彤與眾不同的屁股,細嫩的紅皮膚上,被火炭燎出好幾隻血泡。哦,兩個淘氣包互相打架,兩隻小屁股都受了點傷,誰也沒吃虧,誰也沒占便宜。


    孔雀藍王妃臉上的怒容這才稍稍平緩了些。


    按丹頂佛的意思,血臀出手教訓過黑橄欖一次,給了黑橄欖顏色看,恩怨就可告一段落了。各自退回到原先生活中的老位置上去,黑橄欖繼續扮演同齡少年猴領 袖的角色,血臀還是繼續當順民,各自相安無事。之所以被迫進行自衛還擊,就是為了維持永久的和平秩序。隻要從此以後,黑橄欖不再無緣無故欺負血臀,血臀不 再身心遭淩辱,就算功德圓滿,達到了最終目的。


    丹頂佛很快發現,自己的想法是一相情願,根本行不通。而不願回到原先生活中老位置上去的,不是黑橄欖,恰恰是血臀。


    自打苞穀地窩棚打過架後,血臀就仿佛變了隻猴,不管何時何地“人”前“人”後,再也不肯匍匐在地壓低身體,那尾巴也不再肯耷拉下來,尤其是和黑橄欖待 在一起時,總是昂首挺胸擺出勝利者的傲慢姿勢,那根尾巴也驕傲地豎得筆直,好像在提醒對方:你神氣什麽呀,你曾經是我的手下敗將,你如果不服氣,我們再打 一架如何?


    黑橄欖當然咽不下這口氣,曾經有過的失敗記錄就好比是心靈上一塊瘡疤,一次又一次被揭開瘡疤,當然會惱羞成怒,於是它便不顧一切地撲上來與血臀廝打。 兩隻少年猴變成冤家對頭,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打得不亦樂乎。雖然黑橄欖不乏拚命三郎的勁頭,但相比之下身體素質畢竟要遜色一些,每一次打架,幾乎最 後都是黑橄欖吃虧,或者被血臀撳在地上翻不過身來,或者被頭上捶個青包來,或者身上被拔掉幾綹猴毛。


    每當這個時候,孔雀藍王妃的臉上便會露出咬牙切齒憤怒的表情。


    丹頂佛知道,孔雀藍王妃之所以會特別惱怒,除了母親看到兒子挨打所產生的心疼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覺得血臀忘恩負義。血臀本來命中注定是個死 囚猴,好幾次命懸一線,靠孔雀藍王妃的憐憫與同情,血臀才得以死裏逃生。現在,血臀竟然想爬到它兒子的頭上去了,當然會燃起雙倍的怒火,產生雙倍的怨恨。


    丹頂佛自然要動用母親的權威來勸告血臀。小祖宗喲,你活得不耐煩了嗎?人家不找我們的麻煩,就該念阿彌陀佛了,你倒好,偏要與黑橄欖針尖對麥芒鬥來鬥 去。人家要整我們,就像踩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你懂嗎?胳膊是扭不過大腿的,你必須擺正自己龜的位置,別再惹火燒身了!


    然而,血臀對它的勸告一句也聽不進去了。血臀犯了年輕生命最易犯的錯誤,自視過高,對公平與公正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它太年輕了,弄不懂黑葉猴社會錯 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它隻知道自己比黑橄欖強大,根據強者為尊的叢林法則,理應黑橄欖對它俯首稱臣,而不是倒過來它向黑橄欖俯首稱臣。


    就算你確實比那個惡少要強一些,你也沒必要鋒芒畢露嘛。你身份特殊,過早爭強好勝會招來禍端的。你要學會韜光養晦,哦,就是把出人頭地的想法藏在心中,表麵上做出謙恭的姿態。


