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天的短暫接觸實在是稱得上“刻骨銘心”,還想強行上boss實在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然而上不了boss就上不了他的馬。


    ——可這隻是最普通的遊戲思路。


    從先前灰血森林的經曆就能看出,這個地方的自由度極高——而她也不應該限製自己的思路。


    誰說一定要上了boss以後才能上他的馬的?


    不過一小會兒,林已經來到了那座最大的金字塔麵前。這些天,她靠著四下閑逛,還有與巫妖們密切交際蹭冰激淩,一方麵摸清了學院的大體構造,另一方麵收集到了一些非常有趣、和她心心念念的棉花糖相關的信息:棉花糖雖然處在被放養的狀態,滿學院的野,白袍導師極其愛惜,從來不管,但是有個地方,它是從來不去的。而那個地方就是這座新手必入的金字塔。


    這裏有什麽特殊的嗎


    當然有。


    林站在金字塔麵前,仰臉望著頭頂那隻碩大的馬頭,咧嘴露出了滿口森森的小白牙。


    “你好,學員木拉拉,很高興為你服務。”冰涼而木訥的聲音從馬口中傳出。


    “嗨,又見麵了。”她熱情地招呼頭頂的那長角的馬頭。


    然而那頭骨一動不動。


    “別這樣,我知道你能聽得懂……那天我提到你的身子的時候,你明明是有反應的嘛……對,就是像現在這樣。”


    黑洞洞的馬眼眶中,藍幽幽的火焰倏然亮起。馬頭沉沉地開了口:“我沒有。”


    “剛才是沒有,現在不是就有了麽?”


    自知上當,馬頭立刻閉嘴陷入了沉默。


    “別裝了,與你可愛的身子分離了那麽久,每天眼睜睜地看著它按照設定好的路線從你眼前跑過,難道你就從來不想它麽?”


    “……”


    “啊,一年又一年,除非有人召喚你,不然你甚至無法離開這座金字塔半步,那曾經自由奔馳於曠野的自由啊,隻在不存在的夢中出現過,成為巫妖以後,連做夢都是奢侈呢……”


    “……說吧,你想要什麽?”


    林笑了。


    尖尖的小獠牙微微向上翹起。


    [話術]:通過使用言語打動對方。


    注:有時候再強大的咒語,也比不上你的舌燦蓮花胡說八道。


    這是她變成巫妖後獲得的另一特質技能。依靠自己的話語說服對象,而[話術]會根據內容的有效程度,作出適當的增幅。


    “我的提議很簡單——我幫你找回身子,你帶我離開這裏,很公平對不對?”


    “……我的身子,它繼承了我靈魂中的所有狂野與暴躁,你想要馴服它恐怕……而且那天我看到你已經激怒了它……雖然沒有了視覺,但它會對曾經的傷害格外敏感……而以你那件事的知名度,其他學員也可能會提醒它,所以你打算怎麽接近它?”


    “要不要親自來看看?”林微笑著張開雙手,仰頭開口吟誦,“et vocem, meam, audient…”


    假如此刻哈爾還在,那麽他一定會感到驚訝。


    因為林所吟唱的,赫然就是那天哈爾帶他們進來時,召喚馬頭所用的咒語,一個音節都不差。


    這是一段長達六節的短咒語,對於新手來說,複雜程度不言而喻。因此哈爾沒有避著連亡靈語都說不利索的兩人。


    不能說他是大意了,因為一般來說學員有問題,確實可以谘詢馬頭。但是要召喚馬頭什麽的,顯然是隻有“引導”權限的巫妖才能做到。這也是哈爾為什麽沒有避著他們就直接念了出來——哪怕知道也沒用。


    隻是他或許沒用想到,林不僅一節不差地念了出來,而且還完全有效。


    當林念完最後印個音節,馬頭朝著她飛了下來,落在了她的麵前,足有一隻豬精大小。


    “真是夠大的,”林放下了雙手,“接下來,請你務必好好跟在我的後麵,我說上,你就趕緊上——速度懂嗎?”


