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瑾舟沒有說話。


    裴玉珠深知宋啟明的一切都是她帶給他的,要讓他失去一切,首先要失去她。


    在赴死前處理掉了所有可能成為證據的東西,包括自己的個人電腦,都丟進了江中。


    又有誰會懷疑,這一場謀殺,實質上是自殺呢?


    然而,連裴玉珠自己都不知道,她自以為的自殺,其實仍然是一場謀殺。一場以複仇為目的的謀殺。


    不——


    “許瑾舟,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何語盯著許瑾舟的眼睛,“裴玉珠,後悔了嗎?”


    當時他聽到的第二陣聲響,似乎像是反抗聲。


    當齒輪開始轉動,計劃進入執行,這位複仇女神,是否又後悔了自己的決定?


    隻是後悔已經晚了,真正的複仇者站在她的麵前,決意要收割她的生命……


    許瑾舟回視他,倏然笑了,“你猜?”


    ***


    事情牽涉到了顏寧,身為親屬的顏謐不出意料地被周隊要求回避,正式退出這個案子的專案組。


    規定必須遵守,事實上,能一路跟到這裏,已經屬於幸運了。顏謐整理好自己所有的案卷資料,去與同事們做交接。


    出來的時候,孫曉雨正趴在窗口朝外看。顏謐拍了拍她的肩,“看什麽呢?”


    孫曉雨努了努嘴,“裴玉珠的遺體,準備運往d大醫學院。她生前簽過器官和遺體捐贈協議,因為是非正常死亡,又是調查需要,器官是不能用了,但遺體還能為醫學科學事業做貢獻。”


    她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她是遺愛人間的無私奉獻,還是什麽都不給宋啟明留下,連遺體都不留給他……”


    顏謐想起在美狄亞的故事的最後,她帶著兩個兒子的屍體乘上龍舟飛上天空,伊阿宋苦求她將兒子們的屍體還給他,他好安葬他們,然而美狄亞決意帶走一切,什麽都不願留下。


    “她的協議是什麽時候簽的?”


    孫曉雨轉身回桌前,在電腦係統裏敲了幾下,“我看看……啊找到了。簽名頁……呃,是六年前!”


    顏謐微微一笑,“那就是前者了。不是報複,是奉獻。”


    孫曉雨神色複雜地關上頁麵,歎了口氣。


    “明明是個惡毒女人……唉,人性真複雜。”


    顏謐低低道,“是啊……”


    她無法原諒裴玉珠,無法想象會有人如此殘忍,為了得到愛情,向男人的妻子下手,又為了罪行不敗露,僅僅是為了防止這種可能,便能下手殺害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子……


    然而裴玉珠已經死了。


    她連當麵質問她的機會都沒有。


    何語來接顏謐時,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低落情緒。


    這回不僅是顏謐需要退出專案組,本該安靜旁觀,不幹擾辦案的何語插手了調查,破壞了協定,被周隊嚴肅勸退。


    換言之,他倆都被強製退群了。


    “寶貝……”何語正要安慰她,突然手機響了。


    見是大伯母打來的,他趕忙接起來,“大伯——”


    “阿語!”大伯母的聲音透著焦急,“你趕快過來。阿寶從滑梯上摔下來,在醫院裏。”


    作者有話要說:  石雪枝:我的名字竟如此可口!!!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灌溉了營養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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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


    第51章


    跑車引擎嘶吼著, 在車流中疾馳穿梭。有愛車人士認出這款極其罕見的車型,隻是還來不及掏手機拍照,線條張揚的車尾便已一騎絕塵,消失在了視線中。


    顏謐緊抿著唇,除了出發時提醒了一句小心開車外,沒有再開口。她心裏亂糟糟的,好像塞了一堆棉花絮密不透風,焦急得找不到出口。


    “不會有事的。”何語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平日裏兩三個小時的車程硬是被壓縮了將近一半。第一人民醫院就在幾百米開外,前方的路口卻是紅燈, 他隻得停下等待。


    “當然不會有事,”顏謐喃喃, “阿寶是個命大的孩子, 那時候我從二樓摔下去,他都好好的, 這次更不會有事……”


    何語猛然轉頭,“從二樓摔下去?怎麽回事?”


