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圖書館,早已是座無虛席,許梨往外走,秋意濃濃的校園,三兩學生結伴。她想起曾經的許多情節,越想頭就越痛。


    她打開手機,頃刻蹦出許多條信息和未接電話提醒,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電話又震了起來,還是那條熟悉的號碼。


    許梨慌了,難道陸嘉行打了一夜電話,一刻都沒停?


    她趕緊又關了機,不是無法麵對,是不想去麵對。


    樓前,昨夜女生跳樓的事發地已經清理幹淨了,但還圍著警戒線,殷紅的一塊血痕隱隱還能看見一點。


    學生們路過,有人在議論。


    “聽說是個很漂亮的女生,真可惜。”


    “壓力大吧,咱學校不是每年都有自殺的,之前那個是晚上在宿舍吊死的,室友起來上廁所看到的時候人都涼了,嚇了個半死。”


    “哎,有啥想不開的不能好好解決,這家人還不得哭死!”


    許梨聽著議論,被清晨的冷風刮得清醒了許多,她跌跌撞撞的往家跑,剛開了家門,陳淑正坐在客廳邊打電話邊哭,“……老許不是那樣的人,這種事情是子虛烏有,李韻那孩子我也知道,去韓國學術交流的時候,我們是一起的。”


    她正說著,看到許梨進家,手裏的電話滑脫了,撿起來匆匆說:“先這樣,我這有事,掛了。”


    陳淑掛了電話起身,“梨子,你怎麽回來了?”


    許梨鼻子發酸,叫了聲:“媽。”


    跟之前疏離的語氣不同,身為母親,陳淑敏感的覺察到了女兒的態度,上前拉住她,“梨子,你怎麽了?”


    許梨視線掃過家裏,“爸爸呢?我聽說家裏出事了,爸爸人呢?”


    陳淑一夜未眠,眼角泛著烏青,欲言又止。


    “媽,到底怎麽了!”她眼裏急切,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告訴我好不好!”


    陳淑再也扛不住了,坐下來嘴唇都在抖,“你爸爸帶的一個研究生叫李韻,她發表的論文出了點問題。”從事了一輩子教育事業的陳淑實在難以起齒那幾個字,頓了頓才接著說,“論文數據造假,而且已經發表了,還是在國內的核心期刊上。”


    “什麽?”許梨雖說隻是本科生,但也知道學術造假的嚴重性。


    “這是她跟著你爸爸做得一個課題,她家裏條件不好,為了能拿到加分得獎學金,中間有些地方沒研究好,就急著發表,核心的一些地方都是她自己編造的。”


    “難道爸爸允許她這樣?”


    陳淑登時抬頭,“你爸爸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論文是她自己發表的,前一段被人舉報了,院裏一直在調查,昨天出的結果,確定了是故意的學術造假,並且有一段內容還是她照著國外期刊上的論文,英譯中照搬的。這是造假加抄襲,並且還是她畢業論文研究的方向。最近國內整頓學術的風氣,風口浪尖上,學校決定把她開除了。”


    “這麽嚴重嗎?”許梨有些茫然。


    “李韻研三,馬上就要畢業了,全家把她供到現在不容易,就指望她能畢業找個好工作出人頭地,這孩子糊塗啊!想不開也不能跳樓啊!”陳淑說完掩麵哭了起來。


    許梨想起昨晚上看到的那一幕,又捂著嘴一陣幹嘔。


    她走到自己房間,又走出來,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隻是隱約覺得害怕,和不敢相信,她不想把這兩者聯係到一起,懷著僥幸去問陳淑,“她死了嗎,李韻……死了嗎?”


    陳淑聲音哽咽,“昨晚上從圖書館跳下來的,當場就死了。”


    許梨頓時覺得五雷轟頂。


    “你爸爸隨即就被學校的人叫走了,說是配合調查。”陳淑有些絕望,“這也不關你爸爸什麽事啊,論文發表他根本就不知道,再說,院裏開除李韻的時候,也給了你爸爸處分的,現在把他叫走是什麽意思?”


