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天時間,他們開車跑了郊區兩個相距較遠的地方,看了六七家產商。


    她跟在經理後麵,聽幾人在那裏討價還價。


    經理對貨物似乎都不大滿意,一直沒怎麽出聲,眉毛微微皺著,跟供應商在那裏扯皮,想讓他們拿新貨出來。


    她也看了,覺得對方拿出來的東西質量的確不大好,在市麵上隻屬於中等偏下的品質。價格……也算便宜,隻是依舊比他們計劃的貴。


    從下午一點一直到晚上七點,都沒什麽收獲。等回到工廠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半,才有機會吃上一頓半涼的晚飯。


    因為有些地方開車不方便,中間還走了很長一段路。幾人都相當疲憊,在安靜的食堂裏選了個位置,埋頭默默扒飯。


    桌上剛端上來的蘿卜和紅燒魚,是下午剩下的,賣相一般。在廚房加班的阿姨又去煮了鍋熱乎的湯,紫菜油豆腐,裏麵看不見半點肉末。


    章誦不講究,她根本吃不出什麽味道,就是餓。狼吞虎咽了一陣,才放緩進食的速度,端過湯一口一口地喝下。


    采購部經理斜著眼睛小心窺視。


    因為樊叔特意交代了,他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出發前不斷告訴自己,要包容這位年輕女性的合理驕縱,在她心生退意的時候給她鼓勵,給她安慰,支持她繼續走下去。在她覺得疲憊的時候,也要適當的休息給她調整的節奏。結果一忙起來他就忘了,就覺得這小姑娘聽話,真好用。


    他以為章誦會抱怨,結果人家一直到晚上回宿舍休息,都沒說過一句。表現得不特別殷勤,但也不特別冷淡,還跟他們簡單打過招呼才離開,看著就是個不花哨又務實的好孩子。


    幾人都鬆了口氣,大為慶幸。


    現在哪有那麽好說話的員工了啊?各個都是嬌生慣養的小寶貝,能按時上班都算敬業,平時逮著機會偷懶摸魚,辛苦點加個班就長籲短歎,要死要活。


    聽說她還是一個大老板的女兒,哪個大老板怎麽對女兒這麽狠?這要怎麽才能養得出來?


    ·


    第二天,采購經理再次帶著章誦出門。這次是早上就出發,先去找了昨天看過一家企業,看看能不能把昨天沒談下來的價格,給敲下去。


    跟昨天完全不一樣的是,今天在看貨談價格的時候,章誦竟然能插得上話。不僅插上話,還說得頭頭是道,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個外行人。


    包括原材料的規格、品質、產地,都能信手拈來,幫經理把因為腦子混沌而卡殼的部分完美補了上去。邏輯清晰,表述精準。很快將對話的節奏拉走,握在手裏。


    賣家幾次想反駁,卻發現對方比自己還專業,被憋得臉色漲紅,一副見了活鬼的樣子。他拿口頭禪開頭:“我跟你說,你們是不知道,這個材料它……”


    章誦就小臉一揚,驕傲道:“我知道。”


    “你……你知道就更應該明白,我們這個價格已經不能再低了!”


    “我建議您可以學一點經濟學跟財務管理。很多人以為做生意隻要會加減乘除就可以了,所以才會在成本管理上出現各種疏漏,導致損耗變大,虧本都不知道應該怎麽避免。”


    章誦拿住一個寫滿了的本子道:“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應該用數據說話。昨天晚上,我按照你們的報價,初步計算了一下最終的價格。是這樣,我們的申購單,很大程度上可以幫您清理庫存。而過多的積壓貨品,會增加你們的庫存成本。如果節省這部分成本的話,你們可以給出的價格,其實應該更低一點。另外,關於運費跟裝卸費……所以我建議盡快簽約商定,越早達成合作,你們賺的約多。”


    對麵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整個人都懵了。數學比不過她啊,支支吾吾“額”了半天,讓她帶跑了節奏,半天沒找回狀態。


    “你們、你們……你們這是調查的什麽啊?”


    章誦謙虛說:“我們隻是想尋求合作而已。所以必須也要為您考慮。不用感謝。”


    采購部的幾人張著嘴,看她一條條舉例,駁回對方的價錢,最後圈在一個目標價格上。


    章誦抬起頭問:“聽懂了嗎?如果數據沒看懂的話,我可以再說一遍。”


    服務商生無可戀道:“不用了。我在仔細想想。”


    ·


    幾人出了工廠,準備去外麵找間館子犒勞一下,放鬆放鬆。


    采購部經理係上安全帶,問章誦道:“你做功課了是嗎?”


    章誦點頭:“查了點資料,算了點數據。平時案例分析做多了,我認為擺在眼前的利益比人情更管用。”


    經理驚訝道:“你昨天晚上幾點睡的?不覺得累嗎?”


    章誦:“專業。”


    經理深感佩服,他沒什麽高學曆,一直靠得是經驗跟閱曆,對此敬佩道:“你的專業是什麽?銷售?統計?還是材料?”


