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視界術!”


    他幾乎是用吼的喊出了命令。


    少女立刻遵照吩咐施法,但不出意料的,找不到任何法術扭曲的痕跡。


    兩次。


    他想,雖然中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顯然有某個他們暫時無法理解的存在正在他們的周圍動作。


    可他們甚至連對方在哪裏、做了什麽也不知道。


    原本周圍最最普通的空氣、地麵、石子——所有最常見的一切都像是在瞬間變成了噬人的怪物,透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恐懼——或許不僅是常人,對金弓來說也一樣。


    出師不利,到手的東西在眼前莫名消失。


    舍維爾憤怒極了——而在這憤怒之下,他能感受到一絲隱隱的、連他也不願意承認的恐懼。


    “舍維爾,”薇薇安猶豫著開了口,“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


    “想都別想。”舍維爾不耐煩地打斷了牧師的好心,“薇薇安,你太關注那個法師了,她——”


    他還想說什麽,然而下一秒眼角卻瞥到了這輩子在夢裏都沒有見過、也無法理解的景象:在遺跡深處,所有的東西都在開始變白——或者說是褪色。


    牆垣、樹木、蛛絲、殘骸……所有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雪一樣潔白的顏色,就像是在一瞬間,所擁有的生機被抽取的一幹二淨。


    與此同時,從遺跡最高點的白色塔牆開始,所有可見之物都在緩慢地坍塌,如同不堪承重的沙砌建築,就這樣緩緩散落成沙,堆砌成一座又一座大大小小的白色沙丘。


    隔著遙遠的距離,都能感覺到那轟然炸開的魔力——以及隨之而來的死寂。


    “——”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幹燥而溫暖的風自沙丘深處吹來,喚回了眾人的理智。


    ——那是什麽?


    舍維爾隻感覺到了一陣不可言說的寒冷。


    “別發呆!過來!”巴弗滅一聲怒吼,拉回了他的神智。


    不,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眼前景物的白化和湮滅並沒有就此停止,而是在侵蝕了遺跡中心之後,如同暈在了水中的顏料一般,以不可阻擋的趨勢朝著四周的景物繼續蔓延,並且速度越來越快。那些潔白的沙子如同活物一般,在散落推進的過程中,將所有碰觸到的東西都變成了同樣的顏色。


    “聖盾!快!”


    舍維爾的聲音都變了。


    他同巴弗滅還有呼倫一起衝向了薇薇安,躲在牧師雙手張開的護盾之中。


    幾乎就是在他們剛剛躲好的瞬間,那恐怖的白色沙潮便已經到了他們前方不遠處的高牆。


    潔白的細沙溫柔地朝著他們的方向緩緩湧來,如同浪花親吻著沙灘,發出細細的聲響。


    然而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那樣的吻一旦沾上便隻有死亡。


    “星界石。”還是呼倫法師將眾人的意識喚了回來,“趕快。”


    舍維爾立刻取出了星界石,想要貼在頭上。


    可下一秒,他若有所覺,轉頭對上了薇薇安看向他的目光。


    拚盡全力雙手張開的牧師就這樣看著他,眼中再沒了往日的順從與崇拜。


    裏麵並沒有太多的表情,沒有驚訝,沒有怨恨,也沒有即將被背叛的憤怒。


    她隻是這樣看了一眼,就轉回頭去,繼續專注於加固手中的護盾——仿佛沒有任何期待。


    這樣的神情悄然勾起記憶中的另一個身影——另一個性格和薇薇安一點也不像,但同樣堅定而信仰虔誠的人。


    曾幾何時,那個人也是像這樣,毫不猶豫地擋在了他的麵前,帶著他無法理解的堅定……


    不過是瞬間的猶豫,白色的砂子就已經到了他們的麵前。它們撞上護盾,悄然地將之逐漸溶解——牧師想也沒想就重新灌注法力,繼續加固。


    可也因為這個動作,砂子逐漸開始堆積,慢慢就沒過了半截護盾,隨時都可能坍塌。


    “走吧。”薇薇安仿佛看穿了他的猶豫,平靜地說,“活下去吧——不過就是為了自己,這沒什麽好羞恥的。”


    ——不。


    他想。


    可身體的反應誠實得無法欺騙。


    等金弓覺察的時候,星界石已經貼上了他的額頭,開始散發出柔和的光,隻需要三個呼吸——他就能離開了。


    ——不管是誰,來阻止他吧。


    他下意識地望向一旁,法師呼倫早就已經離開,巴弗滅卻沒有走——他們組隊的時間最久,顯然,他想到的事情,巴弗滅自然也會想到。


    兩人相視一眼,感受到了同樣的絕望與掙紮。


    白沙越積越高,壓力越來越重——牧師的臉色變得蒼白,手也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舍維爾咬牙。


    必須得做決定了——


    “咦?”


