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腰雌獅決心把紅飄帶改造成一隻勤勞、勇敢、善良、正直的新雄獅。


    塑造新型雄獅,就好比塑造新人一樣,是一項係統工程。


    工作幹頭萬緒,蜂腰雌獅當然要抓主要矛盾,它用獅子的直線思維進行簡單的邏輯推理,覺得成年雄獅表現出來的諸多毛病中,最讓“人”無法容忍的就是不勞而獲。


    正因為不勞而獲,所以才會養尊處優;正因為養尊處優,所以才會特別自私;正因為特別自私,所以才會將剛剛成年的小雄獅驅趕出群體,以期永保自己的統治 地位,永遠過寄生蟲的日子;正因為是寄生蟲,所以才會高高在上;正因為高高在上,所以才會輕視雌性;正因為輕視雌性,所以才會缺乏愛心;正因為缺乏愛心, 所以才會蔑視幼獅的生命;正因為蔑視幼獅的生命,所以才會殘暴地對幼獅進行集體屠殺……一點也不誇張地說,對獅子而言,萬惡“懶”為首,百善“勤”為先。


    蜂腰雌獅首先著力培養紅飄帶勤勞的作風。


    獅子天性喜歡睡懶覺,雄獅尤甚,隻要肚子裏還有內容,還沒餓得慌,就懶洋洋地臥在樹蔭下睡大覺。蜂腰雌獅每天清晨和黃昏,就把紅飄帶叫醒,迫使它跟著自己到草原去覓食。


    有幾次紅飄帶想耍賴,它在東麵叫,紅飄帶把頭扭到西麵去繼續呼呼大睡;它繞到西麵去叫,紅飄帶轉了個身,把背對著它,又自顧自地蒙頭大睡。蜂腰雌獅就 不輕不重地在紅飄帶的肩胛上咬一口,拔掉你一撮獅毛,脊你還睡得穩?紅飄帶被咬疼了,跳起來,極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地跟隨它出獵。


    但雄獅的“懶”勁,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劣根性,非一朝一夕就能治好,常會舊病複發。


    有一次,太陽偏西時,紅飄帶跳到一棵樹上去,趴在樹杈上睡,黃昏時分,蜂腰雌獅想叫醒它一起去獵食,但紅飄帶不予理睬,仍悶頭大睡。


    蜂腰雌獅跳起來想把紅飄帶拽下樹,但樹杈太高,雌獅的躥跳能力有限,跳了幾次都未能如願。蜂腰雌獅抻長脖子大吼了幾聲,聲音大得連螞蚱都嚇得從草叢裏蹦跳出來了,紅飄帶卻像聾子似的毫無反應。


    算了吧,蜂腰雌獅想,花這麽大的力氣去叫醒紅飄帶,真還不如自己單獨去狩獵來得輕鬆哩。它轉身想走,又覺得不妥,這不單純是個獵食的問題,關係到勤勞 作風的培養問習題,不能馬馬虎虎。一次放任,前功盡棄,再要糾正,就難上加難了。事關原則,絕不能動搖,蜂腰雌獅想,遂放棄想要單獨外出獵食的念頭。


    既然不能叫醒紅飄帶,又無法將其拽下樹來,更不能單獨外出獵食向雄獅好逸惡勞的壞習氣低頭屈服,唯一的辦法,就是學紅飄帶的樣,也倒頭大睡。你懶散,我也跟著你一起懶散;你不怕餓肚子,我就陪著你一起挨餓!主意既定,蜂腰雌獅便伸了個懶腰,在樹下蒙頭大睡。


    翌日清晨,紅飄帶終於睡醒了,從樹杈上跳下來,解了個便,在蜂腰雌獅的身邊繞來轉去,不斷咂著嘴唇,東嗅嗅,西聞聞,尋找可以果腹的食物。這家夥,一 定以為它蜂腰雌獅昨晚叫不醒它,獨自外出獵食,留著好吃的給它當早餐呢。想得倒美,哼,這裏除了空氣,啥也沒有,有本事,就用空氣填飽肚子好啦。想不勞而 獲,靠我來養活你,沒門兒。