    章誦目視前方,淡淡道:“不,我是說,我是專業的。”


    經理:“……”


    一瞬間,有種被閃到的感覺。


    ·


    樊叔本來是想著要考察章誦。在他的計劃裏,章誦能堅持下來就不錯了,結果對方顯然超額完成任務。


    就一天時間,他們采購部那個據傳不近人情的經理,被她征服了。跑過來給她吹了一通的彩虹屁,說她絕對是個人才。還讓他早點把人調後勤去。就是來做個兼職的,天這麽熱,再這麽幹下去估計得中暑,沒必要。


    樊叔從辦公室裏跑出來,才發現章誦竟然在倉庫幫忙卸貨。


    一個人的態度跟性格或許可以偽裝,但習慣是假裝不出來的。章誦利落流暢的動作,明顯是一位幹活好手,足以證明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粗工。滿頭汗漬,衣服都被打得濕透,憋足了一股勁兒,在那裏做清點。


    她骨架小,身形其實偏瘦弱,一用力,鎖骨就明顯地向外凸起,手臂上更是因為摩擦,一片通紅。樊叔遠遠看著都要心疼。


    怎麽那麽拚呢?孩子你是關係戶你知道嗎?!


    樊叔連忙開口道:“小誦,別搬了,先休息一下!”


    章誦擦了把額頭,看著地上成排的箱子說:“算了還剩一半。清點完沒問題就簽字打款了,做完再休息。”


    雖然統計跟審計不是章誦的主要課程,但也是要學的。她一邊算一邊拆箱,動作很快。


    經理對著旁邊幾人罵道:“看看人家小誦,再看看你們,好意思嗎都?懶得像灘爛泥一樣。都動起來!”


    樊叔幹脆也過去幫忙,幾人一起合作,這邊的清點很快結束。全部驗收入庫。


    樊叔抓著章誦回自己辦公室,給她開了瓶冰橙汁,遞過去說:“很不習慣吧?”


    章誦狠狠灌下去半瓶,內外都舒服了,打了個激靈道:“還行。”


    樊叔趕緊把空調溫度調上去一點,以免把人吹著涼,問道:“你打過工嗎?”


    “一直。”


    章誦臉有些發癢,用手抓了把,很快又開始發紅。她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垂下眼皮,虛虛看著地麵。


    樊叔笑道:“我以為你們大學生,都不做這種工作的。a大的學生做家教不就很賺錢嗎?”


    “現在不怎麽做了。以前高中跟初中要做。”章誦捶了下自己的背說,“學費、生活費,不賺不行。未成年人找不到普通兼職,想賺快錢,就得去幫人跑腿,做苦工。他們看我小,會多給一點。”


    樊叔又驚道:“不是?你高中不上課嗎?你高中在哪裏讀的?你養父母連學費都給不起?怎麽還讓你自己賺?”


    章誦眉頭緊皺,顯然不想多說。聲音幹巴巴道:“我回去洗個澡,下午可以休息嗎?”


    樊叔點頭:“哦,你去吧。好好休息啊,千萬別感冒了。不舒服就告訴樊叔知道嗎?”


    章誦腳步有些虛浮無力,她一離開,樊叔立馬給於息爭打電話。


    他跟對方聊了有兩個多小時,越聽表情越是凝重,再到後麵憤怒都沒有了,就隻能歎氣。


    “你們這兩個孩子啊,讓我說什麽好?以為自己是大人了嗎?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啊!你爸本來就粗心大意,你們不說他怎麽知道?”樊叔說,“行了,我去跟他講。保密什麽保密,你們年輕人老搞什麽保密,我跟你說就是分不清楚狀況!家人麵前講什麽尊嚴?還爭口氣,氣值錢嗎?你們的話怎麽說來著?人家根本get不到啊!”


    樊叔:“行了,你不用說了,我不跟你說,我跟你爸說。你要是真為了小誦好,就把實情告訴你爸。少來那些虛的!”


    ·


    樊叔氣得都想教訓一下於息爭。掛掉電話,馬上聯係了於先生,請他出來一起吃飯。


    於先生晚上要回家陪孩子,說是沒空。第二天中午約在工廠附近的一家小餐館,訂了個包間,點了一桌菜,等他過來。


    兩人邊吃邊聊,從孩子的成績單聊到大學裏那些事兒,聊得很暢快。


    吃到一半,兩人都停下筷子。於先生開始泡茶。


    包間裏升起一股清淡沁人的香味,讓精神都舒緩下來。


    於先生隨口問到了章誦的事情。


    樊叔順勢道:“老於啊,你既然問了,我就說一句公道話,希望你聽一下。章誦這孩子是真好,她來我們廠打工,就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你去問問,沒一個說她不好的。努力、用心、踏實,眼光毒辣,這a大真不是白考的。寒門出貴子,難,我看她將來前途無量。”


    於先生笑道:“行啊,你們才認識多久?你就被她收複了?”


