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裏?!”他伸手要抓。


    可那一縷細絲很快變成了風,就這樣從他的指縫間溜了出去。


    他想也沒想,直直朝著對麵魔藥鋪子砍了過去,把貨架上的水晶球連球帶攤劈了個稀爛——店主為了祈求好運在裏麵裝了一點閃閃的動力沙。


    “……呀————”


    短暫的沉默過後,有人扯緊嗓子發出了一聲尖叫不明所以的民眾當即慌亂,開始擁擠推搡,場麵一度極其混亂。


    然而當事雙方卻根本顧不上了。


    斯塔圖隻想抓住那最後一點尾巴。


    其實那一星半縷消失得極快,然而他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狀況之下,竟然能夠隱隱“感覺”到那一點劃動的軌跡——它無法自由移動,必然是沿著什麽東西——混蛋說好的“不想砍我”呢?


    林這下是徹底確定了,斯塔圖真的能感知到她。


    先前灰眼騎士那一抓之下,她確實感覺到自己的“觸須”被什麽捏了一下。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完全撤掉觸須,直接退回深淵——然而這個念頭不過是在腦子中轉了一瞬,就被否決了。


    大領主被追得滿街亂竄?對方不戰而勝?


    開玩笑,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會發生?


    直接撤回亨德裏克那裏顯然非常不安全,而要落到其他地方的話……


    她飛快地掃了眼周圍,估算了一下幾個落腳點距離,很快有了主意。


    ——既然這家夥喜歡砍,那就砍個夠吧。


    她並沒有直接從意識的世界躥向最遠的“節點”,而是直接選擇近距離的來,看哪個節點所在的攤子貴、哪裏人多就鑽哪個。


    隻要劍鋒一逼近,她就立刻脫離,然後竄向下一處。


    而灰眼的騎士顯然也“十分配合”。


    他以那種讓林歎為觀止的目中無人與執著,緊隨其後,隻要靠近了就直接揮砍,仿佛隻要這樣,就能留得住那縷風一樣。


    人潮尖叫湧動中,一片雞飛狗跳。


    林能附身的節點不少——其中有不少人因為先前托了深淵動力沙的福賺了不少傭金,多留了一丁點作為幸運物,放在飾品裏麵或者直接就這樣放在攤子上高價出售。


    而灰眼的騎士以橫掃影獸的氣勢,就這樣將大大小小的攤點一路掃落。一時之間各色果蔬滿地亂滾,裝備材料漫天亂飛,隨處可見碎木爛架。


    索幸商業街的道路足夠寬敞,也清掃得足夠幹淨,不過一會兒人群就基本撤了個幹幹淨淨,隻剩幾個膽小的窩在棚蓋下瑟瑟發抖。


    林咬著牙左竄右竄——橫豎砂子砍了還是砂子,她還能繞著圈風箏灰眼的騎士。


    但即使這樣,她也能感覺到,灰眼的騎士以極快的速度摸清楚了她逃竄的規律——這是一種潛意識的選擇,但是對方居然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裏就掌握,也確實夠恐怖的了。


    好幾下,他都已經擦著林的“觸須”砍下——雖然不知道砍中了會怎麽樣,但是對林來說,這場一點也不浪漫的“你追我趕”的遊戲就算是輸了。


    隨著周圍障礙的反複、不斷清掃,斯塔圖的出劍越來越迅速。


    他其實也不是非常清楚,如果這一劍砍上了會怎樣,是不是真的能夠抓到珍娜。


    但他卻知道,如果自己什麽也不做,她肯定就會那樣,同風一般溜走了。


    他一點一點地逼近,感受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最後一刻逃走,隻是沉默著繼續加快了速度——因而他也不會注意到,在注意力再度提升的情況下,那原本鉛灰的眸色已經變得極深,甚至隱隱泛紅,眼瞳的形狀也有了微微變化的跡象。


    而對林來說,她自然無法觀察得那麽仔細——她隻知道後麵的家夥眼神沉得嚇人,雖然騎士麵上沒有什麽表情,但那股子衝上來就要砍死她的意思已經表達得不能再清晰。


    就在她差不多快粘無可粘,馬上就要被追上的時候,終於迎來了期待已久的天外之音。


    “住手!”


    伴隨著一聲高嗬,全副武裝的城市護衛隊終於姍姍來遲——事實上他們自然是來過的,隻是看到這樣一頭人形野獸,他們又不得不重新整備。


    不過顯然,對方根本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


    護衛隊長又羞又惱,麵色極為不善地轉向一邊。


    自然,除了重整裝備,請求必要的外援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夠了,執劍者。”極為冷淡的聲音響起,雖然音量不大,但卻成功地讓灰眼的騎士停住了動作。


    他本來還想繼續追,但不過是瞬間的猶豫,那一絲冰涼便真的溜走了。


    ——不,它又溜了回來,特地在他指尖繞了繞,仿佛是挑釁,又仿佛是嘲笑,然後才無視他握緊的拳頭,慢慢地抽離。


    就是她。


    他已經完全可以肯定。


    那一點冰涼的觸感已經真實地殘留了下來。


    “你笑什麽?”穿著黑色兜帽長袍,腰束荊棘的女性聲音中透出一絲不耐,“希望你對自己造成的麻煩能有個清晰的認識——那位傳來口訊,他在等你。”


