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蘇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回到了廣陵城的祁家。


    好像又是過了許多年,戰亂已平,但整個宅子不過隻有他一個人,空蕩的可怕。


    他四處尋不到楚嬈,最後在後院空房裏,看到了那黑色刺眼的牌位,上麵書寫著簡短的幾個字,吾妻楚氏。


    心痛的無法抑製。


    祁蘇倏地睜開雙眸,懷裏的女子正睡得香甜,夢中壓抑的酸楚好不容易逐漸散去,他鬆了口氣,將她抱地更緊。


    既愧疚,又慶幸,這一世他終究是沒錯過她。


    “嬈兒,我做夢了。”


    “嗯不許再來一次。”楚嬈昨晚被祁蘇折磨地痛怕了,不管他說什麽,迷糊回的都是這一句,她要是早知道祁蘇白日和晚上差那麽多,她如何都不會整日喊著要洞房的,都疼死她了。


    祁蘇輕笑了兩聲,低下頭,楚嬈那半截露出的白膩脖頸上,皆是他昨晚留下的歡。愛痕跡,猩紅點點,看的他眸色又開始發暗。


    “我夢到我沒有再娶。”祁蘇湊近她的耳朵,“嬈兒,還我一世的兒孫滿堂吧。”


    “嗯不許再來一次。”


    “那就兩次。”


    第69章


    小和尚十四歲, 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師父安排去照看山下來的小施主。


    他走到了山泉邊,果然是兩個半大的孩子, 正在那安安靜靜地坐著看山看水。


    男孩兒已然九歲,粉雕玉琢,容貌俊秀卻帶著明顯的疏冷抗拒,他身邊還有個垂頭站著的女孩兒,年紀稍小,看起來是他的丫鬟, 那形容,怯生生的卻還要強自鎮定,又乖又可憐。


    “我叫明空, 師父叫我來照顧你們。我說,你們兩個小娃別站在風裏, 著涼了師父還得怪我。”


    小和尚雖是新來,但頗有慧根, 是寺裏重點培養的對象,做這些瑣事他當然自覺大材小用, 畢竟耽誤了他學習參透佛法,但師父說這是對他的磨煉, 他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過來。


    “明空,我叫祁蘇,我不是小娃。”男孩站起身冷眼看著對麵的小和尚,語氣不善。


    明空聽說他剛失了爹娘,懶得與他置氣, 轉而對著旁邊女孩笑著開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女孩眉清目秀,小小年紀已經出落的相當好看。


    她剛被老太爺買過來,小和尚是她在這裏見到的第一個對她笑的人,他笑起來,像是清晨天邊升起的豔陽,暖暖的好看。


    小女孩沒那麽害怕了,她揪著衣角,嘴邊扯起一抹小心翼翼的笑容回應。


    “明空哥哥,我叫紫煙。”


    小和尚聽到‘哥哥’兩個字,愣了愣,半響了笑道:“算了,你年紀還小,等你大了,要喊我明空師父。”


    “嗯!”


    小和尚十六歲,要出一趟雲遊遠門,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山腳下,兩個小孩在送別一個少年,一個淚眼裏滿滿是不舍,一個冷眼裏藏著滿滿的不舍。


    “明空哥哥,你多久才能回來。”長了兩歲的小女孩,哭起來還是驚天動地,一把鼻涕一把淚。


    明空矮下身用袖擺拂過她眼角的淚珠,“很快就回來了,我隻是去遊曆,又不是轉投別的寺廟。”


    小男孩一旁冷冷道:“他們說你要去半年,這也是很快麽。”


    女孩聞言哭得更厲害。


    小和尚瞟了男孩一眼,不理他,“紫煙,你幫我做一件袈衣,你做完之前,我一定回來。”


    “真的嗎?”


    祁蘇:“哼,紫煙你還信他,他定然是騙你的。”


    小女孩擋在兩人中間,抽噎著轉過頭,“公子,你相信奴婢,明空哥哥是出家人,他從來都不騙人的。”


    後來,小和尚還是在半年之後,才回到的福源寺。


    這次隻有女孩一個人,她站在寺門口,舉著慢騰騰做了半年還差最後一粒扣子的袈衣,蹦跳著揮舞,“明空哥哥,我就知道你沒騙我,我還沒做完呢,你就回來啦!”


