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蛇也不會例外。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控製住聲音中的顫抖:“我不想傷害你的同伴,但是請你離開。這裏是艾拉卡斯一族的聖地,踏足此地都是褻瀆——而你試圖冒犯的是我們所侍奉的……”


    灰眸的騎士從巨龍的身體上消失了。


    艾尼塔還來不及驚呼,就看到那暗色的身影在湖麵上一閃——下一秒便已經到了他的眼前。


    也因此,就在這個瞬間他看清了對方的眼神:暗沉如風暴降臨荒原,透著清晰而切膚的殺意。


    艾尼塔腦中一片空白。


    那橫掃而來的劍風是如此鋒銳,他甚至無法說服自己,以幽靈之身足以安然無恙。事實上,在那冰冷的風接近的時候,他清晰地感覺到了某種久違了的銳痛。


    “鏗——”


    在即將被穿透前的刹那,冰冷的風停住了——或者說是被攔住了。


    白色的槍就這樣橫在了他與黑沉的劍鋒之間,堪堪就在距離他半指的地方。


    灰眸騎士看向了不速之客——正是先前盤在巨龍頭頂的那團灰霧。他目光下移,落到了對方的手上:那雙手精致、秀美,帶著某種驚鴻一瞥後留下的深刻印象。


    一隻如同細巧的花藤一般,緊緊纏繞住□□,幾乎與槍身的顏色融為一體;另一隻則如同暗夜中的百合一般,從閉合到綻放如同轉瞬的幻影,帶著不動聲色的輕捷與優雅。


    那手在肩膀的位置輕輕一拂,把肩膀上那團泥塑小馬往脖子後使勁拍了一下:“好好趴著不行嗎?不要亂動——癢死了。”


    灰霧甕聲甕氣地抱怨,帶著奇特的熟悉感。


    可還沒等斯塔圖追尋那熟悉感的確切來源,它肩膀上的東西就發出了噪音:“你……你你你!你剛才幹嘛裝死?之前那個是怎麽回事?你眼睛怎麽回事?”


    “噓,你問題太多了,大奴隸——我剛才想起來一點事兒,晚點再和你慢慢說罷——哦,你也是。”


    它衝一邊的翼蛇祭司眨了眨眼,終於轉向了靜候已久的斯塔圖。


    它抬眼對上了他的眼,翡翠色的眸子看起來陌生而疏離,帶著寶石一樣的冰涼:“沒人教過你嗎?和幽靈也要保持距離,這是禮貌問題。”


    雖然聲音又粗又難聽,但斯塔圖聽出了其中語重心長的意味。


    “是誰。”


    灰眼的騎士問出第一句話。


    “啊,你很想知道嗎?”它的語氣中透著一絲狡猾的意味,“那就先吃我一槍。”


    原本架著重劍的白色□□倏然炸開,無數尖銳的觸須朝著灰眼的騎士刺去。


    斯塔圖矮身躲過,對方則趁勢拉開距離,衝向水麵。


    ——它想引他遠離它的同伴,並利用湖水的地勢阻礙他的行動。


    灰眼的騎士立刻分析出了對方的意圖。


    他的目的僅僅是這個看起來滑不溜手的東西,其他無關的事物於他同路邊的石子無異。


    至於想要利用湖水……


    斯塔圖第一時間就跟了出去,如同一隻黑鷺驚掠而起,在水麵劃過筆直而鋒利的痕跡,直指獵物後撤的方向。


    而獵物在進入湖心之後不久,也沒有了繼續逃竄的意識,而是在第一時間將散開的武器重新收束成槍,直直迎上了乘風揮砍而來的重劍。


    “鏘——”


    黑白色的武器再度重重撞擊在一起,發出悠長的聲響,於湖麵上回蕩開去。


    第152章 盛景(下)


    整片湖麵寂靜了片刻, 如同風暴降臨前的屏息, 隨即便是狂風呼嘯。


    在短暫的停頓過後,雙方幾乎在第一時間選擇後撤, 帶起的風壓於水麵之上激起刀鋒般的巨浪。


    浪花未落,黑白雙方又再度加速衝鋒, 流星般重新撞在一起, 發出刺耳的聲音。


    短兵相交間, 攻擊密集如雨,帶起的水浪還來不及成型,便在隨之愈發猛烈的攻勢中碎裂成霧,在半空中飄散開來。


    一時之間清響不絕, 伴隨水花迸裂飛濺的聲音, 恍如疾風驟雨, 在旁觀者耳中, 卻帶上了某種奇特的韻律。


    艾尼塔本來是想藏起來的, 雖然大部分物理攻擊對他無效, 但如同先前那樣, 不知道何時危險就可能降臨。然而從這噪音般密集的攻擊聲中,他硬是聽出了如同舞步般的節奏,一清越一深沉, 進退同步, 快慢相隨, 交織在一起形成了某種獨特的節拍。


    不僅僅是聲音, 那眼花繚亂的攻擊軌跡似乎也在最初的粗暴而直接的試探過後, 變成了某種愈發從容的相互試探與進退。


    雖然雙方武器大小各異,一纖細一厚重,但撞在一起的時候,卻絲毫沒有失衡之感,反而出奇的和諧。


    ——簡直就像跳舞一樣。


    然而交鋒的雙方卻根本沒有這種近乎浪漫的感想。


    灰眼的騎士感到了一絲名為“不耐”的情緒。


    大約是已經離目標太近了的緣故——他在找回了道格之後直奔此處而來,本來以為找回“珍娜”的目標觸手可及,可沒想到在最後一刻的時候遭到阻撓。


    他直覺地想要將那團灰霧收入囊中,不想卻遭到他背上的泥巴馬還有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幽靈翼蛇阻擾。


