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妲要發誓,“楚楚姐最是深明大義,知道利害的,這時我……”她臉漲得通紅,又羞又窘,見鄢楚楚還在執壺澆花,並不言語,又道:“楚楚姐,有不傷身的藥麽?”


    鄢楚楚道:“藥倒是可與你,隻是——要公子吩咐下來,軟軟,你眼皮子淺了點。”


    “你若背著公子問我取藥,他知曉了,心裏會如何想?”


    嬴妲一怔。


    鄢楚楚執壺走到另一叢花跟前,水壺一斜,清水從修長優雅的壺嘴流出鑽入花叢土壤之中,花萼嬌豔,飽飲甘露,羞人嫵豔地垂下延頸秀項。


    “你同公子直說了,他心裏縱然有不痛快,卻也不會說你不是,反能體諒你為他受的委屈。若是不說,公子心裏想的,就是你不肯為他養育子女。雖說他不曾予你名分,但這裏任誰都知道,回了西綏,你說一句要他的正妻之位,他立馬雙手為你奉上。蕭侯縱是不喜,也無可奈何的。”


    “西綏人對子嗣一事,看重得比中原尤甚,侯爺便是因為膝下一子,夫人後來久無所出,才又納了兩房妾侍。但西綏孰人不知侯爺懼內呢。他們如此恩愛,尚且要有人插兩腳進來。軟軟。”


    嬴妲經鄢楚楚如此一說,更局促不安。


    “我不是不想的,”她辯解道,“我……比誰都想。”


    “但就是,眼下不能。”


    她羞得臉如要爆漿的柿果,又結巴開了,“我,我……”


    鄢楚楚詫異地放下水壺,身旁初經人事的姑娘已臊成這樣,她隻好笑了兩聲,拉著她的手到偏房去,“棠棣,去取藥來。”


    她們知道是什麽藥,鄢楚楚想得周到,一早吩咐過,棠棣早有準備了。


    藥放在爐子裏煎著了,咕嚕咕嚕冒著泡兒,鄢楚楚讓嬴妲烤會兒火,等藥煮沸,自己在底下扇著火,“這藥要及時服用方才有效果,日後你一早來,我為你先煎著。這是最溫和不傷身的,不過我可隻瞞天過海這一回,今晚上你便要同公子說了,日後我便光明正大了。”


    嬴妲心思亂,一應都先應下來。


    鄢楚楚又道:“公子應當就在這不久動身,最多再有一個月,一定要離開平昌。我聽前院的蕭侍衛說,澤南林平伯在平昌都城有內應,他們急於發兵,情勢對公子很不利,若不能及早抽身,便要受到陳湛與澤南勢力傾軋。近來公子會忙碌些,恐好些時日要宿在城郊大營,我隻是先同你說了。”


    “我明白的。”


    “我知曉你見識不凡,是個識大體的,本來我不該信任你,但既然公子信任,我對你便……”鄢楚楚搖著扇子的手微微一頓,她朝嬴妲望過來,“你眼下還沒有名分,但我心裏是認你做主母的,若你安分,這是遲早的,所有這事我同你說,你的吩咐,我能聽則聽了,軟軟,從你到驛舍第一日起,我們都從沒拿你當奴隸。便是前院蕭侍衛和東方先生,他們心裏,也敬你的。這是公子不說,我們也都知道的事兒。”


    嬴妲細聲道:“恕我直言問了,你們為何如此肯定,公子他會娶我?”


    鄢楚楚抿唇笑道:“北漠三年,縱是戰神也沒有不受傷的。性命垂危之際,總是會因為脆弱泄露心事,世子的那封家書在軍營中早不是秘密了。”


    家書?


    嬴妲發覺自己竟對他許多事都一無所知。


    “那家書為著什麽事傳開了,現已不可考,總之,西綏世子在他信上說,他這兒子若是死了,侯爺就當沒養過,雖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但死於疆場馬革裹屍,亦是宿命使然。穆氏女之事,他決不悔過,再來百次千回,也一樣隻能違背父命。至於一身皮囊,舍便舍了,這些年走馬穿行瀚海雪域,劍下亡魂無數,殺業太重,唯獨心上一塊空落落的,不染塵埃,他便自私一回,留給想留之人,算是最後給她的體麵。”


    嬴妲沉默地聽完,眼底起了水霧。


    這時藥煎好了,鄢楚楚取了濕毛巾隔著,將陶罐雙耳拎著取下,藥倒入小碗之中,自白瓷底藥渣隨著水流晃蕩微微浮動,嬴妲捧起小碗,濕著睫毛問道:“那信,何時寫的?他幾時傷重到,要留遺書的地步了?”