    “是事實啊。”樊叔拍著他的胳膊說,“老於,這孩子自尊心特別強,生怕被別人看輕了,不懂的事情就加倍努力,非要做到最好,攔都攔不住。她還小,我看著都心疼啊老於。她的性格跟你當年是真像,但你運氣比她好多了,家裏有錢,她走得路遠,還苦。”


    於先生不高興了:“說的好像我沒我爸有錢一樣!我可沒敗掉他的家產啊。”


    樊叔說:“你有錢跟她有錢,是兩件事啊。你不管,你前妻也不管,她小時候受那麽多苦,現在一樣還是自己撐。有多大區別?”


    於先生知道好友不會刻意擠兌他,仍舊有點不滿家事被人指摘:“老樊,你這話說得我怎麽聽不明白啊?”


    樊叔說:“你了解過她養父母的家庭嗎?”


    “她沒跟我說過。”於先生緩了片刻,問道:“她跟你說了?”


    樊叔搖頭說:“行了,你也別在這裏瞎猜。她跟你雖然沒什麽父女感情,可也是你親生的,你這麽提防她揣測她,不怪她心涼。她沒跟我告過你的狀,沒說過你的不是,連她養父母都一句沒提。是我隱隱覺得不對,才去問小於的。小於起初還想瞞我呢,被我多說了幾句,才講的真話。兩個孩子都有主意,”


    於先生肅然道:“怎麽?有什麽不能說的?”


    樊叔歎了口氣,說道:“小誦那對養父母,不做人啊。她父母思想老舊,重男輕女得很,一直不想讓小誦上學,逼著她留在鄉下打工。小誦上高中的時候,學費生活費都是她自己承擔的,不僅如此,他們還有臉伸手向她拿錢。上大學以後,讓小誦每個月給他們寄一萬塊錢……”


    於先生茶碗用力往桌上一頓:“他們有病!向學生要錢?還是高中生,還……還一萬塊?去偷啊?你不是編的吧?”


    “說是隨便去村裏問問都知道。小於去過他們村,看見都被嚇到了。那是完全拿小誦當奴隸使啊。”樊叔拍桌道,“小誦啊,成績好,每年的學院獎學金,就夠她付學費的了。一直沒停下打工,一直領著三到五份家教,平時還會幫同學做課程輔導,上大學到現在,不是上課就是賺錢,把自己逼得死緊,一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這些學校裏的人都是知道的,小誦很有名,她還有個外號,叫狂人。那錢都哪兒去了啊?她養父母那裏。因為如果她不給錢,他們就敢來學校鬧。小誦怕啊,這才被對方一次次威脅。”


    於先生眸中光芒閃動,臉上是一副世界崩壞的表情。嘴巴微張,滿是不可置信。


    樊叔舔舔嘴唇,繼續說道:“老於,我都聽不下去。小誦在那個家裏呆了二十幾年,小時候過得是什麽日子簡直不敢想。她到底是做錯什麽了呀?這總不能,說是她活該吧?”


    於先生:“那她為什麽不跟我說?”


    “我看她根本不想認你這個爸!你們就是把她當外人。她感受得到,心裏難過,才寧願托關係到我這裏打工,也不去找你。”樊叔說,“你想想,這麽多年來她一直被父母欺負,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親的了,本來是高高興興的,想跟你們相認。結果你們都拿她當麻煩,瞧不起她,敷衍她,她那麽聰明又那麽敏感的孩子,能不明白嗎?她好強,就是從最高的地方摔下來,再難過,也不樂意讓你知道,叫你笑話。”


    於先生瞪眼道:“我笑話我女兒幹什麽?我也有病啊?”


    “我也想不通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啊!”樊叔說,“你們送了她一棟房子,結果她根本沒住上,就被她養父母占走了。本來好不容易考上a大,可以遠離那對喪心病狂的父母。你們倒好,房子一送,把人又給接到她身邊來了,還更近,跑都跑不掉。我都覺得她倒黴得慌!你不說補償,好歹小於那樣的待遇總得有吧?沒有!送完房子錢都不給一點,也不問她需要什麽。這最後就是兩個孩子自己商量,互相幫忙。可是他們兩個知道什麽呀?太單純,不經事,哪遇到過這樣無賴的人,還不是繼續被他們欺負!就知道苦著自己,跟你們鬥氣。”


    “我……我這……”


    於先生嘴唇翕動,找不出一句給自己開脫的話。情緒繼而被憤怒吞噬,用力捶了下桌子。


    “豈有此理!”


    他可以忽視章誦,因為他們之間很陌生。可章誦畢竟還是他女兒。


    想到她在外流落,本該是錦衣玉食、肆意張揚的生活,卻過得步步維艱、小心翼翼。拚命想要改變自己的人生,卻遭到親人的阻攔。在質疑和艱苦中咬牙,可又一次次被對方的無恥擊倒。這心裏就火燒似得氣得慌。感覺這輩子最憋屈的時候,也比不上現在的一點零頭。


    她一定痛苦過,想她的父母為什麽不愛她。一定高興過,原來那不是親生的父母。一定也期待過,以為可以過上新的人生。


    憑什麽啊?就那群癟三,敢欺負他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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