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驟然睜眼,滿目黑暗。


    額角有汗珠滑落,明顯地察覺到自己身上似乎壓著什麽東西,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啪”地一聲,他迅速按開了床頭燈。


    微黃的燈光亮起,謝明澈眼見著自己的被子動了動,緊接著便有一個小腦袋怯怯地探出來。


    竟然是個嬌嬌小小的女孩兒。


    她生得一張小圓臉,肌膚白皙,那雙眼睛也圓圓的,鼻子小巧,唇色粉嫩。


    這會兒她紅著眼圈,烏黑的眸子裏像是染著淺淺的淚光,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胸口,一動也不敢動。


    “對、對不起。”


    她抿了抿唇,軟軟的嗓音帶著細微的顫抖,似乎已經很委屈了:“那個,我,我不該掐你的腰……”


    “但、但是你捏痛我了……”


    第2章 不吃肉了


    謝明澈還沒有什麽反應,就見眼前這個趴在他胸口的女孩兒身上浸潤著點點零星的金色光芒。


    眼前這一切實在太過詭異,但接下來的一幕便更教人驚異。


    不過是一瞬之間,近在咫尺的距離,謝明澈眼見著女孩兒被瑩潤的光芒包裹,之後驟然縮小成不足幾寸的身形。


    謝明澈的目光落在不足巴掌大的阿胭的身上的時候,阿胭也正戰戰兢兢地盯著眼前這個驟然“變大”好幾倍的男人的麵龐,大氣都不敢出。


    但、但是……他長得可真好看啊。


    阿胭活了好幾百年,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但見男人眼底的情緒陰晴不定,下顎繃緊,眼眉之間薄雪籠罩,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阿胭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更覺得害怕了。


    “我我我不害人的……”她揪著他的衣襟,戰戰兢兢地說。


    她的眼圈更紅了,看起來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似的。


    謝明澈說不清此刻心底到底是一種什麽感受,任是他再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在見到這種超乎尋常,無法用科學解釋的詭異現象時,還是免不了驚愕。


    “我是住在那裏麵的,我真的不害人!”阿胭顫顫地伸出手指。


    謝明澈看向自己手掌心裏的那枚血玉,那雙向來沒有什麽波瀾的鳳眼微微眯起,薄唇抿緊。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他手裏的這枚家傳玉佩,竟褪去了鮮豔的血色,玉質已呈現出一種晶瑩剔透的白。


    在謝明澈皺眉的時候,阿胭就已經倒豆子似的,斷斷續續地開始老實交代自己的來曆。


    她是一隻靈,住在那枚玉佩裏已經有數百年的時間了,玉佩碎裂的時候,她靈體受損,於是便陷入了沉睡。


    而謝明澈將她修複好之後,她才又漸漸恢複了覺識。


    其實她也很懵啊,不知道自己醒過來之後,又過了多少年的歲月,而這枚玉佩,竟然已經轉手到了這個看起來很凶的男人手裏。


    這麽多天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男人,生怕他發現自己,但是她總是忘記收拾好自己留下的痕跡……今晚也是一個意外,她也沒想到這個男人會把玉佩捏在手裏睡覺。


    本來也是沒什麽的,但是他似乎是做噩夢了。


    手上捏著玉佩的力道越來越緊,她在裏麵都快呼吸不了啦!


    憋不住幻化成人形的時候,他的手正好緊緊地捏著她的手腕,那樣大的力道,痛得她眼圈都紅了。


    而她彼時正好對著男人的腰腹。


    衣角微微掀開,她看著顯露出來的那一片光滑結實的肌理,情急之下,竟然想也不想地就是一口咬下去。


    這一口咬完,阿胭就被那雙冷冰冰、黑沉沉的眸子嚇到了。


    謝明澈定定地盯著眼前這個不足巴掌大的女孩兒半晌,目光仍然沉冷,沒有什麽多餘的溫度。


    他知道,這麽多天的怪異現象都已有了合理的解釋。


    阿胭很怕這個男人把自己扔掉。


    因為她現在的靈力實在是太微弱了,而這個男人身上,有謝家人的氣息。


    她住在那枚玉佩裏已經很久很久,而玉佩也在冗長的歲月裏被轉手過許多人,但那時候的她卻是自由的,靈力不會受到不該有的限製,但她卻沒有多餘的力量掙脫玉佩,化出人形。


    隻是兩百多年前,她被轉手到了謝家人的手上。


    彼時的謝家老太爺是一位篤信玄風的人,他從霞蔭山請來了一位白胡子老道。


    那老道說,這枚血玉是一枚靈玉,若將謝家的氣運連在玉佩上,再將玉佩作為家傳寶玉傳下去,便可保謝家福澤綿延,長盛不衰。


    謝老太爺信了那白胡子老道的話,當即請其作法,將謝家的氣運與玉佩相連,從此兩百多年的歲月,阿胭便成為了謝家的傳家寶。


    其實阿胭覺得那白胡子老道其實就是胡扯的,謝家鼎盛時,也做過前朝的簪纓世家,享盡名譽風流,但說破天去,也不過隻有百年的風光。


    而百年之後,時局動蕩之間,謝家不也落入塵埃,淪為草芥過?