    紅飄帶找了一會兒,找不到可食之物,顯得有點懊喪,尾巴啪啪抽打著地麵,抽得草葉紛飛。


    我曉得你肚子餓了,你可以叫醒我,我們一起去獵食。放心好了,我不會像你一樣裝聾作啞,百叫不醒,讓你獨自去忙碌辛勞的。蜂腰雌獅滿懷希望地等待著饑腸轆轆的紅飄帶來叫醒自己。


    讓它失望的是,紅飄帶在樹下折騰了一陣,又躥上樹杈,頭枕在樹瘤上,不一會兒就傳來呼嚕呼嚕的打鼾聲。


    真是條死不悔改的懶蟲。好嘛,你不怕餓死,我就和你做個伴,一起變成餓死鬼。蜂腰雌獅發狠地想,忍著強烈的饑餓感,繼續閉目養神。


    太陽當頂,又順著西邊的下軌線慢慢滑落。羅利安大草原又迎來了一個生機盎然的黃昏。蜂腰雌獅已餓得渾身虛軟,頭暈眼花,但它咬緊牙關,還躺在樹下不動 彈。對付懶鬼的辦法,就是比懶鬼更懶。以懶治懶,是根治懶病的唯一特效藥。紅飄帶是雄性,身體比它壯實,消耗也一定比它大,饑餓的感覺也一定比它強烈。


    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太陽像隻大金盤,鑲嵌在紫黛色的雲霧中,草原像幅重彩畫,色彩斑斕、輝煌亮麗。成群結對的食草動物在草原奔馳,禿鷲在天空盤桓。這是獅子最佳狩獵時間,要是錯過了,很有可能整夜一無所獲。


    蜂腰雌獅已餓得胃囊一陣陣抽搐,再不去覓食的話,到了明天,怕是獵物送上門來,也沒有力氣去捕捉了啊。它想放棄這場比誰更懶的較量,但它心裏很清楚,如果這一次遷就了紅飄帶,以後恐怕在獵食時間永遠也休想叫醒這家夥了。


    唉,怎麽辦呢?


    就在這時,頭頂的樹杈上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紅飄帶醒了,躥下樹來,氣咻咻地發出呼呼的低吼聲。這家夥,終於忍不住餓了,蜂腰雌獅心裏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紅飄帶走到它身邊,粗魯地用爪子推搡它的肩瞬,怨恨地歐歐叫著,用意很明顯,催促它快起來去獵食。


    蜂腰雌獅的判斷是正確的,雄獅的忍耐力比雌獅差遠了,再也無法忍受饑餓的折磨。看來,要治好懶病,規勸、哀求、督促……任何辦法都是行不通的。隻有饑餓才是一劑特效藥。


    蜂腰雌獅慢騰騰地醒過來,慢騰騰地站起來,用一種無所謂的表情望著紅飄帶,好像在說:我的肚子一點也不餓,如果你不著急的話,我們還可以再睡一個懶覺,然後去尋找食物也不遲啊。


    紅飄帶急不可耐地朝前奔了幾步,歐--扭頭朝蜂腰雌獅氣勢洶洶地吼了一聲,示意它趕快行動,一起去覓食。


    這家夥,餓急了,餓慌了,餓瘋了!蜂腰雌獅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昨天傍晚你少睡一個懶覺,何至於今天會餓得心慌意亂?紅飄帶越餓得六神無主,它心裏就越高興,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這個懶鬼接受深刻的教訓,治愈雄獅身上懶惰這一頑疾。


    蜂腰雌獅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又趴倒在樹根下,頭一歪,好像很貪睡的樣子,呼--呼--嘴裏均勻地吹著氣,佯裝睡著了。