    血臀根本就不懂什麽叫韜光養晦,少年猴率真的天性,就是要努力表現自己。終於闖下滔天大禍。


    這天中午,少年猴們聚在一起玩耍,從岩隙裏突然躥出一隻金背小鬆鼠,七八隻少年猴興高采烈地尾隨追攆。金背小鬆鼠蹦蹦跳跳逃到山崖上去,少年猴們也跟 著從陡坡攀爬上去。好不容易將金背小鬆鼠包圍起來了,調皮的金背小鬆鼠吱溜鑽進一條窄窄的石縫,倏地不見了。雖然獵物逃逸,但少年猴們玩興並未受到影響, 仍在山崖上你追我趕地鬧騰。


    那是一座峻峭的山峰,四周都是絕壁,站在山崖上,一覽眾山小。在山崖一塊一米多高兩米見方的磐石下,少年猴們玩起了爭奪王位的遊戲。遊戲規則是這樣 的:那塊磐石象征王位,大家都想坐到那塊磐石上去,於是你擠對我,我推搡你,比誰的力氣更大,比誰的摔跤技巧更高,最終的勝利者獨霸王位--眉飛色舞地蹲 坐在磐石上,其餘少年猴愁眉苦臉圍繞在磐石下。延者高高在上,民者匍匐在地,這符合生活常識。


    這當然隻是一種遊戲,一種地位角逐的遊戲。遊戲是生活的預演。對於黑葉猴來說,在群體中的地位高低,其實在少年期的遊戲中就已排序好了;遊戲絕非單純的玩,鬧著玩裏頭有大名堂,比出誰強誰弱誰高誰低,名分一經排定,一生都很難逆轉。


    應了一句老話:一切雄性都是社會地位的角逐者。少年猴們對玩爭奪王位的遊戲樂此不疲,一會兒甲與乙組成聯軍推翻了丙,一會兒丙與丁又結成同盟顛覆了甲 乙聯軍,你方唱罷我登場,玩得昏天黑地。鬧了一陣後,突然,黑橄欖大叫一聲跳上磐石,奮力將那隻名叫草木灰的少年猴一腳從磐石頂上踹下去,然後拚命恣張開 身上的猴毛,盡量讓自己的身軀變得高大,齜牙咧嘴朝磐石下圍成一圈的少年猴們歐歐怪嘯。這等於在當眾宣告:遊戲到此結束,王位歸我所有,你們誰也不準來搶 了!


    磐石下的少年猴們,有的立刻匍匐身體做出諂媚的姿態,有的敢怒不敢言用手掌啪啪使勁拍打石頭,有的惹不起躲得起悻悻溜下山崖……


    沒有哪隻少年猴膽敢再跳上磐石去與黑橄欖廝打。


    黑橄欖有特殊的家庭背景,身體也較之普通少年猴要強壯些,從來就是這群少年猴的小領袖,玩爭奪王位這種遊戲,最終讓黑橄欖獨霸王位,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黑橄欖尾巴翹到天上,獨自在磐石頂上舞兮蹈兮,體驗未來猴王的幸福感覺。


    這時候,血臀跳將出來了。遊戲還沒做完呢,憑什麽你就該獨霸王位?別“人”怕你,我偏不買你的賬,看你能把我怎麽樣。它嘯叫一聲,縱身一躍,嗖地躥上磐石去。


    磐石頂上,黑橄欖冠毛怒豎,張牙舞爪準備迎戰。


    血臀剛跳上磐石,落地未穩,黑橄欖就撲到血臀身上,在血臀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這完全不符合遊戲規則。每項遊戲都有約定俗成的獨特規則。爭奪王位這項遊戲,在打鬥過程中,為避免受到傷害,雙方是不可使用指爪和牙齒的,隻能互相推搡或摟抱著扭打,形式有點像日本的相撲,主要是比誰的力氣大,能把對方從磐石頂上推下去就算勝利。


    血臀沒料到黑橄欖會張嘴咬它,明目張膽違反遊戲規則。這一口咬得結結實實,兩顆獠牙刺穿皮肉,在血臀大腿上鑽出兩個血洞。血臀疼得噝噝倒抽冷氣,差一 點就從磐石頂上滾落下來。黑橄欖變得像個小瘋子,用指爪撕,用獠牙咬,毒招頻出,早已不是在做遊戲了,而是在尋釁滋事,打架鬥毆,流血衝突。