    小和尚看她笑靨如花,心裏咯噔了一下,心道不好。


    師父,我知道,你說的是何磨礪了。


    小和尚二十歲,也改了法號,成了一個端容肅穆的大和尚。


    少女下山已有一年,但每隔幾個月便要坐著車馬,上福源寺來送些衣料用品。


    “明——心塵師父,這是我做的袈衣,帶給你看看合不合身。”


    “施主不必費心,貧僧寺廟裏用度足夠,無需浪費。”


    “心塵師父,可這是我親手做的”


    和尚容色平淡,雙眸無悲喜,“貧僧說過,施主與貧僧之緣,一年前在離寺前便已斷了,還請施主不要再執著。”


    少女抬頭,像是沒聽見般,揚起笑容如舊,“心塵大師,那我下次不帶衣裳了,做些素點送來好麽。”


    “施主,你以後不必再來。”


    空曠的山腳下,隻留下少女一個人,站在風口久久沒動。


    大和尚年過二十五,成了寺裏的代主持,但他始終不願做主持。


    有一日山腳下來了人。


    那小廝哭著把事說完,拿出一封信:“心塵大師,紫煙姐姐跟著夫人走之前留了一封信,說是給您的,公子叫我送來。”


    心塵接過信,手上有幾不可見的一絲顫抖,“多謝施主。”


    夜半三更,無人時,他才敢打開信箋,上麵隻有短短四個字。


    “明空哥哥。”


    “心塵師叔,已到寅時。”


    “嗯。”


    心塵睜開眼,外頭是漆黑一片。


    他起身推門,左手把著一串淺紋木珠,右手則提上了一盞上了年歲的小燭燈,燭燈發出的光幽幽暗暗,勉強能照清前頭的路,但他走的很順。


    走了十幾年,便是不用燭火,他閉著眼大概都能走下山路。


    寺門口早起掃地的新沙彌看著心塵的背影,向身邊的前輩問道, “師兄,你知不知道山腳下那個墳堆是誰的?心塵師叔好像每天早上都會去,聽說去了有十幾年了。”


    師兄忖了一陣,“是以前寄住過我們寺裏的一個施主,跟著她家的夫人一道往生,葬在咱們福源寺的山腳,大概想沐著佛法吧,心塵師叔慈悲心腸,每日都去念經。”


    “噢。”新來的小沙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山腳處巨石背後,有一座墳堆,幹幹淨淨地沒有一點雜草,碑上簡單刻了亡者的姓氏名字。


    心塵伸手拂開碑上的塵埃,“今日我想起了許多事。”


    話語戛然而止,良久之後,他閉上眼呢喃,“你又何必如此,有家不歸,要葬在此處。”


    晨曦開始透出第一道光,心塵拿著燭燈,轉身走向山門石階。


    如這十幾年來的每日。


    他撣了撣袈衣,撩袍從第一階開始跪拜,孤高清瘦的身影混在半山的縹緲晨霧中,緩慢而虔誠地一點點向上,逐漸靠近山頂。


    【弟子六根未淨,不敢褻瀆佛法,但佛祖慈悲,普渡眾人】【但求眾人之中,有她。】心塵一覺醒來,睜眼看到的天空,仿佛回到了十三四歲,他最近時常做些夢,不知道現下是不還在夢境。


    “明空,明空,師父喊你過去呢!”


    一個僧人興衝衝地過來拉他起來,心塵看他模樣,分明是他剛進寺裏時受戒的師兄。


    師兄見他不語,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就知道在這偷懶,還不去!”


    “你說什麽?”


    師兄伸手在心塵麵前晃了晃,他是睡糊塗了麽,“師父說,山腳來了兩個小施主,要你去照顧,你動作快些,他們在山泉等著呢。”


    心塵一滯,原來如此。


    他雙手合十,向天一拜,“我佛,慈悲。”


    第70章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來的晚, 一直等到過了冬至才姍姍來遲,不過, 倒是恰巧趕上了楚嬈解了門禁的那天。


    一覺醒來,層次的屋瓦房簷上落滿了雪,地上積起來的都能沒到小腿肚,正適合楚嬈在雪地裏撒歡。


    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楚嬈穿著狐裘隱匿在其中,東奔西跑地印上了好些腳印子。


    祁蘇坐在臥房圈椅, 透過半透明的琉璃窗欞,隱約能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院子裏上竄下跳。


    他看的出神,沒注意四九捧著食盤進來。


    “公子, 到點要喝藥了。”祁蘇的餘毒清的已然差不多,但之前手上被刺穿傷了元氣, 屈木平便加大了劑量,要他每日喝四大碗的藥湯。


    “嗯。”祁蘇收回視線, 接過四九手中茶碗。


    “小的剛從外頭出來,紫煙姐姐說夫人高興極了, 來回捧了好幾堆雪回屋堆了雪人,要不是紫煙姐姐攔著, 怕是能把花壇裏的雪搬空。”


    “江南見的雪少,她如此也應當。”


    素來淡漠的公子都會替人說話了,四九偷笑了兩聲,繼續道:“公子,您吩咐的, 小的已命人辦妥。”


    “工匠們正在填四院的井,往後便隻剩下後院和膳房有兩口。”


    “嗯。”


    “焦揚縣的路基都已修完,咱們城北百花巷的米鋪明日便要正式開張,掌櫃的跟小的提過,想請公子有空的話去捧個場,不過公子放心,小的已經替公子推拒了!”


    四九得意地說道,他太了解自家公子了,這種場合那是一百個都不願意去的。


    “百花巷?”


    “是的。”


    祁蘇翻書的手翻到一半,抬眸看向窗外那蹦跳的身影,“去備馬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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