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嗎?”


    如同琴弦一樣的聲音在邊上響起。


    獵人這才意識到,邊上站著一名貴族般的青年,長袍優雅,衣飾華麗,眉眼細長,笑容溫和,耳朵有點尖,看著似乎還有精靈血統。


    “請問您是?”


    形勢比人強,獵人還是用上了敬語。或者說對著這樣的人物,雖然心中警惕依舊,但既然還活著,麵前又有這麽一位無限接近於那優雅種族的青年,實在是讓人很難開口就惡言相向。


    然而麵對他的問題,青年隻是露出一個微妙的、略帶嘲諷的笑容:“我以為用那種武器的異界種,至少不會問出這樣天真的問題。”


    亨德裏克沒說話。


    “別在意,姓名對我們深淵居民來說,就同年齡對女士一樣敏感。”從青年背後傳來一個輕盈的聲音,緊接著探出一個會發光的遊龍腦袋。


    “你好啊,旅行者。”它衝獵人輕一點頭,“你可以叫我木拉拉。”


    接著獵人眼前一花,下一秒,那法力遊龍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足有兩人多長。


    它倏溜一甩尾巴,身體在水中盤成一個漂亮的螺旋形,頭顱端正,看著就像是一個正襟危坐的人。


    雖然把一隻法力遊龍形容成這樣很奇怪,但亨德裏克就是有這種感覺。


    並且剛才那個看起來十分漂亮的貴族青年就垂手站在遊龍邊上,主從關係一眼分明,那種人一樣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這種微妙但妥帖的秩序感,很難想象會出現在深遠的魔物身上——尤其是在怪物圖鑒中公認的、沒有什麽智商的法力遊龍身上。


    “獵人先生看起來有點緊張啊。”法力遊龍歪了歪腦袋。


    亨德裏克抿唇。


    “別緊張,”遊龍輕聲笑了,“我確實有些事要和談談,主要是關於你的武器——那把暗金色的漂亮槍刃。”


    果然是在這裏。


    亨德裏克想。


    對方沒有立刻殺死他,應該是知道他的武器的重要性和他本人的身份——畢竟金刃的冒險者在深淵的魔物之中還是有相當的威懾力。至少在他慣去的熔岩山脈,他的名字就是死神一般的存在……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那麽就有了可以商談的餘地。


    獵人這樣想著。


    “如果你是想拿回你的武器的話,那可以不用費心思了。”


    仿佛一眼看穿獵人的心思,“木拉拉”搖了搖頭。


    “可以非常明確地告訴你,東西到了我的嘴裏,就絕對沒有吐出來的可能性。”


    “那還有什麽談的必要?”亨德裏克反唇相譏。


    “當然有。”木拉拉點頭,“我的仆人對你的那把槍非常感興趣——如果你能提供更多的信息的話……”


    “如果我拒絕呢?”


    “拒絕?”對方嗬了一聲,“你忘了,你的同伴們還在我的手裏?”


    “他們和我沒關係。”


    “哦?真的嗎?你快醒的時候還一直叫著他們的名字呢,讓他們快跑。什麽強尼啊珍娜啊布魯特,不少呢。”


    亨德裏克麵色一沉。


    “而且別搞錯了,你們這群不速之客耽誤了我還有我的人不少時間,誤工費怎麽算?”


    “……”


    “另外,亨德裏克先生,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電魚一時爽,全家火葬場——啊?”


    第81章 魔改


    什麽爽什麽火葬場?


    亨德裏克愣了愣, 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然而稍一回味, 結合裏麵的“全家xx”, 總算反應過來, 這聽起來頗為古怪的話, 應該是一句威脅,來自於這條自稱“木拉拉”的法力遊龍的威脅。


    假如麵前是人的話, 亨德裏克大概能想象出對方在說出這句話時揮拳頭的動作——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先前酒館裏碰到的那個刺青法師,想起那個幼稚拙劣的紋身,再想想那個非常套路的威脅, 忍不住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可嘴角剛剛一動, 就立刻心下警醒。


    ——太放鬆了。


    他皺眉,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對——那種違和感不知怎麽又冒了出來。


    從一開始, 他就知道站在麵前的是一隻深淵魔物,但不知道為什麽, 從見麵開始到現在交流,除卻那些奇怪的用詞, 他實在是很難把對方當成“異類”來看。


    可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地方:明明是一隻魔物, 為什麽見麵的禮儀會如此妥帖?還能用那樣標準的通用語——這種直接可以用於施法的語言是世界上最穩定的語言之一, 帶著法師塔傳承一個紀元也不曾改變的口音, 透著古老、傲慢與固執。


    亨德裏克自然同深淵魔物打交道過,可他們往往有自身的語言。即使少數高級魔物能使用通用語, 也用法粗獷, 措詞簡單, 變體繁多, 在另一個位麵的人眼中幾近於野蠻語言,往往無法溝通。


    但這樣的情況卻完全沒有出現在他和對麵。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對方如果不是披了張怪物皮的人類,就是對另一個位麵極為了解的高級魔物——位階不會很低,至少是真正傳說中才會見到的大領主和它們直屬的侍從……


    想到這裏,亨德裏克隻覺得後腦一片冰涼。


    對麵的林自然不知道,自己不過一句威脅,對方就腦補出了如此之多,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已經極為接近真相。


    她隻知道,自己拋下一句極具氣勢的威脅之後,對方隻是露出了奇怪的似笑非笑的神情——雖然隻有一瞬,但她看得清清楚楚。最最關鍵的是,正當她以為對方要反駁什麽的時候,對麵居然直接就發起了呆,完全不再接她的話茬。


    ——這時候至少不是應該給點冷笑/嘲諷/顫抖之類的反應嗎?