    紅飄帶焦躁不安地在蜂腰雌獅身邊踱了幾圈,怨恨地長吼一聲,朝草原奔去。那模樣看起來像是要獨自前去獵食了。


    很快,紅飄帶的身影隱沒在如火如霞的夕陽中。


    蜂腰雌獅沒有起身去追趕,它料定紅飄帶不會有什麽收獲。餓了差不多整整兩天。早已筋骨酥軟、四肢乏力,單獨一隻獅子是很難捕捉到獵物的,更何況這裏緊 挨著灰鼻吻獅群,隻能躲躲藏藏地偷獵,不能理直氣壯地打獵,即使碰到容易擒捉的獵物,也不敢窮追猛攆,成功的把握極小。


    果然不出蜂腰雌獅所料,掛在半空中的夕陽才落下去幾寸,紅飄帶就回轉來了,尾巴耷拉、神態懊喪,一看就知道白忙了一場,連一隻牛蛙也沒有逮著。


    紅飄帶來到蜂腰雌獅跟前,不像剛才那樣氣勢洶洶地吼叫了,也不再用爪子發狠地推搡,而是嗚嗚發出一串哀號,用舌頭舔理蜂腰雌獅的前臂,用意很明顯,是要蜂腰雌獅原諒它的過錯,與它一起前去獵食。


    蜂腰雌獅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擺出一副想去又不想去樣子。


    哇--紅飄帶一張嘴,吐出一口墨綠色的汁液。


    蜂腰雌獅心頭一緊,對獅子來說,口吐綠水,表明已餓到了極限,五髒六肺都在抽搐,再繼續餓下去的話,就要餓出病來了。它隻是想教訓教訓紅飄帶,並不願意由此損害紅飄帶的健康。它急忙跳起來,快步奔向草原。紅飄帶跟跟隨在它身後。


    運氣還算不錯,沒走多遠,就碰到一頭掉隊的大角羊,它和紅飄帶齊心協力,拚命追逐,終於在夕陽落下地平線前將那隻倒黴的大角羊撲倒。


    夜幕下,它們狼吞虎咽將大角羊吃了個幹淨,連那條短短的羊尾巴也沒舍得扔棄。


    從此以後,紅飄帶基本上改掉了懶惰的惡習,到了獵食時間,隻要蜂腰雌獅一呼喚,便能從沉睡中醒來,睜開惺忪睡眼.露出一副極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跟隨蜂腰雌獅外出狩獵。雖然還遠遠談不上什麽勤勞,但對生性懶散的雄獅來說,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很不錯了。


    蜂腰雌獅塑造新雄獅的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讓紅飄帶克服大雄獅主義,做到雌雄平等。


    這比培養勤勞作風要難得多了。


    也許是因為雄獅身體比雌獅高大強壯,也許是因為雄獅有一頭蓬鬆鬈曲的鬣毛而雌獅沒有,也許是因為雄獅的吼聲比雌獅更洪亮更威風,千百萬年來,獅子社會普遍遵循雄尊雌卑的原則。再窩囊的雄獅,好像也比雌獅高貴一等。


    任何獅群,都是雄獅為王,雌獅處於服從的地位。雄獅是天生的統治者,雌獅是天生的被統治者。這種性別歧視,在獅群社會成了天經地義,變成一種很難逆轉的傳統習慣,滲入到每一隻雄獅的骨髓裏,浸透在每一隻雄獅的血液中。


    蜂腰雌獅心裏很清楚,雖然在氣味認同時,由它將自己的氣味塗抹到紅飄帶身上,也就是說,在它們這個小小的獅子家庭,以它的氣味為主,貼著它的氣味標 記,就像人類戶口簿上寫著它是戶主一樣,但是,這隻是一種外化的形式而已,並不能保證紅飄帶從此以後就心甘情願地尊重它和服從它。雄尊雌卑的觀念,不是一 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它明白,紅飄帶是在貧病交加走投無路的狀況下,才同意被它氣味認同的,一旦境遇改善,很有可能就會反悔。


    事實果真如此,它們相識並在一起生活約兩個月後,由於雙方齊心協力打獵,食物豐盛,紅飄帶病體康複,身體逐漸變得強壯,尾巴便開始翹起來了,漸漸表現出雄性的優越感。


    站在一起,紅飄帶總是昂首挺胸,有意無意地展露其魁梧的身胚,有時還要用下巴頜摩挲它蜂腰雌獅的頭頂,一麵摩挲,一麵還要得意地搖甩尾巴,表麵看來是 兩性間一種親昵的舉動,其實帶有炫耀自己貶低對方的用意,好像在說,瞧,我差不多比你高出一個頭,讓我服從你的指揮,你不覺得很滑稽嗎?