    他並不擅長照顧人也不擅長詭計,因此無論是被要挾還是道格第二次被挾持為人質的時候,他確確實實地感到了不耐。


    ——數量繁多、狡猾、邪惡。


    ——果然如那位所說,深淵的魔物都是隻會讓人痛苦的存在。


    ——應當統統予以清除。


    對方似乎非常熟悉他的套路,幾乎每一劍下去,都會得到恰到好處的回應,力道不輕不重,正好能夠將他的攻擊卸去大部分,再借最後一點滑開——或者對這團灰霧來說應該是飄開。


    這種感覺很是難受,就像是即將碰觸到遊魚的時候,又被它從指間滑過,每次都差一點點。


    應該還是不夠快吧。


    斯塔圖想。


    他並知曉所謂的劍招是什麽,也無從知道所謂的武技。


    他所擁有的一切都仿佛與生俱來,不需要去想從何而來——即使想了,也找不到任何線索,全部都是空白。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需要做的就是提速。


    而她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壓力。


    黑色的重劍的攻擊突然就變快,而攻勢卻絲毫不減減弱,反而有越來越猛烈的趨勢。


    ——這怪物。


    她被震得多飛出去了幾步,心裏暗暗啐了一口,手下卻絲毫不敢鬆懈。


    雖然先前幾度交鋒之後,多少熟悉了灰眼騎士的套路,但她依然在這一刻感覺到了危機。


    不僅僅是她會不斷提調整攻擊速度與軌跡,對方也在不斷適應著她的攻擊。


    於是十幾個回合的交鋒下來,雙方幾乎誰都討不到便宜。


    本來以為這樣就差不多了,但是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有繼續往上表速度的趨勢。


    她倒是也想跟上,但是纏繞在手中的□□與她的神經連成一體,從槍身傳來的、愈來愈響的嗡鳴與刺耳的摩擦聲在告訴她,再過不了多久就是她的極限了。


    這種時候,選擇“跟”顯然不是一個好選項了,那麽就隻有另辟蹊徑。


    她閃過貼著頭頂的一擊,不再選擇反擊,而是直接調轉槍尖朝下,整個人隨同白色的槍一起向下墜落,在觸水的一刻,攻擊的餘力同□□一同爆炸開來,濺起漫天的水霧。


    灰眼的騎士緊隨其後,朝著它消失的位置劈砍而下,然而除了濺起的水浪之外,什麽也沒有。


    即將落入湖中的刹那,他重新借力輕點翻身,幾個起縱之後,落到了湖心的巨龍身上。


    它顯然很在意這個東西。


    無論先前攻擊如何激烈,那東西也始終很是小心地帶著他繞開這個位置。所以他沒必要自己主動去找——隻需要等著就可以了。


    灰眼騎士拄劍於地,非常耐心地等待著。


    一刻,兩刻,三刻……


    湖麵上氤氳的水汽沒有任何散去的意思,詭異的寂靜彌漫在整個空間中。


    他盯著它消失的方向,打算再給它最後一刻,如果它還不出來的話,那麽他可以選擇先處理這副巨龍的身體——那裏麵也有珍娜的氣息。


    一刻很快就過去了。


    灰眼的騎士非常幹脆地拔起劍朝著巨龍走去。


    他抬起重劍,直接在巨龍的腹部劃上一刀——根據先前狩獵的經驗,胃部中總會大量集聚他想要找的東西。


    劍起劍落,巨龍的腹部倏然裂開,露出其中的內髒——這隻巨龍不知道已經在這裏呆了多久,身體沒有一絲一毫腐爛的意思,所有部位都完好得驚人,就像是還活著一般——除了因為先前魔力被大量吸收後,整個身體、包括內髒都呈現出了漆黑的顏色,不是很好分辨。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很快就找到了它的胃部,因為那個地方確實大得驚人。


    於是他又是一劍,將之劈了開來——可他很快就失望了:劍尖之下,那個胃裏確實有些什麽殘留,雖然看起來是細碎的顆粒,他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他要找的東西。


    但是屬於“珍娜”的氣息確實存在於它的身體裏麵,很難確切說是哪個部位,但確實是存在的他微微皺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開始仔細考慮,是不是需要將每一縷血管都剔除開來,細細解剖……


    就在斯塔圖打算再度動作之前,他忽然聽到了水聲。


    非常輕,如同遊魚潛藏在流水之下悠然擺尾,又像是長長的衣擺悄然劃過水流,帶著某種從容的氣息,就這樣從正麵接近而來。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打算在對方露頭的瞬間直劈下去。


    “嘩啦……”


    水聲響起,寒光鷂落。


    一往無前的劍鋒卻在即將碰觸的刹那生生停住,停在了從水中浮現的麵龐前。


    那是張樣貌不甚出眾的臉,然而眉眼細致,膚色皎白,因為浸了水的緣故而有些濕漉漉的,就像是水中悄然浮現的月影——明明每日都在眼前描摹,可真正近在咫尺的時候,卻反而生出了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麵對差不多直隔著一息的劍刃,她沒有露出半點的意外或者不適,反倒是眯眼彎唇笑了:“啊,好久不見。”


    聲音熟稔,笑容燦爛,仿佛彼此是真正的故交好友一般。


    他隻覺得那笑仿佛有些灼目,忍不住想要別開眼去,可不知道因為什麽,卻始終沒有動作。


    ——這不是真的。


    清晰而冰冷的理智在告訴他,一劍砍下去是此刻最好的選擇。


    但手卻像是有了獨自的意誌,怎麽也不肯去動作——相反,它鬆開了劍柄。


    接著,整個身體都背叛了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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