    念頭剛起,耳邊卻傳來薇薇安的一聲驚呼,打斷了他的動作——金弓朝牧師的方向看去,卻突然發現白沙再沒有任何動靜,不再上漲——甚至開始緩緩褪去。


    舍維爾這才發現,以他們身側不遠處為界限,白沙並不曾再前進一分一毫,邊線堆成了平整的弧形——而那個位置正是遺跡出口的位置。


    很顯然,白沙侵蝕是有範圍的,而那個安全的位置就在他們不遠處。


    ——不用做決定了。


    舍維爾突然就鬆了一口氣。


    “後撤!”


    他當即恢複了精神,大聲指揮著隊友。


    然而牧師卻隻是撤去了護盾,怔忡地看向遺跡中心:“那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她喃喃。


    “先回來。”


    金弓命令。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見,連綿的白沙正中有一個人在緩緩地站起。


    “別過去——那裏很危險。”


    他警告薇薇安。


    然而牧師並沒有理他。


    像是被攫住了心神一般,她連護盾也沒有張開,就這樣朝著遺跡中心慢慢地走了過去。


    也是這個時候,舍維爾才發現,鞋麵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沾了不少砂子,隻需要跺跺腳,就能輕易擺脫,根本沒有什麽可怕的。


    ……


    等薇薇安找到幸存者的時候,差點沒認出眼前的景象。


    綿延的沙丘之中,整個世界都像是湮滅成了白色,荒涼而幹淨。


    唯獨那個人的周圍殘骸堆積如山,黑的黑,白的白,就像是來不及被掩埋的孤島。


    而身披殘破灰袍的她,在殘骸之間漫步著,看起來就像是身處兩種顏色之間的幽靈,有種輕飄到不真實的感覺。


    “不在這裏,”她垂首掰開一根已經燒得焦黑的尖刺,將之在指尖一點點地碾碎,然後又轉到一邊半塊殘破不堪的甲殼。


    “也不在這裏。”


    甲殼粉碎。


    “啊真討厭,”她抱怨,“怎麽這麽難找啊?”


    感覺到有人到來,少女轉過了身子。


    而這一照麵,薇薇安差點沒尖叫出來。


    眼前的少女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但整個人的身上——所有目之可及的地方都布滿了細細的、暗紅色的爪痕。


    深刻,尖銳,包含恨意——仿佛恨不能將這具身體扯爛。


    意識到牧師的失神,少女微微一笑:“怎麽?嚇到你了?”


    “……”


    “別怕。”她說,“一會兒就好了。”


    “……”


    “真的,不信你看。”


    她說著在手臂上狠狠一抓,當即抓出三道尖細、深刻的暗紅傷痕,看著和身體上其他的傷口如出一轍。


    “隻要我願意,它們很快就會好的。”


    說話間,她身上的傷口果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愈合了起來。


    “看,”她衝薇薇安笑了起來,“多棒的身體啊,不管怎麽樣都不會受傷,不會疼——也不會變化。”


    “……”


    “啊,果然還是嚇到你了嗎?”她收起有些戲謔的笑容,“抱歉,我並不像製造這樣的驚悚效果——隻是不太習慣,所以先前做了點實驗。”


    “……”


    “真的,啊,也不完全是實驗吧,也就是一時有點失控而已。”


    “……”


    “哎哎,明明是我比較慘好嗎,同伴也找不到了,人也變不回去了——所以你為什麽要哭啊?”她無奈地笑了。


    薇薇安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哭。


    她隻覺得難受極了——尤其是看到麵前的女孩笑起來的時候,眼淚就控製不住落得更加厲害了。


    不過一下子,眼前就模糊一片。


    她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可安慰的話剛到嘴邊,就變成了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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