    飽餐一頓後,獅子都要習慣地舔理自己的爪掌、唇須和舌頭所能觸及到的身體部位的皮毛,這是獅界的美容活動,或者說是一種休閑方式。每每這個時候,紅飄帶便將身體側臥,把後頸的鬣毛亮到它蜂腰雌獅麵前,要它舔洗,要它梳理。


    雌獅幫雄獅整飾籬毛,這在普通的獅群裏,是司空見慣的的事,是兩性之間重要的交際手段,是談情說愛的基本式。說心裏話,它很樂意為紅飄帶梳理鬣毛,當 它的舌尖觸碰紅飄帶鬈曲如雲霞的鬣毛,便會湧起一股甜蜜的柔情、一種醉心的溫暖,它整個身心沉浸其間,沙沙沙,舌頭拂拂去塵土,把每一根鬣毛都擦拭得亮麗 如絲光滑如錦。


    但紅飄帶總是在它如癡如醉時,悄悄地把腦袋昂起來,擺出一副雄性威嚴的架勢,這麽一來,它若要繼續舔理紅飄帶的霞毛.必須降低自己的身體,改站姿為蹲 姿。本來雌獅為雄獅整飾鬣毛,就含有崇拜和獻媚的意味,對雄性力量的崇拜,並以此來討取雄獅的歡心。現在它再蹲下自己的身體,更顯得它是在曲意奉承紅飄 帶。


    最叫它無法忍受的是,紅飄帶還要搖頭晃腦,哼哼唧唧,無端地擺起雄獅的臭架子,那副趾高氣昂的得意模樣,就好像能讓它替它整飾鬣毛,是看得起它、抬舉它了。


    一個高高在上,一個低三下四,長此以往,地位高低就會悄然發生變化,極有可能在某個早晨,紅飄帶得寸進尺,用尿液和糞便布置疆域,並在它身上灑淋尿滴,顛倒氣味認同,全麵複辟雄尊雌卑的傳統秩序。蜂腰雌獅無論如何也不願陷入雄性統治的陰謀和圈套!


    蜂腰雌獅為了防患於未然,采取了限製措施。每當紅飄帶做出親昵的舉動,用下巴頜摩挲它的頭頂時,它便盯著紅飄帶的尾巴,一旦那條尾巴驕傲地搖甩起來 來,它立刻發出製止的吼叫,紅飄帶若不肯收斂,它就後跳一步,身體脫離接觸。每當它整飾紅飄帶的鬣毛時,它就注意紅飄帶的頭,一旦對方的腦袋神氣活現昂豎 起來,它立刻就停止舔吻和梳理,並用爪子將紅飄帶的腦殼壓低下來,若紅飄帶不願就範,它就幹脆不再替它整飾鬣毛了。


    幾次以後,紅飄帶便明白了它的用意,好像故意要對它實施報複一樣,不再親昵地用下巴頜摩挲它的頭頂,也不再將蓬亂的鬣毛伸到它麵前要它整飾。


    有什麽稀罕的,不來摩挲我的頭頂,我照樣能活得好好的;不要我替你整飾鬣毛,我還巴不得這樣呢,省得我浪費唾液消耗力氣!蜂腰雌獅氣憤地想。


    表麵看起來,它們還是形影不離的一對,一起遊蕩,一起狩獵,一起進食,一起睡覺。但蜂腰雌獅明顯地感覺到,彼此間的關係日漸冷漠,生活變得寡淡乏味,總覺得欠缺了什麽。


    特別是當吃飽喝足,躺臥在柔軟的草地上,晚風吹拂,把離它不遠的紅飄帶身上那股雄性氣息刮進它的鼻翼,它心裏就會癢絲絲地萌發出一種衝動、一種期待、 一種渴盼,急切地想貼到紅飄帶的身旁去,接受愛撫,給予溫情。當然,它克製住了自己。然而,心境卻被敗壞了,十分沮喪。