    此後起起伏伏,憑的都是謝家人自己的能力,阿胭從來不認為她起過什麽作用。


    反倒是她,自從成為了謝家人的家傳寶玉之後,單單隻依靠著謝家人的氣息,她便可以吸收更多的靈力,甚至從玉佩裏出來,化成人形。


    這怎麽看,都是謝家人對她的幫助更大。


    因為那白胡子老道把她和謝家人連在了一起,所以她可以輕易辨認出謝家人的氣息。


    這個容色昳麗,卻陰鬱寡言的男人,就是謝家人。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阿胭總覺得,他身上的氣息,似乎要比別的謝家人要更純淨,也隱隱的,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阿胭躲在玻璃杯後麵,偷偷去看那個在廚房裏做飯的男人。


    氤氳的煙霧朦朧了他冰冷的眉眼,黑色的襯衫散開兩顆扣子,修長的手指握著鍋鏟,動作看起來很熟練。


    他總是不急不緩,寡言少語。


    阿胭偷偷地觀察了他好幾天,發現他可以一整天都不開口說一個字。


    而他此刻做飯的模樣,看起來好似沾染了一些煙火氣,但仍然沒能融化他眉眼間的涼薄顏色。


    飯菜的香味飄出來的時候,阿胭沒忍住吞了一口唾沫。


    她偷偷地瞟了一眼桌上,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肉!


    隻是當她抬眼的時候,正對上那雙冰涼冷淡的鳳眼。


    阿胭頓時渾身僵硬。


    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眨也不敢眨。


    所幸男人隻是看了她一眼,神色仍然沒有什麽變化,自己在餐桌前坐了下來,開始靜靜地吃飯。


    阿胭看他動作優雅地吃飯,不自禁地抿了抿嘴巴,手指摳了摳擋住她的大玻璃杯。


    她隻是一隻靈,其實根本用不著吃人類的食物。


    但沒辦法,阿胭很貪戀這種口腹之欲。


    之前沒辦法從玉佩裏出來的時候還好,她不知道人類的食物有多好吃,後來成了謝家的傳家寶之後,她就再也戒不掉香噴噴的飯菜了。


    但自從玉佩碎裂之後,她陷入沉睡,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人類的食物了,這會兒見他吃,她實在是饞得很。


    她猶猶豫豫了好久,最終還是沒有忍住。


    一點點爬下茶幾,阿胭小心翼翼地靠近餐桌,動作極輕。


    跑到餐桌邊兒上的時候,她順著餐桌的桌腿一點點往上爬,當她終於氣喘籲籲地趴到餐桌上邊的時候,又驀然對上了那雙形狀漂亮的鳳眼。


    她那雙圓圓的眼睛瞪大,渾身一抖,沒有抓穩桌角,眼看著就要往下掉。


    阿胭下意識地緊閉上雙眼,卻沒有等到自己屁股著地的那一刻。


    她鬆了鬆捂住眼睛的手指,從指縫中,她又一次瞧見那張雋秀昳麗的麵龐。


    他兩指並攏,正捏著她的衣領,麵無表情地垂眸看著她,眼底仍然壓著一片散不開的陰鬱暗光。


    阿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卻正好又一次嗅到了近在咫尺的飯菜香味。


    於是她咽了咽口水,這麽多天來第一次壯著膽子,顫顫地伸出雙手,抱住他的食指。


    謝明澈微微一怔。


    手指間的小姑娘明明很怕麵對他,可她此刻卻大著膽子捧著他的指腹,那雙烏黑的眼瞳望向他時,仍然有些怯懦。


    她實在是太小一隻了,她的雙手捧住他食指指腹的時候,觸感很微弱,但謝明澈卻仍然察覺到了屬於她的溫度,很溫軟。


    謝明澈並不習慣被人觸碰,但這一刻,他卻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彼時,他又聽見那個捧著他指腹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開口:“可,可以給我吃一塊肉嗎?”


    或許是怕他不答應,她又急急忙忙地添了一句,“就一塊,一塊就好!”


    謝明澈定定地盯著她。


    真的太小了。


    他的舌尖抵著牙齒,鳳眼微垂,右眼尾下的那一點淺淡的淚痣仿佛更生動了些,他側著臉時,流露出一種冷淡致命的風情。


    他薄唇微微彎起,忽而露出一抹微不可見的笑意,莫名有些惡劣。


    伸出另一隻手的時候,他眼見著被自己捏在手指間的小姑娘瞪大了那雙圓圓的眼睛,渾身都在發顫。


    他那雙向來凝著浮冰碎雪的眸子裏壓著黑沉沉的光影,卻依舊看不出幾分情緒。


    阿胭要嚇哭了。


    她不該來要肉的……


    謝家人在為她提供靈氣的同時,身上也同樣帶著某種禁製,這種禁製是為了防止她這隻靈因為吸收靈氣而越來越強大,從而造成謝家的氣運再壓不住她的局麵。


    但阿胭發現,這個男人身上的禁製,似乎更加厲害一些,好以往那些謝家人溫和的氣息不同,這個男人看起來冷冰冰的,身上的氣息也帶著一種不尋常的戾氣,所以她才會這麽怕他。


    但當他微涼的指腹輕輕點上她的臉頰時,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直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臉上一戳,她才回過神來。


    阿胭被他的手指戳了好幾下,終於還是被戳哭了。


    “我,我不吃肉了……”她蔫噠噠地耷拉下腦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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