    血臀憤慨了。是你先不遵守遊戲規則的,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它抱住黑橄欖的腿,把黑橄欖撂倒在地,使勁掐黑橄欖的脖子。黑橄欖發出呀呀啊啊的呻吟。雙方扭成一團,滾到磐石邊緣,又各自站立起來,前掌對前掌,額頭抵額頭,展開頂牛,都想把對方頂下磐石去。


    雖然血臀身體略壯些,力氣也略大些,但大腿剛剛被咬破,勉強保持勢均力敵。一會兒黑橄欖把血臀頂到磐石邊緣,一會兒血臀又把黑橄欖推到磐石邊緣,來回拉鋸,相持不下。


    這一次,又是黑橄欖把血臀頂到磐石邊緣,黑橄欖發狠地用額頭連續叩擊血臀的額頭,咚咚咚咚,似乎下決心要把血臀撞出腦震蕩來。血臀想不到黑橄欖會出這 種怪招,腦袋被叩得嗡嗡響,移動額頭想躲避,額頭倒是躲過了叩擊,鼻梁卻被叩個正著,頓時眼冒金星,兩腿發軟,一下被頂到邊線位置。它的一條後肢已經騰 空,眼瞅著就要被黑橄欖甩下磐石,突然,它猛地側轉身體,將正麵讓了出來,在側轉身體的同時,前爪捏住對方的手腕,順勢往前猛拉。黑橄欖哇的驚叫一聲,像 鳥似的從磐石上飛了出去。


    這叫順勢借力,以四兩撥千斤。


    讓所有在場的少年猴們目瞪口呆的是,黑橄欖仿佛真的變成一隻大黑鳥了,竟然在空中足足滑翔了一米多,飛出山崖,跌落下陡坡去了。


    呦呀,呦呀,少年猴們嚇得高聲尖叫。


    假如正常地從磐石上滾下來,哪怕是正常地從磐石上跳下來,也不可能從山崖上摔下去的。山崖上的平台麵積雖然不大,但從磐石到陡坡最窄處也有一米寬,足夠黑葉猴打好幾個滾。


    咕咚,咕咚,黑橄欖真的像隻圓滾滾的大橄欖,從陡坡上滾落下去,足足滾下去十多米,才被山腰上一棵小鬆樹給攔截住。


    黑葉猴們從四麵八方聚攏到山腰那棵小鬆樹。黑橄欖渾身是血,已失去知覺,靜靜地躺在小鬆樹下。孔雀藍王妃將黑橄欖抱在懷裏,輕輕搖晃,哀哀嘯叫。好半 天,黑橄欖才睜開眼睛,又過了好一陣,小家夥才四肢舞動啊地發出一聲哭號。孔雀藍王妃試探著將黑橄欖放在地上,小家夥抖抖索索爬了幾步,不幸中的萬幸,四 肢完好無損,沒有落下什麽殘疾。但小家夥的模樣可怕極了,額頭跌破一個洞,鮮血順著眼角滴滴答答往下淌,胳膊、大腿、背脊和屁股上都有明顯擦傷,稱得上是 傷痕累累。


    丹頂佛在第一時間就趕到出事現場,一顆猴心劇烈跳動,緊張得喘不過氣來,直到看見黑橄欖還能站起來走路,繃緊的心弦這才稍稍鬆弛一點。


    公平地說,血臀這麽做,並非故意要謀害黑橄欖,而是自己在快被頂下磐石去時的應急舉措。一隻巴掌拍不響,黑橄欖也是有責任的。要不是黑橄欖窮凶極惡使出吃奶的力氣與它頂牛,血臀側轉身體後黑橄欖也不會產生如此巨大的衝力,像鳥似的飛出山崖去。