    許梨提著一口氣,往外走,“我去院裏找老師問問情況。”


    陳淑拉住她,“孩子,別去了,沒用的,前幾天論文出事的時候,我就找了很多人,連陸家都找過,沒人肯幫,也幫不了。這是論文造假,又是被人舉報的,多少雙眼睛看著,沒有轉圜的餘地。”


    許梨想起陸振東說得話,隻覺得腿像灌了泥漿,抬不動,她生生把自己往外拔,咬著牙說:“我先去看看,媽,你別著急,相信學校是公正的。”


    ……


    輔導員不在辦公室,許梨等了半天不見人,想打個電話問問 ,開了機,這次沒了打進的電話。


    她穩著神,先打給了康景明。


    大家都在實習,康景明對此也不太了解,他又打給了班長問情況,過了一會兒給許梨回了電話過來,支支吾吾的說:“你先別管許老師了,你先去院裏查查,你那門後來才考的古代漢語,給你出的成績,好像算得是補考。”


    許梨沒太聽明白,“是補考的,因為我摔到頭了,陳老師說怕因此影響我的成績,當時沒讓我考試,讓我這學期開學的時候跟著補考的一起考。但是我交過醫院證明到院裏的,成績應該還是按正常的算。”


    “我知道,當時陳老師不在,你來院裏送證明材料,還是我幫你轉給他的。但是……但是他好像沒把材料交到院裏。”


    許澤在學生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很好,出了門生論文被調查的事,大家也都沒當真,又都忙著實習。昨晚的事出來,院裏的幾個學生幹部先知道了。


    上麵那些是班長偷偷告訴康景明的,大家對陳西北印象不好,這門課他又是任課老師。


    班長也是前幾天幫著陳西北登記成績看到的。


    補考成績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許梨這一門是按掛科了算的,按照學校的規章製度,掛科會被取消保研的名額。


    康景明怕她犯迷糊,索性點透了,“梨子,你各科成績每學期都是拔尖的,拿得各種獎也不少,怎麽算績點都是能保上研的,所以你趕緊去問問吧!”


    許梨覺得頭暈腦脹,說:“好。”


    康景明見她要掛電話,提了聲,“梨子,需要我作證了你說一聲,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文學院一樓背陽,許梨站在裏麵直打哆嗦,她一如曾經的語氣,說:“好,我知道了。”


    ……


    那天,院裏是真的沒有領導在,李韻死了,學校成立了專門的調查組,配合警方對此事進行調查。


    陸嘉行的電話沒再打過來,許梨給集團部門領導去了電話請假,對方允了,說是陸董打過招呼,讓她好好休息。


    看來那邊應該是知道了。


    許梨心裏五味雜陳,但知道還不是靜靜品的時候,她跟陳淑打聽疏通,是在一天後在警察局見到的許澤。


    當時出了事,李韻的家人馬上就趕到了,父母悲痛欲絕,怎麽都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許澤作為她的導師,被調查也是理所應當。


    陳淑接著他往前麵走,許梨看到了後麵跟院領導同行的陳西北,過去叫:“陳老師。”


    陳西北讓人先走,留下來對著許梨笑了笑,“來接你爸爸?”


    多明顯的事,許梨也不想再跟她迂回,直接問:“陳老師,聽說您把我的古代漢語成績算成補考了。”


    陳西北佯裝著想了一下,說:“哦……好像是,不過,我記得你是這學習開學補考的吧。”


    “是補考的,但是……”


    “是補考,那成績就是補考成績。”陳西北打斷了她。


    許梨咬了咬牙,還是穩著情緒,有理有據的說:“我是參加的補考,但是提前說好的,我的成績還按正常的來,這還是您當初提議的,否則我當時就參加正常考試了。”


    陳西北挖挖耳朵,“我怎麽不記得了?”


    許梨怔住了,“而且我失憶院裏很多人都知道的。”


    “那又怎麽樣?失憶充其量就是生病,要是所有補考的學生說自己生病了,就能都不按掛科算,那對其餘努力用功的同學公平嗎,學校還有規章製度可嚴嗎?”


