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楚楚訝然見她拿到近處來。


    “你知道?”


    嬴妲垂下了臉頰。


    她當然知道。


    “看來軟軟姑娘記性不錯,這又是誰無意之中說給你聽的。”


    嬴妲汗顏,除了父皇,與大皇兄之外,隻有蕭弋舟的一些事她還能憶起。但她覺得鄢楚楚的口吻頗為怪異,說不上來為何,好像在取笑她口是心非似的。


    嬴妲的臉頰便悄無聲息地紅了。


    “也就、知道這點而已。”


    鄢楚楚露出信任的神情,看得嬴妲更赧然,她心中有了答案,便不再說這個,幫嬴妲一心了解起來,貴族宴饗,菜色應該有多少,葷多少,素多少,這些都是有講究的。


    但嬴妲畢竟是皇族出身,這些禮節大同小異,她能舉一反三,基本上講上一遍便記住了,煙綠甚至提醒:“是否要用紙筆記錄下來,畢竟還有五日。”


    鄢楚楚以為可行,但嬴妲卻細聲道:“我記住了。”


    煙綠疑惑地垂下頭,收撿著手中的碗筷,心下卻不由多了分思量。


    嬴妲說話輕聲細語的,也不反抗公子和她們的安排,讓暖床,讓主持筵席,讓她做甚麽,她都乖馴地照做無誤,實在不似傳聞中那位的性格,連鄢楚楚都覺得有些怪異了。


    “公子給了一盒藥膏,等會兒到房裏來,我為你上藥,臉頰上的傷,不能再拖了。”


    嬴妲下意識捂住右頰,猙獰斑斑的傷口,蜿蜒盤踞於上,火燒的痕跡直沒入右邊鬢角,摸起來凹凸不平,她知曉自己這傷痕的醜陋,臉色落寞地沉寂了下去。


    隨鄢楚楚回房後,嬴妲才發覺,原來除了她,早來的四位美婢,都是有自己廂房暫住的,她好奇地打量了下四周,鄢楚楚便掩唇一笑,“我也不知,是笑公子,還是笑你啊,你的住處就是公子寢房,比咱們這可寬敞多了。”


    嬴妲臉頰一紅,驀地曼聲道:“可畢竟是兩人。”


    鄢楚楚笑了,將她推在鏡台前,讓她坐下,嬴妲側過頭,不肯看銅鏡,鄢楚楚察覺到了,信手將銅鏡往下一撥,鏡麵便耷拉下來,她心細如發,讓嬴妲微露歉然。


    鄢楚楚伸手挑開白玉瓶,裏頭的藥膏是糊狀的,要以細竹簽挑出,置於掌心揉搓幾下,鄢楚楚的手掌纖細溫軟,藥膏卻是冰涼的,敷在臉頰上是兩種感受。


    仿佛有一片半涼的火,澆在右臉上,輕盈柔順,如絲一般滑膩,能將臉頰上的凹痕撫平。


    “這藥膏是蘇先生配的,公子一大早特地到城外取來的。”鄢楚楚見嬴妲不解,齒頰粲然一笑,“蘇先生是個神秘的江湖客,醫術超凡入聖,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不過與咱們公子說是世交,趕巧他遊曆到此罷了。”


    嬴妲道:“還有一位東方先生。”


    鄢楚楚又是微笑,“東方先生是世子帳下謀士,常年隨世子從戰的,他會堪輿之術,神機妙算,是世子麾下第一參謀。不過他隻跟隨世子,行走在前院,或不露麵,所以你今日不曾見著他。”


    說罷鄢楚楚還不忘了取笑一句:“他能掐會算,還能算姻緣,他說我啊,二十五歲前必能尋覓到真命天子。”


    嬴妲聽得一奇,“冒昧地問,楚楚姐姐今年……”


    “廿三了。”鄢楚楚柔軟的手心貼著嬴妲鬢角處,將藥膏一絲一絲地為她抹勻,“比公子還長一歲呢。軟軟這麽問,是也想教他算一算?行,我等會兒便同東方先生說去。”


    說著藥膏已經塗抹勻了,雖不能立即見效,這乳白晶瑩的藥膏一經敷上,便立時為嬴妲的臉蛋添了一層如薄紗質般的物事,添了一分朦朧,使得原本暗紅糜爛的傷口奇異地褪了幾分色。


    “蘇先生叮囑過,有這傷疤在,近來,無論何種水粉都不得輕易使用。”


    鄢楚楚將她耳畔的發絲攏到耳後,莞爾道:“但我多慮了,軟軟姑娘膚白如玉,不用眉黛胭脂,也美得令人心馳魂宕。”


    嬴妲的臉蛋已紅得如霞,她微垂眼睫下來。


    半晌之後,她小聲道:“楚楚姐姐,你別笑話我,別、別找東方先生。”


    她靦腆成這樣,鄢楚楚都好奇,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就更奇怪,堂堂一國公主,怎會內斂怕羞到這地步的?