    “嗯。”馬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林當下不再囉嗦,回憶了下那天的狀態以後,激活了“靈魂洞察”,在變了模樣的世界當中,開始了躲避視線與感知的遊戲。


    此刻,滿世界的靈魂之火看起來依舊是那般的香甜可口,林暗暗吞了吞口水。


    但是現在不是吃的時候。


    她定了定神,從口袋中取出一截手指粗的蛛絲,在胳臂上纏了兩下,盯著那剛剛出現在天邊的大團棉花糖,朝著它的方向悄然走了過去。


    這個時間是她計算過的、課程最為繁忙同時也是學院在外麵遊蕩的學員最少的時間。因此不怎麽費力,就穿過了一團有一團白霧繚繞的彩色冰激淩們,迅速接近了已近快要落地閑逛的大棉花糖。


    大概是今天周圍的空氣格外的平靜閑適,大棉花糖顯然沒有想到,自己又一次地被盯上了。它周圍那代表感知的白霧,也因為放鬆的心情變得輕薄,動得也格外緩慢。


    先前那一口在靈魂上留下的傷害還在,不時就會作疼。它心有餘悸地轉回脖子想要蹭蹭那塊疤,無奈長度不夠,隻能意思一下,就轉過了頭來。


    然而就是這一下的動作,導致它的感知主要集中在了那一塊傷疤尚存的區域,露出了前方空門。


    幾乎是它轉回的瞬間,無頭馬就意識到有什麽不對,撒腿想跑。


    然而剛一動作,便覺得脖子上一緊,緊接著肚子上,四肢下,有什麽東西迅速地纏繞而上,以一種不算致密卻格外執著的感覺控製了它。


    “就是現在!”林大喊一聲,牢牢勒住了馬脖子。


    接著她背後的馬頭如閃電般飛躍而起,哢噠一聲扣在了脖子上,一氣嗬成,嚴絲合縫。


    “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終於自由了!安敘爾你這個老家夥,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重新找回了頭部的獨角馬像是瘋了一般地開始在整座學院裏狂奔,撒著四蹄使勁踐踏學院的建築。一時之間漂浮在空中的金字塔搖搖欲墜,碎石紛紛。仿佛還嫌不過癮似的,它又使勁噴出一股又一股藍焰,掃過的地方,碎石與骨頭化作齏粉,地上揚起一陣又一陣白色的沙塵。


    “喂喂!”林揪緊手中的線,死命大呼,“你也是剛恢複吧?鬧這麽大的動靜是想幹嘛?”


    “籲——”身下的馬噴了口不屑的鼻息,“怕死的蟲子。”


    “別鬧了,趕緊跑路才是……”林正想催促,卻感覺周圍突然一下子亮了起來:幾乎是在一瞬間,它們身下的金字塔全都變得雪亮,如同太陽般閃到刺目——林開始隻覺得眼睛一花。接著手上一緊,整個身子被身下的家夥帶飛了起來。


    “……那是什麽東西?!”林隻覺得不能呼吸。


    她看到被飛速甩在身後的金字塔越來越亮,看著就像是……在聚能的光子炮?


    “會讓你們變成沙子的東西,我親愛的學員。”她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聽起來溫和而又無害,“你說,有人不僅偷了我的書,還搶了我的馬,我該怎麽對它呢?”


    第31章 利息


    “明明我那麽費勁心力地拯救它,指導它, 但看看它是怎麽回報我的呢?”


    那聲音差不多是貼著她的耳朵。


    尾音微微上揚, 像是帶毛的刷子一般,在她的後頸輕輕地撓了一下, 驚得她那渾身根本就不存在的毛孔瞬間就炸了。


    林猛地轉身,卻對上了白袍巫妖那張骨骼雪白、臉上每個窟窿都生得恰到好處的臉。


    據她事後回憶, 當時那張臉距離她的臉大概隻有0.00001公分的距離。不過林可以摸著良心發誓, 自己絕對是沒有碰到對方的。


    假如雙方還是生前有血有肉的狀態的話,那麽這個誓言就很值得商榷了。畢竟對於當時的情況來說, 要腦補出大約兩百詞左右眼神相對氣息糾纏無比曖昧一路滑向一見鍾情深淵的場景,實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然而當其中一方換成一隻灰麵獠牙的豬精巫妖、另一方則換成頭顱小了整整兩個尺碼的白袍巫妖時,這個場景顯然就不那麽美妙了。


    至少林在對上對方眼中那幽幽燃著的暗金色的靈魂之火時,整個靈魂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雖然對方的語氣那麽輕柔, 還帶著笑意, 但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威脅——極為本能的, 來自於“捕食者”的死亡威脅。


    在她原本的計劃裏,這本來是應該是一個潛入類任務。安靜、低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根本就沒什麽和boss碰麵的環節, 更不會有瞬間觸發所有-9999死亡射線的選項。


    可如今眼睜睜地就變成一個射擊類遊戲,還是挨一發就再見的那種。而且關底boss更是完全不按照套路幹活, 直接就衝過來了——就在她背後, 還掌握了回合的主動權, 怎麽看都是隨時可以暴擊的節奏。


    林有些絕望了。


    “怎麽?回答不上來麽?”