    陳西北這是純屬耍賴。


    他原本是惜才想把許梨招到門下,但是杭州那次他吃了癟,回來又被院裏領導訓斥了一番,便存了要報複的心。


    這不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時機,陳西北左右看了看,低聲說:“我知道你是怕沒了保研的名額,沒有可以自己考嘛,不過咱們學校的估計是懸了,你爸出了這事,應該沒人想招你了。”


    知道多說已無意義,許梨攥緊了拳頭,說:“該我爸爸負責的,自然會負責,但是陳老師這麽做真的是太棒了。”她人長得乖,也做不出太凶神惡煞的樣子,仰起頭眼神清澈的微笑著說,“不用做陳老師的學生太棒了!”


    陳西北愣了愣,意識到她在說什麽,頓時火冒三丈,指著氣得說不出話。


    ******


    警方的調查結果很快就出了,李韻的死係自殺,跟許澤沒直接關係,但是院裏留言紛紛,說什麽的都有。


    甚至有人在傳,許澤跟李韻亂搞男女關係,事情敗漏才導致李韻自殺的。


    理由還說得像模像樣,“早就覺得有問題了,現在哪個導師不壓著學生幹活,苛扣點錢什麽的,許澤就從不給李韻壓活,總是先緊著她正常的課業,平時一起帶項目,他還倒貼費用給學生,嘖嘖,現在看來,不正常的地方太多了梓。”


    這種類似的留言蜚語很多,哪怕許家人不出家門,也有各種辦法往他們耳朵裏鑽。


    陳淑唉聲歎氣,“你對學生好,反倒是有錯了,什麽世道,白得都能說成黑的。”


    許澤這幾天沉默了許多,院裏停了他的課,他就一個人坐在書房裏發呆,聽得多了,摔了書出來,“別抱怨了,那孩子的死怎麽說也和我有關係。”


    陳淑也氣,“怎麽和你有關係了?警方都說跟你沒關係!”


    “因為她是我的學生,就跟我有關係!我沒看好她!沒教育好她!我以為她知道,就沒給她再強調是非觀念,她走偏了,我身為導師有責任!孩子都死了!我難辭其咎啊!”一向溫文爾雅的許澤幾天頭上白了一半的頭發,蒼老的不像樣。


    突生的變故,和那天圖書館前的畫麵一直刺激著許梨的大腦,她這幾天總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什麽都不願想,什麽又都往外冒。


    傍晚的時候陳淑舉著電話跑進她的房間,陳淑的臉上終於出現了這段時間稍有的笑顏,“梨子,嘉行的電話,說是給你打打不通,打到我這了。”


    許梨人有些暈乎乎的,“誰?”


    “嘉行啊!他說馬上到咱們家呢,你快點收拾收拾起來,怎麽一直睡!”


    已是傍晚,外麵下著蒙蒙的雨,沒開燈的房間,陰沉沉的。


    許梨坐在床邊看著外麵風雨飄搖的小樹,想著曾經發生的好多事,想著那些人對自己說過的話。


    人最怕什麽,把所有的感情都孤注一擲的放在一個人身上,當得不到想要的回報,就會崩潰。


    人最無奈的是什麽,你拚勁了全力,可也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然後一不錯,步步錯。


    就像那個從樓上飛下的女生,犯了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後,為什麽就不能跳出來,原諒自己,給自己一個救贖的方向。


    許梨看著遠方已經淡淡先升起的那一顆星,陸嘉行不過是她一直追逐的一個夢,夢太耀眼,灼得她一身的傷。


    任過去再無悔,再執著,她也不想讓眼淚再這麽肆無忌憚的墜了。


    ******


    陸嘉行到許梨家的時候她正坐在床上,像是剛醒,迷迷糊糊的,眼睛還有些紅。


    “我來了。”陸嘉行瘦了許多,聲音啞著,“這幾天發生了些事,我沒顧上你。”


    他想要摸許梨的頭,被她躲開了。


    許梨鼓了鼓嘴,旋開床頭的小燈,溫暖的光線照在她精致的臉上,可愛的像隻小狐狸。


    她乖巧的說:“沒關係,我知道嘉行哥哥忙。”


    陸嘉行僵了一瞬,懷疑自己沒聽清,“你叫我什麽?”


    許梨歪頭,“嘉行哥哥呀。”


    正出去的許澤和陳淑聞言折了回來,陳淑說:“梨子,好好的,別跟嘉行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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