    上藥之後已到晌午時分,昨夜裏起的疾風,散了幹淨,滿園落葉,幹紅鋪於軟泥路麵,陽光如金黃的細塵揚下,勾動起一庭秋色,茂林修竹參差而列,儼然如畫。


    嬴妲捧著午膳回寢房,寬敞的空間,置得下數方大桌,蕭弋舟撐肘側坐於髹紅案後,修長的手,籠著一冊竹簡,呈半開狀,他已不是晨間所見時的裝束,回房之後又換了身茶白蘭紋圓領長衫,長劍置於桌上,嬴妲初入門時,他下意識便按住了劍柄。


    帶著點漠然的目光從竹簡之後露出來,幾乎嚇了嬴妲一跳,她膽顫地將手裏的飯菜捧給他看,蕭弋舟才鬆了手中之劍,神情幽暗地收回目光。


    “過來。”


    嬴妲才稍稍鬆了口氣,因為案幾較矮,嬴妲走過去,便發覺隻能跪著呈上來,方才能顯出幾分恭敬,寄人籬下,嬴妲膝下也沒有黃金,跪也就跪了,她不在意這個,不必蕭弋舟吩咐,甚至不必一個眼神示意,嬴妲便跪坐而下,將飯菜要擱在桌上。


    蕭弋舟嗓音低沉:“拿起來。”


    嬴妲一聽,便心又懸了起來,忙依言將紅木盤端起,左右不是,進退不是,尷尬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誰料退了一小步又讓蕭弋舟不滿了,他蹙眉,放下竹簡,“端起來。”


    嬴妲也猜不透蕭弋舟心思,慢慢地將手往高舉了點兒。


    “再高。”


    嬴妲又照做。


    “對主人的恭敬,要我一點點教你麽?再高。”


    這下嬴妲已經將木盤舉至眉骨之處,蕭弋舟看了眼,信手從嬴妲端來的紅木盤上取了酒盞與一套杯。


    “可以端走了。”


    嬴妲愣了下,見他已自己斟酒,沒忍住:“空腹飲酒傷……”


    蕭弋舟抬起頭,目光盯著她眯了眯眼,嬴妲被看得不敢有二話,收拾好了東西,朝蕭弋舟頷首,“是。”


    嬴妲再度走出去時,似乎帶走了滿屋燦爛的光線,房內似乎驟然黯淡下來,清酒入喉。


    他蹙了蹙眉。


    空腹飲酒傷……傷什麽?傷神還是傷身?


    他為她自傷過多少次,她理會過?


    蕭弋舟冷然地想,胸膛之處忽騰起一股鬱氣,他長身而起,持劍走出了寢房。


    四進的院落,從後院走到前堂時,廳內東方先生與蕭煜已在等候,兩名裨將也如山雨欲來般,憂心忡忡沉著臉色。


    蕭弋舟已察覺到他們神色肅穆,知曉或是軍情又有變故,蕭煜先道:“侯爺的病又重了,臥病在榻已逾一旬,夫人傳世子回西綏,平昌畢竟已陷於人手,陳湛不是善類,久留無益。”


    卞朝末年,皇帝無道,民間義軍揭竿而起,如風起雲卷,登高一呼百人相從,這才僅僅隻用了不到三年時間,便占據了卞朝大半江山。陳湛此人是有野心的,但虧也就虧在這裏,他的野心還不足以大到囊括八荒,包舉宇內的地步,在平昌得手之後,便占山為王,擁兵自固,稱帝立朝了。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半月功夫,陳湛急於求成之心昭然天下。


    可這天下軍閥林立,不單西綏而已,夏侯孝與林平伯之流,都足夠讓陳湛頭疼了。所以陳湛此時對蕭弋舟,是合是打,其勢還不甚明朗。


    蕭弋舟道:“來時容易,去時,就難了。”


    蕭煜望向兩名裨將,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再轉向東方先生。


    東方先生撫了撫須,“世子考慮極是。陳湛縱然鼠輩,但也知道決不能縱虎歸山的道理。”


    四人皆蹙眉,想到的都是,倘若不是急於南下,尋找公主,一貫穩重的世子怎麽可能讓自己陷入隻有三成勝算的險境之中?