    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她什麽時候遭遇過這樣的險況?好端端的, 怎麽會從二樓摔下去?


    何語正要追問, 這時紅燈終於轉綠, 幾乎同時顏謐便急急催他,“可以了快走!”


    他猛踩油門,一路超車,急轉進醫院停車場。


    小兒外科裏一片忙碌, 不時響起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夾雜著家長的安撫勸哄聲。顏謐總有股錯覺,那哭聲中仿佛有阿寶的聲音,心更加揪成了一團。


    “在這邊。”何語牽著她快步走向走廊的一邊,推開一間病房。


    “阿寶!”病房裏有好幾個人,顏謐的眼睛卻仿佛隻能看見靠坐在小床上的兒子,一陣風似的衝了過去,“寶寶你怎麽樣?疼嗎?”


    阿寶眼皮腫腫的,顯然之前哭過。原本有些萎靡的小臉卻是一亮,“姐姐!”


    顏謐的身體僵了僵,須臾露出一抹笑容來,“乖。”她仔細端詳他,目光從肉嘟嘟的粉嫩小臉掃過身體,從頭到腳沒有看見明顯的傷,心中卻絲毫沒有放鬆,反而更緊張了。


    有的時候,看不見的傷才是最可怕的。


    “腦袋後麵磕了個包,”大伯母臉上滿是心疼,“剛才做了檢查,醫生說要觀察一段時間。”


    顏謐跟她打過招呼,手伸向阿寶的小腦袋後麵,想碰又不敢碰,“寶寶有哪裏不舒服嗎?”


    “還好。”阿寶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骨碌碌的,不住地朝她身後的何語身上瞟,視線掃過他搭在顏謐肩上的手,他眨眨眼睛,“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嗎?”


    何語也衝他眨眨眼,“阿寶也覺得我們一看就是天生一對?”


    顏父顏母從進門起就一直對何語怒目而視,隻是礙著受著傷的孩子,勉強忍住沒有發作。聽了他這話,顏父臉都綠了,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大伯母在心裏給侄子鼓掌。答得有水平,回避了想回避的點,還能順杆上。一百分!


    不想阿寶露出一臉欣慰的表情,“太好了!爸爸媽媽總催姐姐找男朋友,怕她嫁不出去,這下姐姐不用再挨罵了。”


    稚嫩的小臉上露出這樣操碎了心的老成表情,說不出的可愛。


    童言直率,然而他話中的意思,顯然謐謐這些年沒少承受壓力。何語眼中掠過一抹陰霾,攬著顏謐肩頭的手緊了緊,很快鬆開,拇指輕輕摩挲,是安撫也是歉疚。


    “那我們快點結婚,”何語看也沒看顏父顏母,仿佛他們根本不存在,柔聲對阿寶說,“到時候寶寶和我們一起住,好不好?”


    “你做夢!”顏父終於沒忍住怒斥。


    阿寶被這聲嗬斥嚇了一跳。顏謐霎時心疼,將他小小的身體攬進懷裏,望向顏父,“爸!”


    何語摸了摸阿寶的小臉,轉頭麵對顏父顏母,盡力放軟了態度,“伯父伯母,有什麽事情我們都可以過後再談。現在我們該關心的是阿寶,磕到了頭可不是小事。我聽說是有人推他?”


    雖然覺得跟他沒什麽可談的,但顏父顏母到底心疼阿寶,顏父抬腳往出走,“我去看看醫生,觀察有一會兒了,叫她再來看看。”


    顏母則直磨牙,“又是姓王的小崽子,小小年紀壞透了!上回欺負我們阿寶,老師都說他了,這回還敢動手……”


    “王世哲?”何語麵上烏雲密布。


    “家裏做生意的,有幾個臭錢,把孩子慣成了個小霸王,”顏母想想都氣,連他怎麽知道阿寶同學的名字都沒細想,“我們都送來醫院了,他家長還連影子都不見!會不會做人啊!”