    ——連話都不說實在讓她很沒麵子啊?


    ——果然最大的蔑視就是不說話嗎?


    僵持之中,大領主隻覺得十分惱火。她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做一隻窮凶惡極的深淵生物,甚至連威脅俘虜這種事都親自上陣了,結果效果十分不怎麽樣,氣勢上好像還反而隱隱被對麵的人類給壓了一頭。


    “大人……”一旁的利維坦意識到有什麽不對,想要開口。


    “不用,”林想也不想就製止了手下替自己出頭的想法,轉而看向獵人,慢慢地說道,“看來您完全不願意合作呢?”


    “合作?我和您?”獵人的表情更奇怪了。


    “不,我改變主意了,”烏拉拉擰緊了身子,透明皮膚下的骨骼開始變得熾白,“我要讓你見見什麽叫真正的煉獄。”


    生氣了。


    不,應該是憤怒了吧?


    亨德裏克揣測著。不知道為什麽,對麵這樣直接的威脅,反而讓他鬆了一口氣。


    說什麽合作——簡直聞所未聞。


    自發現深淵位麵以來,這個世界於他們就是一個大型的狩獵場,裏麵有著他們需要的資源和材料。


    見過獵物說要同獵人合作嗎?


    如果有,大概就是剛才那個情況,其驚異程度,就和武器店裏會被抽筋扒皮磨成粉的材料突然開口說話差不多。


    哪怕被獵物反殺了也一樣。


    不過是從獵手變成了獵物,但除此之外不會有更多的關係。


    從發現被抓開始到現在,亨德裏克終於有了種正常的感覺——包括被殺戮被折磨也不是問題。


    雖然不曾切實經曆,但他對這種被俘情況還是有心理準備的:深淵魔物的殘暴早已有所耳聞,它們習慣性在享用獵物的靈魂前折磨他們,不管是肉體還是心靈。


    然而想要一位傳奇級別的獵人在意誌上屈服,取悅這群魔物麽?


    亨德裏克心中冷笑。


    他對自己靈魂的堅韌程度有充分的自信。


    他曾經從同伴盡失的痛苦中走出,獨自一人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享受著清苦的生活,以狩獵魔物為生,磨礪自己的槍刃,靈魂與意誌早已堅不可摧。即使麵對魅魔的誘惑也曾毫不動搖,反而直接砍向對方的腦袋。


    “盡管來吧。”他沉聲說。


    “嗬,”林一聲冷笑,“利維坦。”


    “是的,主人。”


    “給這位硬骨頭先生一點”‘開胃劑’,哦還有呼吸藥劑——然後讓我們祝他用餐愉快吧。”


    ——等等,什麽東西?


    亨德裏克懷疑自己聽錯了。


    然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根本沒聽錯。


    那位優雅得像貴族一樣的青年將他帶到了一個足有禮拜堂那麽大的房間前麵,給他強行灌下了藥水,然後一把推了進去——這個房間甚至沒有門。


    裏麵裝滿了燒焦了的魚蝦蚌蟹,隨水飄來詭異的肉香。


    亨德裏克隻覺得胃中一燙,無盡的饑餓感湧了上來——仿佛能吞下一頭鯨魚。


    “自己製造的垃圾就自己吃了吧——哦,吃不完可是出不來的。”


    旁觀的大領主看著獵人撲上去,冷笑著補上一句。


    裏麵的獵人顯然是聽不到了,隻傳來相當誇張的咀嚼聲。


    “您真是一位……仁慈的主人。”一旁的第二騎士微笑地遞上奉承。


    “我以為在這裏‘恐怖’才是稱讚?”


    “不,”利維坦搖頭,“對臣服者來說,仁慈總是更美好一些。”


    “嘖。”林撇撇嘴。


    “其實您如果想要折磨他的話,我有更美妙的辦法。”利維坦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其實我更喜歡直接把這種家夥切片,抽出他們的靈魂讓他們在一邊看著,看著自己回去的希望一點一點地消失……”


    “停,”林製止,“我去過安敘爾,知道得比你還多——收起你的那副表情——我不喜歡另外那個頭。”


    “啊,那真是遺憾。”利維坦摸了摸嘴唇,聲音重歸溫文,“他非常喜歡您呢,瘋狂地。”


    林受不了地擺擺尾巴:“反正哈爾也製造了一堆煉金垃圾,這個家夥也給我攢了一堆垃圾——總之你想辦法處理掉。”


    “是的。”


    垃圾。


    說出這個詞的時候林的心都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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