    不過想歸想,誰也不曾從心底裏冒出來一絲對世子的埋怨。


    東方先生觀世子眼色,猜到世子孤傲自負,必不能依照夫人之言,此時便回西綏。


    從世子離家出走開始,蕭侯已大病過三,小病十七,最誇張的一回,是對外宣稱侯爺連棺材都給自己備好了,就差兩隻腿邁進去。


    但世子從沒動容過,不論蕭侯“被薨逝”多少回,世子也從來不曾說過一句回西綏看一眼。


    蕭弋舟按下了劍柄,“陳湛的心思,過了廿一自見分曉。”他側過身,“林平伯舉事了麽?”


    這個人是嚷得最凶要搶奪公主的,林家野心不遜於陳湛,或許會快夏侯孝一步舉旗北上。


    東方先生道:“不曾。”


    其他人隻是嘴上說說,隻有世子一人,是真正把公主放在心上,唯恐晚來一步她遭遇不測,那一晚皇宮失火時,世子聞訊,七尺男兒險如山崩。


    除了一個蕭弋舟,誰會為了不再是公主的嬴妲,冒生命之危呢?


    第6章 壽宴


    夜風飀飀,窗內修長的玉蘭寶藍梅瓶裏斜插茱萸,紅光爍爍,牖戶外傳來一隻腳不慎踢中瓷器的聲音,鏗然一聲。


    嬴妲正全神貫注應付著蕭弋舟,被突然而來的聲動嚇得抖了兩下,蕭弋舟是何等目光,嗤笑了一聲,寬衣之後,他躺了下來。


    經過昨日,嬴妲今晚乖乖地暖床,暖了中間,等蕭弋舟除去衣衫時,她便乖覺地往裏挪了挪。


    蕭弋舟躺下來,順手將被褥扯過來,蓋在身上。


    嬴妲這才驚訝地發覺,今夜這被子……


    比昨晚那床似乎還要小。


    無奈之下,半數身體露在外邊的嬴妲,隻好不動聲色地往被裏鑽了鑽,蕭弋舟側過臉,寒著一副麵孔,道:“還想我擁著你?”


    嬴妲被他一句話嚇得噤若寒蟬,隻手上將被褥拉了下,惶惶不安地手指顫抖,蕭弋舟哼笑了一聲,伸臂將嬴妲摟進懷裏,右手大掌將她的後背一按,嬴妲便與她嚴絲合縫相貼。


    一係列手法讓嬴妲目瞪口呆。


    蕭弋舟自己卻惱了,“到底是你暖床,還是我暖你?”


    她渾身冰涼,一絲熱氣都無,蕭弋舟蹙眉在她後背揉搓了幾下,嬴妲感受到的像是撫摸,臉頰一陣激紅,整個嬌軀繃得如一張弓。


    蕭弋舟的大掌從兩人之間穿插了進去,突破防線,精準地按下了鼓鼓的柔軟。


    昨晚一切又重演,嬴妲咬著嘴唇承受。


    他揉一下,便停住,再揉一下,像在好奇,它能變成什麽形狀,經由他不斷地輕攏慢撚,不斷地得手之後,嬴妲已經軟得不像話,想小聲抽泣起來。


    蕭弋舟揉了一會,又不再滿足,他蹙眉沿著嬴妲的腹部往下,炙熱的手掌燙得嬴妲悶悶地發出一聲低吟,她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彈了一下,反應劇烈,蕭弋舟於是鎖著眉宇將手又拿上來,繼續揉他的專屬領地。


    這一晚嬴妲如在水深火熱裏走了一遭,睜眼時,眸中仍是水漉漉的一片。


    蕭弋舟仍然在,近在咫尺,幾乎能數清對方眼底的纖長的睫毛,嬴妲便臉紅了下,將半張臉埋入被子裏。


    這女人畏首縮腳,對他敬而遠之,實在可恨。他不悅地將被子拉開,嬴妲已經悶得臉色發紅,他譏諷道:“躲我?你有膽躲我?”


    嬴妲愣了下。


    蕭弋舟便將她纖細的腕子一抓,麵孔更冷:“我待你太好了,覺得又能耍弄你若即若離的本事了?”


    嬴妲又愣住了,被圈住的手腕感覺到男人力量的收緊,幾乎被掐出紅痕,她吃痛地咬唇。


    “沒有,公子想岔了,我……”


    她吃痛的表情並不動人,蕭弋舟鬆開手,掀被而去。


    嬴妲揉著被捏紅的手腕,惴惴不安地想著,伴蕭弋舟如伴虎,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溫柔郎君了……


    接下來整整三日,嬴妲都極少見到蕭弋舟,夜裏他回來得晚,嬴妲都安分守己地睡在裏側,將外頭大片空位留給他,蕭弋舟也沒驚動她,回來之後,和衣便躺下睡了,絕無二話,更沒有肢體上的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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