    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林的回答, 白袍巫妖又問了一遍,冰涼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骨節絕對分明的手摸上了她的脖子。


    事實上,菲尼克斯根本就沒打算要什麽答案。


    他原本隻是抱著玩玩的態度,逗弄逗弄哈爾帶來的小寵物,甚至覺得這隻小寵物有趣的樣子讓他很是滿意。


    他還專門給了它一個“專注”的祝福,讓它從此在學院裏麵享受天堂般的幸福——沒想到居然還是看走了眼。


    他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哈爾幹的。當年的這位同窗放棄得突兀而又蹊蹺,自那之後一蹶不振,向來都是不到被動的召喚時間,絕對不肯提前回學院。哪怕要了學院的傳送書,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而已——雖然菲尼克斯自完全掌握學院以後,完全不覺得哈爾能幫上什麽忙——在他眼裏,這隻墮落到連知識的熱愛都已經喪失的巫妖,實在和一堆真正會行走的骨頭沒什麽區別。


    這些年來,整個學院處於他的絕對掌控之下,從沒出過什麽岔子。可這次偏偏是在哈爾提前回來的節點上出了毛病。


    前腳剛和哈爾聊完,後腳就有學員來匯報,說圖書館裏的魔法書沒了——而且是全沒了。緊接著就是那陣可怕的地動山搖。


    然後他就看到哈爾的小寵物帶著史上最為墮落的家夥一起跑了。


    ——果然都是有預謀的。


    ——根本不惦念最偉大的導師對它的指導與恩情。


    ——全都是已經無法通過教育感化的家夥。


    ——隻有讓他們徹底淨化了。


    想到這裏,對學生感到絕望的偉大導師收緊了滿是聖光的雙手,看著豬精那粗短的脖子冒出一陣白煙來。


    “等……等等——”手中的豬精突然嚎叫了起來,“世界上最最最偉大的導師啊,我臨死前有個最後的請求。”


    大概是因為那聲音太過於淒厲,菲尼克斯的手不由自主地頓了頓。而就是這一瞬間的停頓,豬精嚎出了它最後的請求。


    “請允許我最後一次親吻您的腳尖,報答您對我的指導……所謂您一天是我的導師,那麽就終身都是我的導師,對我有父親般的恩情。雖然我犯下了大錯,但您對我的恩情還在!所以請務必答應我最後的請求!讓我最後一次表達對您的感激。”


    “一天是導師,終身都是導師……父親般的恩情。”


    菲尼克斯把這話默默咀嚼了一遍,覺得莫名的動聽,比平時聽膩了的“最偉大的導師”似乎動人多了。


    身後所有的魔導炮台都已經充能完畢,不怕它耍花樣。


    於是,心情好了不少的菲尼克斯拍了拍身下早已安靜如雞的骨馬:“多米尼克,下去。”


    接到指令,骨馬一句多餘的嘶鳴也沒有,極為乖順地降落到了地麵上,趴好,任由白袍巫妖掐著豬精巫妖的脖子,如拎一隻待宰的雞那樣,扔到沙地上,揚起一陣白灰。


    做完這一切,菲尼克斯站定。


    麵前的豬精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在過來之前仔細地把身上的白沙裏裏外外都抖幹淨拍幹淨,然後才極為虔誠地拜倒在他的腳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袍角,俯下頭去。


    “啊……最偉大的導師,”豬精發出小聲啜泣般的聲音,“我不祈求您的原諒,請接受我最後的道別。您永遠是我最摯愛的導師。”


    “願你的靈魂消散之後得到安歇。”


    “謝謝您!我真的是太感激您了!我永遠愛您!”


    聽到菲尼克斯的祝福,豬精激動地抱住了他的雙腿,使勁蹭了兩下。


    這個動作有些太過於親近了,讓菲尼克斯有些不滿。他想要伸手把這隻豬精扔出去,不想念頭剛起,卻發現根本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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