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還沒等她靠近,她就接到了來自伊格娜的、近乎狂亂的呼喚。


    第187章 覺悟(第三更)


    伊格娜快要瘋了


    在她的印象中, 從她有關於papa的記憶開始,就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委屈。


    不, 不是委屈,而是應該叫做憋屈。


    自她進入這個奇怪的地方開始,她和papa就失聯了,而不管她怎麽努力都無法,都無法得到papa的回應。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


    可這個地方簡直就像是一座巨大而又冰冷的籠子,沒有人願意和她說話,尤其是她的房間應該是被那個奇怪的人做了什麽手腳, 元素之力極為稀薄,無論她怎麽呼喚, 都沒有什麽反應。


    那個討厭的、自稱是她姐姐的家夥,一定是怕她用法力把這個籠子拆了, 所以拔掉了她的牙齒和爪子。


    伊格娜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中的野獸,隻能暴躁地在籠子中打轉。


    他們顯然知道她需要發泄,自以為了解她那樣。


    房間中的花瓶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 連畫像都沒能幸免於難, 統統都被她徒手撕掉——想起那個來換畫的女仆看她的表情,雖然隻有一眼, 但那分明就是看魔物的表情, 大概是想不通小公主那纖細的手,是如何能夠將那種需要五個壯漢才能撕開的畫布糟蹋得和紙片一樣。


    可隻有那個表情讓伊格娜感到愉悅。


    因為那個表情讓她感到自己像是回到了深淵裏、總是被降臨種所恐懼著, 就像pa們那樣。


    而且誰讓他們自以為是, 非得給她送來一堆奇奇怪怪的畫像?


    畫像上的人是和她長得很像, 但是伊格娜堅決不承認自己會穿那樣沉重的、一看就累得慌的衣服。


    和利維坦pa在一起的時候,他為大家在人形準備的穿著都秉持著“低調、奢華有內涵”的原則——這是papa的評價,伊格娜記得很清楚。


    所以穿這種奇怪衣服的人不可能是她。


    她沒穿過這樣的衣服。


    但是不管她怎麽解釋,怎麽抗拒,她們都隻是換上一幅又一幅的新畫,和沒有思維的亡靈一樣想要糾正她的認知,仿佛隻要她天天對著這樣的畫,就會變成畫中的那個人——成為他們想要她成為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伊格娜本能地對這個可能深惡痛絕。


    但是這樣近乎沉默式的洗腦,對於一個心智尚未成年的女孩來說終究是有些過了。


    幾輪之後,在偶爾的夢中,伊格娜會夢見自己變成畫裏麵的人,沉默地坐在鏡子前,任由他們像裝點娃娃那樣打扮她。


    久而久之,她甚至產生了一絲懷疑,一種錯覺,會不會自己以前真的是生活在這裏的?


    甚至很多時候,她無法想起自己曾經在灰血森林聽著雨聲安然入睡、或者在哀歎泥沼抱著寶石噴泉嬉戲的場景——那樣美好的情景,已經開始遙遠得像是另外一個夢境。


    她開始害怕,害怕那個奇怪女人說的是真的。


    害怕她和這樣的人有著某種無法切斷的可怕聯係。


    害怕她曾經確實一直生活在這個無聊的地方,被關在這樣的籠子當中。


    想著想著,伊格娜坐在地上使勁哭了起來。


    反正不管她怎麽哭,外麵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就是了。


    而哭著哭著,她恍恍惚惚就聽到了papa的聲音,非常輕,非常溫柔,可每當她打著哭嗝想要仔細聽清楚的時候,papa的聲音就又不見了。她隻能繼續哭起來,然後在那種若有若無的溫柔聲音中,趴在厚厚的地毯上慢慢睡著了。當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是極為讓人安心的黑夜。


    身子暖暖的,尤其是掌心之間有些發熱,並沒有慣常哭醒的冰涼。


    伊格娜驚訝地捏了捏手,然後從那個位置,她清晰地感覺到了周圍稀薄的元素開始重新超她聚集。


    “papa!”她驚喜地呼喚了,可惜還是沒有回音。


    可不管怎麽說,那個充滿了光明的可能讓她一下子就振作了起來,連帶著思路也清晰起來。


    她先看了一眼梳妝台邊的座鍾,指針正好要走向零點。


    根據她這些天的觀察,每到這個時候,門外的動靜總是格外的小,尤其是在最初的幾天過去之後,換班的間隙會有非常短暫的完全寂靜的空隙,差不多應該就是這個時候。


    伊格娜踮著腳走到門口,耳朵湊上聽了會兒,正好沒有聲音。


    她試著將手放在了門把手上,默念來之前哈爾pa特地教給她的幾個咒語之一:[ti ra lnh cho bn de mo] (我命令你開啟。)


    果然,黃銅的把手不再是頑固得像冰一樣,開始順從地轉動起來。


    伊格娜想了想,悄然拉開一條縫。果然隻有右手邊站著一位仆人,正一點一點地晃著腦袋,仿佛十分困倦,連她拉開了門也沒有覺察。


    她當即想要使用火焰術法了結她,但想到自己並沒有把握在殺死對方的時候讓她完全安靜,因此隻能先換上另一個小法術“昏睡”。而剛一做完,腳步聲已經從右後方回廊的轉角處傳來,應該是離開的仆人已經回來。