    “做生意的?有多有錢?”大伯母插話。


    她到縣城裏這些天可沒閑著,這片地方有點頭臉的人物的圈子裏,可沒有哪個姓王的。


    顏母:“……”她哪知道人家銀行賬戶裏有多少錢!


    這時醫生過來了,後麵跟著顏父。


    年長的女醫生麵目和善,是小兒外科的主任醫師。她先安撫幾個懸著心的大人,“片子我已經看了,顱內沒有發現什麽損傷。”


    幾個大人俱是鬆了一口氣。


    接著醫生又用手電筒照過阿寶的瞳孔,一邊柔聲問了他幾個問題,再檢查他腦後的腫包,“我們來的時候,先冷敷過了是嗎?”


    阿寶點點頭,奶聲奶氣地“嗯”了一聲,又小小聲,“冰塊好涼哦,敷到後麵都麻木了。”


    醫生笑:“敷一敷,包才會更快消掉呀。”


    “就是頭皮皮下損傷,局部腫起來,皮下有輕微淤血。”她檢查完,對幾個大人道,“沒有什麽大礙,腦後的腫塊二十四小時以內冰敷,每次十五分鍾左右,間隔三四個小時。過了二十四小時,可以熱敷,這樣消腫會快一點。注意觀察孩子,要是有頭暈惡心之類的症狀,要及時送來就診。”


    “隻用敷一敷就行了嗎?”顏母還是不放心,“我女兒以前也是摔到後腦勺,就摔出顱內積血了,住了好幾天院呢……”


    這是何語又一次聽到有關顏謐摔傷,他直覺這就是她來時路上說過的從二樓摔下去。他忍不住問:“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他這一問,顏母想起那夜發現女兒倒在樓下,渾身淋得濕透,她摸到滿手冰涼,有那麽一瞬間甚至以為……以為她……


    她咬牙冷笑,“關你什麽事?你們姓何的,是嫌害我們家害得還不夠是吧?是不是得把我們全弄死,你們才滿意啊?”


    “媽媽,”顏謐幾乎是哀求地看著顏母,“寧寧的事情我們已經查清楚了,這些可以過後再說。能別當著阿寶……”


    “伯母,您這話太過了。”何語也唇線緊繃。


    又瞥了眼大伯母。不是先跑來做這二老的工作了嗎?效果呢?


    大伯母翻了個白眼。這兩塊又臭又硬的頑石,工作有什麽好做的?當然是得從外部著手布置,掃清輿論障礙,不然光圍著這對固執的夫妻轉,八百年也搶不到孩子啊!


    阿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稚童特有的敏感讓他察覺到大人之間的衝突,他不安地動了動。


    醫生見狀打圓場:“摔傷程度、角度、位置這些因素都會影響傷情的形成,每個案例都不一樣。墨一小朋友的話,顱內狀況是正常的,隻要腫塊慢慢消掉,就沒有問題了。”


    得到醫生的再次確認,顏母才總算放了心。


    既然沒有什麽大礙,那就可以回家了。


    何語徑自走到床前,抱起阿寶。


    四歲孩童小小的身體並不重,對他來說抱起來是很輕鬆的。然而就是這小小軟軟的一團,是融合了他與謐謐的血脈的結晶,是他的親生骨肉——把孩子抱在臂彎裏的那一刻,有種奇妙的感覺在他心間流竄,仿佛血脈間起了共鳴,讓他忍不住心神激蕩,更加抱緊了他。


    顏父顏母雖然不願何語靠近孩子,但也不至於不顧孩子的身體去跟他爭搶,隻能強忍下不滿,跟在後麵往出走。


    何語個子高,阿寶喜歡這樣被抱得高高的,摟著他的脖子,一掃受傷後的萎靡,大眼睛晶晶亮,“我長大了,也要長這麽高!”


    何語捏了捏他藕節般的小腿,“阿寶腿長,肯定能長很高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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