    看誰熬得過誰,蜂腰雌獅發狠地想。它希望紅飄帶忍受不了冷漠的煎熬,放下雄獅的臭架子,與它重修舊好。但半個月過去了,紅飄帶好像習慣了這種缺乏感情 潤滑的枯燥無聊的生活,沒有任何想要同它恢複相親相愛關係的象。倒是它自己,感情像匹脫韁的野馬,越來越把持不住自己,總想找個機會打破橫亙在它們之間那 道無形的冰牆,當然,前提是紅飄帶不再利用親昵的舉動故意拔高自己的形象。


    雄獅是為地位而活著的,雌獅是為愛情而活著的,這大概是個真理。


    有一次,它們一起外出狩獵,鑽行草溝時,雙方的身體無意中靠攏了。蜂腰雌獅心醉神迷,忍不住將頭探向紅飄帶的頜下,想同紅飄帶纏綿一番;紅飄帶條件反 射般地豎起尾巴,尾尖那撮黑毛傲然甩擺,並乜斜著眼睛用一種不可一世的表情睨視著它,好像在說:我知道你感情饑渴,我可以給你溫情,隻要你承認我是頂天立 地的雄獅!


    蜂腰雌獅咬咬牙,將腦袋從紅飄帶的下巴頜下縮了回來


    還有一次,它們合力捕捉到一頭貘,撕扯啃咬時,幾塊帶血的碎骨進飛到紅飄帶的鬣毛上。吃完後,它們各自躺在草叢中休息。蜂腰雌獅見紅飄帶的鬃毛被血汙 弄髒了,便走過去想幫紅飄帶舔洗幹淨。它剛剛伸出舌頭,紅飄帶突然將枕在地上的腦袋抬了起來,繼而又站了起來,亮出偉岸身軀,抖動蓬鬆鬣毛,端著架子準備 接受它的崇拜。


    蜂腰雌獅不得不狠狠心,將滿腔熱情壓了下來。


    紅飄帶所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情感敲詐。所謂情感敲,就是將情感當做砝碼、本錢、抵押物和無形資產,利用對方對你的好感或愛,逼迫對方讓步或屈服,交換 你所想得到的東西。紅飄帶正是這樣做的。它喜歡紅飄帶,紅飄帶心裏也清楚這一點,於是就用感情來要挾它,迫使它就範,恢複雄尊雌卑。


    對付情感敲詐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收回情感或割斷情感。遺憾的是,感情這東西並不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也不是說割斷就能割斷的。很多時候,感情不受理智的 控製,感情和理智還往往會鬧別扭。理智說要收回,感情卻偏偏要更多地付出;理智說要割斷,感情卻偏偏更熾熱更纏綿。


    蜂腰雌獅此時此刻就陷入了這種怪圈心態。它識破了紅飄帶的情感敲詐,卻無法製止這種情感敲詐;紅飄帶的冷漠,不僅未能使它轉愛為恨,壓抑的感情反而膨脹開來。


    要麽舍棄感情,要麽屈服就範,但這兩條,蜂腰雌獅都不願采納。唉,到底要怎麽辦啊?


    這天,它們跑到卡紮獅群的領地邊緣去覓食,還沒找到感興趣的獵物,就被長著一頭咖啡色鬣毛的卡紮大雄獅發現,吼叫著衝了過來。紅飄帶立刻掉頭就逃,蜂 腰雌獅當時正觀察一對在草叢裏跳躍築巢的寡婦鳥,動作慢了一拍,等到起身欲逃時,卡紮大雄獅已衝到離它約二十多米的地方。


    歐嗚--卡紮大雄獅朝它發出一聲輕吼,聲音並不粗野,也不含威脅。蜂腰雌獅扭頭望去,卡紮大雄獅步履輕快,神情舒展,不像是來尋釁鬧事的,倒像是來趕赴約會。明白,卡紮大雄獅認出它來,生性風流的雄獅,想要尋花問柳。