    然而,黑橄欖不會這麽去想,孔雀藍王妃也不會這麽去想,金腰帶猴王更不會這麽去想。


    黑橄欖在地上抖抖索索走了幾步,一抬頭,望見吊在鬆枝上的血臀,臉上浮現驚恐萬狀的表情,就像撞見吃猴不吐骨頭的生番一樣,撲進孔雀藍王妃的懷抱,小 腦袋在孔雀藍王妃胸口擠呀鑽呀撞呀,恨不得進到孔雀藍王妃肚子去才感覺安全。這無疑是在指認凶手。孔雀藍王妃氣得七竅冒煙,咬牙切齒地衝著血臀呦呦怒嘯, 瞧這模樣,恨不得將血臀一口吞吃了。


    幸運的是,黑葉猴社會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未成年幼猴互相打架鬥毆,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成年猴是不允許介入進去的。同宗同族,皆為兄弟姐妹,是不允許以大幫小以大欺小的。


    丹頂佛希望能平息孔雀藍王妃的怒火,它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爬到孔雀藍王妃麵前,撮起嘴討好地去嗅聞孔雀藍王妃的腳掌,發出委婉的叫聲,那是在喃喃低 語,溫溫勸慰:我的血臀失手摔傷您的黑橄欖,我向您表示最誠摯的道歉。大人不記小人過,大猴不記小猴過,您大猴有大量,就寬恕血臀這一次吧。我向您保證, 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了。哦,您的黑橄欖真了不起,從這麽高的地方滾下來,居然沒有傷筋動骨。從小骨頭硬,長大成猴精。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曆經磨難, 百煉成鋼。將來它必定大富大貴,拜相封候,必成為國之棟梁、猴中豪傑、社會精英,前程無量。恭喜了,恭喜了。


    孔雀藍王妃冷不防伸出爪子在丹頂佛肩上撕了一把,並發出厭惡的嗬斥聲:你給我滾遠點,不然我就拔光你身上的猴毛!丹頂佛明白了,自己是馬屁拍在馬腳上,孔雀藍王妃已對血臀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把血臀打人十八層地獄,無論它怎麽去哀求,也不會改變立場了。


    那壁廂,金腰帶猴王的表情更加可怕,一雙充滿殺機的眼睛死死盯著血臀,它從地上撿起一根鬆枝,塞在嘴裏狠命嚼咬,哢嚓喇,哢嚓喇,樹皮進碎,木屑飛 濺。這個舉動無疑含有可怕的象征意味。這時候,那隻名叫浮漂漂的母猴跑攏過來,伸手想替金腰帶猴王整飾皮毛。在黑葉猴社會,這是最友好的安慰方式。金腰帶 猴王突然甩動脖頸,毫不領情地朝浮漂漂咬去。浮漂漂扭頭想躲閃,卻慢了半拍,金腰帶猴王咬住了它背上的猴毛。浮漂漂大聲討饒,金腰帶猴王卻殘忍地咬住不 放。噗,金腰帶猴王從浮漂漂背上咬下一大口猴毛。


    誰勸解,誰討打。這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浮漂漂逃到一個石洞裏,委屈地嗚咽哭泣。


    丹頂佛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它明白,金腰帶猴王把好心當做驢肝肺,咬了浮漂漂一口,其實是在用一種借代的方法,發泄心頭之恨。浮漂漂無非是在替血臀受過而已。


    丹頂佛想,現在金腰帶猴王和孔雀藍王妃肯定後悔極了,悔不該當初在眾目睽睽之下接納血臀為雲霧猴群正式成員,悔不該心太軟。要是血臀身份未變。還是前 來投靠的外族雄性幼猴,還是法定的死囚猴,金腰帶猴王就不用受黑葉猴社會“不得殘害同一族群內未成年幼猴”這條禁忌的束縛,早就撲上來把血臀咬爛嚼碎了。


    看來,前段時間厄運隻是暫時隱退,現在又粉墨登場。又要暗無天日了,又要度日如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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