    嬴妲可算問了件要緊的。


    鄢楚楚便笑道:“約莫便在平昌城破前三個月……他在北漠抵禦外族之辱,胸口被長戈貫傷,即便是有蘇先生在旁側,那傷也養了一個多月才好,又馬不停蹄地帶著人到平昌來迎接公主……你沒瞧見他胸口那道疤麽?”


    嬴妲搖頭,“沒見過。”


    “那定是蘇先生藥給得神了,能醫你的臉傷,連公子身上那深可見骨的傷口,也都愈合了。”


    鄢楚楚說罷起了身,“看你喝完,我便去忙別事去了。”


    嬴妲捧著小碗,沉凝片刻,心尖上有一處又軟又疼。


    他怎麽會……傻到如此地步呢。


    不知不覺,嬴妲已是淚盈於睫,她垂眸失笑一聲,用手指隨意將淚水抹了,端起白瓷小碗,淺淺地喝了起來,新煎的藥燙得舌尖直冒苦味。


    鄢楚楚在一旁瞧著她喝藥,雖然平靜不言語,可眉眼之間還是有些失望之色,她悄然走出了房門。


    嬴妲喝完了腰,將藥渣撿了,小心地倒在窗外花叢裏,拿著陶罐去刷洗了一遍。


    那避子湯藥性溫和,一點不傷脾胃,更不傷及女陰,嬴妲用完,除了有些倦意之外,沒任何不適。


    灶台修好了,煙綠又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傍晚便做了幾樣家常小菜,鄢楚楚知曉嬴妲初服藥,怕她不耐藥性,讓她在房中用完膳,又對她叮囑了些事宜,譬如今晚一定要同公子說的這事。


    嬴妲隻應著,一個人用完了晚膳,將殘羹冷炙倒入泔水桶,便回來坐在寢房一團紅燭光暈裏候著。


    夜風微涼,刮著雕花鏤刻獸鳥紋的木窗拍打起來,響動不小,嬴妲去關了窗子,闔嚴實了些,一扭頭,蕭弋舟竟不聲不響站在自己身後,臉色微沉,毫無聲息,也不知何時進來的,嚇了她一跳。


    第30章 送狗


    她瞬間驚駭得麵失血色,雙眸圓睜, 如瞧見了夜裏破窗而入尋來采花的惡人, 手腳激靈了下。


    他皺了皺眉。


    嬴妲乖覺地走了過去, 將他身後的門也闔上了,這才小聲問道:“出何事了?”


    “我恐有半個月不會回來了。”


    他如是說道, 盯著嬴妲漸漸湧起失望的神色,心下卻恍然一鬆。


    他走到了床邊, 從床柱綁著的銀絲鐵線裏將金刀匕首取了下來, “你警惕太差, 連屋子進了人都不知,要給你東西防身, 日後記得, 誰欺負了你, 拿刀捅他。”


    說話間嬴妲已走到了床邊, 乖乖坐了下來,蕭弋舟取了金刀, 抬起她的一隻腳, 左右比劃看了下, 將金刀貼著她的腕骨藏了進去。


    嬴妲問道:“那若是有權有勢的人呢?”


    “無妨,我替你兜著。”


    她的長靴比腿骨要寬上許多, 那雙纖纖玉足夾不住這麽硬一柄匕首, 嬴妲還嫌那刀鞘堅硬硌得慌, 磨得疼, 蕭弋舟蹙眉, 將匕首又取了出來,“讓楚楚去再為你做幾雙長履,縫兜帶在此處,將匕首日後貼身藏著。”


    “我並不能時時在你身邊。”


    他屈膝半跪於嬴妲身前,鄭重其事地囑咐她安危之事,嬴妲鼻酸起來,忍不住坐起往前撲了過去,撞到他懷裏,蕭弋舟不設防,被撲倒在地。


    嬴妲赧然無措,怕他磕傷了頭,忙起身要探他後腦勺,手卻被蕭弋舟攥住。


    她惶惶地撞進他黑如子夜的眼眸之中,一時驚怔,訥訥動彈不得。


    未幾細想,他忽然笑了起來。


    “那事你不怕麽?便敢撩撥於我?”


    不待嬴妲說話,他便歎了口氣,大掌將她的小手包得更緊,“回回喊痛的是你,見色起意也是你,你這女人……”


    哪有。


    嬴妲圓了眼睛,還想問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無恥的男人,上回喝醉酒之事他不認了?