    它並不喜歡卡紮大雄獅,那家夥不知是咽喉發炎還是內髒出了問題,一張嘴就噴出一股濃烈的口臭。


    口臭不同於尿臭、屎臭、屁臭、體臭或其他什麽臭,那是在不該臭的地方發出的不正常臭味,如同發酵的豬糞、腐爛蘭的屍體、發黴的鳥卵,臭得不可形容,臭得別具一格,聞一遍就會惡心嘔吐,聞兩遍就能頭昏眼花,聞三遍鐵定當場暈倒。


    它拔腿想跑,抬眼一看,紅飄帶站在五六十米遠的草坡上,正斜眼望著它,大概是想等等它一起逃跑吧。


    突然間,蜂腰雌獅腦子裏誕生一個靈感,何不利用卡紮大雄獅的風流與好色,激起紅飄帶的嫉妒?這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既能防止紅飄帶雄性至上錯誤思想的 抬頭,又能促使紅飄帶回心轉意和好如初,何樂而不為呢?它一拿定主意,立刻付諸行動,不再急著逃跑,而是轉過身,麵對著卡紮大雄獅,裝出一副羞赧的樣子, 微微垂下頭。


    卡紮大雄獅喜不自禁,顛顛跑攏來,立刻就用下巴頜來摩挲它的頭頂。蜂腰雌獅輕輕一跳,躲閃開去,它要讓卡紮大雄獅多表演一會兒,這樣才能對紅飄帶起到更好的教育作用。


    卡紮大雄獅心癢眼饞,追了過來,這家夥臉色甜膩膩的,不僅沒有趾高氣昂地搖甩尾巴,還低眉順眼做出一副可憐相。雄獅都是這個德性,追求雌獅,還沒弄到 手之前,都好像奴隸投胎,奴顏媚骨,巴結討好;一旦追求成功,就換一副嘴臉,奴隸變成主子,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這一次,蜂腰雌獅沒有再躲閃,而是屏住呼吸,強忍著生理上的厭惡,讓卡紮大雄獅彌漫著口臭的下巴頜在自己的頭頂蜻蜓點水似的摩挲了一下。


    它偏轉臉,注意觀察站在草坡上的紅飄帶的反應。紅飄帶先是瞠目結舌,雙眼直愣愣盯著它,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繼爾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在草坡上原地轉著圈,表現出心急如焚狀。


    當卡紮大雄獅下巴頜觸碰到它頭頂的一瞬間,它清楚地看到,紅飄帶就像遭了雷擊似的渾身一顫,仰天大吼一聲,擺出要從草坡躥下來撲咬的姿勢。


    卡紮大雄獅根本沒把一隻流浪雄獅放在眼裏,氣勢磅礴地吼了兩聲,拔腿跑過去討伐。紅飄帶自知不是對手,沒等卡紮大雄獅靠近,便負了傷似的號叫著逃開去。蜂腰雌獅趁機鑽進草叢溜走了。對它來說,這是在演戲,該收場時就收場。


    轉了一個圈,當蜂腰雌獅和失魂落魄的紅飄帶在一棵蜜棗樹下相逢時,紅飄帶兩眼凶光,惡聲惡氣地打著響鼻,朝蜜棗樹撲咬撕扯,樹皮迸飛,樹葉凋零,一副凶神惡煞相,威逼它做出某種承諾或保證,不再與除它之外的任何雄獅勾搭來往。這家夥,已嫉妒得快要發狂了啊。


    蜂腰雌獅愛理不理地扭過頭去。你忘乎所以,是在自討苦吃。


    也許,對占有欲極強的雄獅來說,令其嫉妒,讓其吃醋,是維持雌雄平等唯一有效的辦法。


    隔了幾天,它們追逐一頭水鹿,拐進汊姆獅群的領地,那隻名叫汊姆的大雄獅發現後跑過來幹涉,紅飄帶飛快逃出獅群的邊界線,它故意慢騰騰落在後頭。不一 會兒,汊姆大雄獅追上了它,見它是隻年輕貌美的雌獅,粗暴的驅趕頓時變成不懷好意的調戲,攔住它的去路,賊兮兮地將那頭土黃色的鬣毛伸到它麵前,要它整 飾。