    她隻能終結原有計劃,給自己送上“加速”,就這樣朝著反方向溜了出去。


    不過瞬間,她就竄到了走廊的盡頭,再一拐彎便失望地發現,這個地方並不是通往出口的位,相反是一條死路,隻有一個房間。


    而她房間的方向已經傳來了一聲輕呼,雖然不響,但足夠讓她清楚,行蹤已經暴露了。


    伊格娜當即按上那隻看起來已經有些磨損的把手,飛快地念出那句開門的咒語,拉開了門就直接衝了進去。


    裏麵亮著燈。


    半衰期中的熾白水晶掛在四壁之上,將室內的氛圍烘托得一片柔和。


    伊格娜嚇了一跳,但很快又放下心來。


    因為房間很空,所以她一眼就能看清其實沒有人。


    整個房間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型的祈禱室——雖然她沒見過祈禱室是什麽樣的,但是隱約卻知道,這裏就是那種東西。


    大門正對著的牆麵是一麵巨大的窗型彩繪玻璃,上麵繪著長滿了翅膀的降臨種,身體塗白,看著像是為了營造聖潔的感覺,而麵部則更加抽象,全都是豔麗的色塊構成,伊格娜看了兩眼就沒什麽興趣了。


    牆的下方是大概隻有兩三個台階高的平台,台子上放著一個巨大的“匣子”,看起來比伊格娜還要長,由整塊水晶調成,看著就像是冰一樣。


    這裏確實冷得不同尋常。


    伊格娜打了個哆嗦。


    她捏了捏手心,感覺到那個印記還在,當即感覺安心不少。


    她召喚了一點火元素環繞在自己的周圍,好讓自己感覺溫暖一些,然後便輕手輕腳地朝著正中的那個“盒子”走了過去。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睡在盒子裏麵的女孩。


    燦爛的金發,雪白的皮膚,嫣紅的唇,雖然閉著眼睛,但是那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冰一樣冷淡。


    完全就是這些天她不得不對著鏡子看了又看的那張臉。


    她伸手將那薄薄的眼皮撐開一些,然後看到了裏麵冰藍的瞳色。


    ——真像啊。


    她想。


    真是一模一樣。


    她甚至為此感到驚訝,可那驚訝就像是孩子看到兩朵一模一樣的花,或者兩隻鱗片紋路相同的魚人一樣,除此之外,便沒有更多的觸動了。


    事實上,在確認這個女孩和她長得一模一樣開始,伊格娜簡直高興得快要笑出聲來。


    此時,此地,這個剛好存在於此的、仿佛沉睡一般的女孩子,恰好回答了這些天困擾她的疑惑。


    是了,如果她真的是那個人口中的伊格娜,那麽存在於此的“這個家夥”又是誰?


    “長得像”就能證明彼此之間親近的關係嗎?


    如果papa願意,它能變成任何樣子,甚至變得和伊格娜一模一樣,但它從來不這麽做。


    不,不僅僅是papa,家裏所有人——隻要哈爾pa願意,都能讓他們變得和伊格娜一樣,想要什麽樣子就是什麽樣子。


    她和這個睡在這裏的家夥是不一樣的,根本就不一樣。


    為了確認這一點,伊格娜彎腰,朝著那個女孩的臉伸出了手。


    幹淨的、修剪得如同花瓣一般的指甲拂過那柔軟的臉頰,劃出一道淡淡的、淺紅色的痕跡。她又用力了一點,然後那皮膚便破了,如同寶石一般的血珠滲出來。


    然後她又對著水晶麵的反光,在自己臉上狠狠掐了一下,而在那同樣的位置,依然雪白無瑕。一點痕跡也沒有。


    她又跳開手腕內側的一點,裏麵,黑色的晶石質地堅硬,血管般的魔導回路中流動著淡淡的金色,一點也沒有流出來。


    她們不一樣,伊格娜想。


    完全不一樣。


    她站在這裏,活著。


    這個人躺在這裏,也活著。


    哈爾pa教導過她,除了巫妖之外,一個靈魂隻能對應一個身體。


    不,哪怕對於巫妖來說,也隻有最初的那個身體才能煉成裝載靈魂的命匣。


    所以她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難怪她對這個身體毫無感應,沒有任何親近的感覺。


    她能感覺到這個身體上正傳來慢慢腐敗下去的氣息,遲早,這個東西會進入整個世界的循環之中,而到了那個時候,她還會活著。


    所以這點外表上的相似能證明什麽呢?


    那個人又能用“相像”來證明什麽呢?


    伊格娜不認識那個叫瑪哈的家夥,伊格娜討厭她——從靠近的開始,身體的每一寸都討厭。


    這種感覺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


    是了,她怎麽會忘記呢?


    她的身體來自於papa,是papa給予她的、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最珍貴的禮物。


    ——她是伊格娜呀,papa創造出的伊格娜,從來都是。


    想通了這一節的少女開心地笑出了聲,聲音清脆,如同銀鈴一般回蕩在空曠冰冷的屋子裏。


    於是,當失職的女仆衝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少女的倚靠在水晶的“棺材”邊。


    她正拉起裏麵人的手,對著光仔細端詳把玩,如同賞玩一朵做成了標本的花。


    少女聽到了聲音轉過臉來,笑意盈盈,“來了啊。”她說。


    雖然那個笑看著就像是後牆彩繪玻璃上描繪著的神眷之物,既天真,又純潔,但女仆還是在一瞬間被恐懼攫住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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