    “才不是我……”


    他目光頓住,凝視著她,一動不動,平靜如水。


    嬴妲自己先氣弱,“公子,地上涼。”


    她坐起來,蕭弋舟撐著冰涼的地麵坐起,嬴妲頓覺威脅迫近,登時睖睜了,不可置信瞪著他。蕭弋舟托起她的細腰扔上床榻,壓了下來,嗓音低沉喑啞,猶自帶笑:“十幾日見不著了,怎麽能在今夜放過你,我的公主,你在想什麽。”


    這還是他首回稱她“我的公主”,嬴妲頭皮發麻,害臊不安,小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這時她才想起應當與他說的那件重要之事,但跟著嘴唇便被他堵住,他的舌長驅直入,於她周身撩起烈火,簾鉤因被猛然施力下扯而崩落,簾帳放下,少女嚶嚶嬌呼盡數被吞沒了……


    嬴妲怕一大早起身時他又消失不見了,不敢深睡,身體恢複知覺時,才覺得身上重得猶如泰山壓頂,她朦朦朧朧睜眼摟住了男人的後頸,腿蹭了下。


    “蕭弋舟,你怎麽還在睡呀。”


    “蕭世子,你再偷懶,是要被罰的……”


    “弋舟?”


    她頓了頓,又極小心極小心地喚了一聲:“夫君?”


    他還沒醒。


    嬴妲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是真的還在睡著,昨晚一逞勇猛之後,睡到日上三竿了還不起,可見是真累了。


    嬴妲腦中亂成團,忽然想起,昨日與鄢楚楚聊的話,就在幾個月前,蕭弋舟的胸口被刺傷,幾乎性命垂危。她的手仔細而謹慎地沿他們嚴絲合縫貼著的肌膚之間鑽進去,摩挲他肩頸之間的肌理,到了胸口處又撫上來,熨帖挨著,摸索。


    找了幾處,終於在左上第二根肋骨處摸出了傷痕瘡疤,破皮結痂,新生的肌膚,這裏仍有一處凹陷,雖外表看起來無異,但摸上去卻有一道不深的明顯的凹痕。


    她的心鈍疼了起來。


    這時便有一道戲謔帶笑的磁沉嗓音自耳畔響起,“瞎摸什麽?”


    嬴妲一驚,忙要抽手,他卻按住她的手,壓到胸骨之處,“摸到了麽?”聲音低沉了些,更誘人了。


    那傷口摸起來駭人,嬴妲都不敢說,隻紅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蕭弋舟忽然笑起來,“心疼了?”


    嬴妲乖乖地點頭。


    他顯得有些動情,俯身在她額頭上啄了下,又沿著她的眼皮、臉頰吻下來,摸摸她的頭發,這才翻身下榻,邊撿起地上扔的撕成碎布的裳服,邊無奈笑道:“早知道讓多嘴的下人學會對此事三緘其口,你也問不著了。”


    他府上下人都是多嘴多舌,愛探聽旁人陰私的,怎麽可能瞞得住,嬴妲心裏想。


    想著心事間,蕭弋舟已將衣裳穿上了,取了佩劍便往外走,嬴妲這時才想起重要的事,忙張口喚他,“公子我有事要……”


    他已經出門去了,門被關上。


    嬴妲怔怔地,想爬下床,才一動腿,便覺得火辣辣地疼,羞恥地又縮回腿來。


    蕭弋舟走後不久,鄢楚楚捧著熱霧騰騰的米粥和湯藥來了,嬴妲心虛地接過來,小口抿著喝了,鄢楚楚坐在床邊,見地上扔的碎布衣裳,簾鉤也滾落在地,簾帳低垂都掛不住,便隻昨晚房事激烈,嬴妲的擔憂也是對的。


    “那話你說了不曾?”


    嬴妲心虛地嗯嗯回應。


    鄢楚楚心下稍安,“公子說了什麽?”


    既開了個頭扯謊,便隻能編下去,她實在也怕,若直言自己恍了個神兒,錯過機會,鄢楚楚知悉定要問責於己。鄢楚楚語重心長,說話時常如長輩在她跟前耳提麵命,但嬴妲自小無母,父親荒誕無稽,對子女都不事教導,幾位皇兄尚且有太傅教習,她卻隻有一兩個嬤嬤,也隻講些宮規禮節罷了,對她素來畢恭畢敬。自小長了副金貴身子,又養了副公主脾氣,她反倒不喜有人對自己諄諄教誨。


    “沒說什麽。”


    鄢楚楚雖麵露狐疑之色,卻也沒多想,含混地點了兩下頭,待嬴妲喝完藥,便收拾了藥碗,去了,又換蔚雲來收拾。


    蔚雲將嬴妲扶下來,昨夜裏鬧騰得厲害,床褥須得拆下來洗了,蔚雲還不忙著笑話,說得嬴妲臉色愈發紅潮暗湧,最後隻想著岔開話題,胡亂順著蔚雲的話問了句。


    “穆氏女怎麽?”


    “穆姑娘知曉世子深陷都城,要發兵馳援,但世子傳書了,讓穆家按兵不動。”


    蔚雲能知曉的,也就這些了,嬴妲明白,一旦西綏有了動靜,陳湛必殺蕭弋舟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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