    這汊姆大雄獅雖然不患口臭,卻患有嚴重體癬,脊背上好幾處獅毛脫落,露出粉紅色皮囊,不僅難看,還有被傳染的危險。說良心話,送它一頭水鹿為代價,它 也不願挨近汊姆大雄獅的。但為了要刺激紅飄帶,它隻有閉著眼睛胡亂在汊姆大雄獅鬣毛上舔理了幾下。心花怒放的汊姆大雄獅在它麵前乖貓似的躺臥下來,拂弄草 絲,舔理唇須,做出一派紳土風度來。獅群邊界外,傳來紅飄帶如泣如訴的哀號……


    這天黃昏,蜂腰雌獅和紅飄帶在水塘邊撿食了一隻病死的小角馬,躺臥在樹蔭下納涼憩息。隔著水塘,傳來汊姆大雄獅威嚴的吼叫,蜂腰雌獅抻直脖子做出諦聽 狀,紅飄帶警覺地站了起來,不安地在它身邊來回走動著,滿臉憂愁,看得出來,是害怕它會被漢姆大雄獅的叫聲勾引了去。哼,你害怕什麽,我偏要做什麽!蜂腰 雌獅索性一骨碌翻爬起來,裝著被汊姆大雄獅叫聲吸引住了似的,癡癡迷迷向漢姆獅群領地走去。


    紅飄帶跟在它屁股後麵,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


    --歐,求你了,別離開我,別去找別的雄獅。


    蜂腰雌獅加快步伐,好像已被汊姆大雄獅的叫聲弄得魂不守舍。


    --哼,你對我如此冷漠,既不用下巴頜來摩挲我的頭頂,也不要我來替你整飾鬣毛,對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幹嗎不能去找熱情如火的汊姆大雄獅,追求新的生活?


    紅飄帶堵在它麵前,張牙舞爪,洶洶然想動粗。


    --你要不聽我的勸告,小心皮肉受苦!


    蜂腰雌獅張開嘴巴,隨時準備呼救。


    --你想威脅我,沒門!隻要我吼叫一聲,立刻就能把汊姆大雄獅傳呼過來,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紅飄帶膽怯地回頭看看,知趣地收斂起尖爪利牙,趴在地上,一副臣服的樣子。


    蜂腰雌獅曉得,自己實際上也是在進行情感敲詐。


    嫉妒是一種扭曲的感情,能嫉妒說明就有愛。它曉得,紅飄帶是喜歡它的,豈止是喜歡,還離不開它。沒有它作伴,紅飄帶隻能是隻到處不受歡迎的流浪雄獅,形單影隻,東躲西藏,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因此,紅飄帶對它,除了雌雄間天然的吸引力外,還有一種生存的依戀,可以說是進行情感敲詐的最佳對象。要麽順從我的意願,徹底放棄雄性至尊的想法,並與我重歸於好;要麽分道揚鑣,我將投進別的大雄獅的懷抱,何去何從,任君選擇!


    以情感敲詐對付情感敲詐,這叫以其獅之道還治其獅之身。


    蜂腰雌獅試探著伸出舌頭在紅飄帶瀟灑飄逸的鬣毛間舔了一下,紅飄帶受寵若驚地望著它,不再神氣活現昂豎腦袋,而是改為用舌頭舔去它腳背上幾粒泥星,好像很懂得互愛互助的樣子。


    整飾完紅飄帶的鬣毛,蜂腰雌獅靜靜地站在草叢裏。紅飄帶翻爬起來,抬起下巴頜就來摩挲它的頭頂,那條尾巴,識相地夾在兩胯之間,不再驕傲地挺舉搖甩。


    這表明紅飄帶決心痛改前非。好嘛,那就和解吧,和為貴。它從內心講,也是舍不得離開紅飄帶的啊。


    它終於成功地塑造了一隻勤勞而又聽話的新雄獅,它為自己的非凡成就感到自豪。


    蜂腰雌獅太單純了,也太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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