    看灰眸的騎士沒動,她又說:“請不要讓我們為難——還有很多異端等著我們去處理,非常多。”


    第207章 說謊


    斯塔圖是在書房見到聖者的。


    後者剛剛泡好下午茶。


    他穿著最簡單的棉質長袍, 端著熱氣騰騰的白瓷杯子慢慢啜飲著,坐在窗邊玻璃濾過的陽光裏。大概是因為非常放鬆的緣故, 他的身形看起來有些佝僂, 甚至可以說是單薄的過分,雖然精神看起來還算是不錯。換一個不熟悉的外人在此, 或許很難將他同那個“聖光永不消失”的傳說聯係在一起。


    確實,整個安吉利亞的人們都堅信, 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麽存在是永恒的話,那麽唯一的答案隻會是“聖者”。


    而此刻的聖者,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普通的、享受難得冬日陽光的老人。


    他看到斯塔圖進來, 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示意灰眼的騎士走近一些, 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悅的意思。


    斯塔圖也沒有說什麽, 隻是安靜地走到老人的身邊,單膝跪下, 然後垂下了頭顱, 等待對方的責罰。


    他非常清楚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事情。哪怕遭受懲罰,也不過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既然是理所應當,那麽怕又有什麽用呢?而且他根本就沒有“害怕”這種情感。


    更何況, 所謂的責罰對於他來說,就如同痛覺一般, 因為太過微弱, 也確實沒有太大的意義。


    聖者應當是知道的。


    也大概是因為如此, 雖然彼此之間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但談話卻是無比的平和。


    “我親愛的孩子,”聖者說,“我剛才已經聽說了市集上發生的事。”


    “我很抱歉。”斯塔圖說。


    這句話確實出自真心——或者在他看來理所應當。


    在沒有命令的時候,他需要像人那樣去思考,去行動。


    根究他的觀察,人在做錯了事情之後就需要道歉。所以為了“像人”,在這個時候他也應當道歉。


    說完之後,他又看了聖者一眼,說:“你沒有生氣。”


    和別人不一樣的是,雖然聖者依舊稱呼他為“孩子”,但斯塔圖卻沒有和其他人那般稱呼聖者為“吾父”。


    “是啊,”聖者仿佛對此早已非常習慣,“別人以為我會生氣,但你應該非常清楚,其實我沒有。”


    而當聖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斯塔圖的神色不由自主地變得柔和了一些,甚至出現了一點類似於人一般的神情。


    聖者的話,讓他多多少少有了一點觸動。


    或者說是讚同。


    這種讚同來源於“相似的體驗與理解“。


    且不論產生的原因,單論情緒的波動於體會,聖者這種“波瀾不驚”的狀況可以說是和他非常相似。斯塔圖是因為自身的緣故,無法感受到太過激烈、鮮明的感情,而聖者則是因為記憶與經驗傳承了太久,因而曾經所有激烈的情緒都已經在漫長的時光中沉澱下來,並在不斷積累的智慧中,逐漸被打磨成了更加細微的存在——畢竟“活了”那麽久,如果還是很容易生氣的話,那實在也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


    那些激烈的、充滿棱角的情緒,早已隱沒在了更深的靜流之中。


    “即使如此,你確實給整個神殿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因此晚一些的懲罰是必須的。”聖者說。


    斯塔圖點頭,並沒有異議。


    “不過在那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清楚——還有幾件事要和你說,”聖者說,“這才是我叫你過來的真正目的。”


    “?”


    聖者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我想知道你在市集上大肆破壞的理由是什麽?”


    命令?當然不可能。神殿絕對不會下那樣的命令,即使是名聲不好的裁判所,也不會公然在陽光下挑戰破壞世俗的秩序。


    模仿?這種非常態的事件,顯然不是模仿能解釋得通的。


    斯塔圖先是沉默了一會兒。


    他自己很清楚,像他剛才那樣的行為,在任何人看來,都像是發瘋,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解釋。


    事實上,像剛才那樣死命追逐的情況,可能確實是瘋了。


    但是斯塔圖也知道,“人”所理解的瘋,和他想要表述的狀態之間,存在著不小的差距。


    他決定換一種方式描述:


    “我最近經常看到幻象。”


    聖者端起杯子的手停住了。他仔細望向灰眼的騎士,顯然後者描述的情況和他預想得有不少差別。


    “具體一些?”


    斯塔圖說:“我不知道,從水牢出來之後我就總是看到一位朋友的影子。”


    聖者先是想點頭,隨即意識到對方的話中出現了一個不同尋常的詞匯,“朋友”。


    “你交了朋友?”


    “是的,”斯塔圖說,“我認識了一位非常奇怪的女性。”


    這下聖者是真真正正地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那位女士是?”


    “不知道,”斯塔圖說,“是一位穿著法袍但是卻使用□□的女性,也許是冒險者——我並不知道她的姓名,或許知道,但那應該是假名……”


    聖者的神情開始變得有些古怪,或者說是玩味般的好奇。


    這位灰眼的騎士根本沒有就意識到,在提到那位女士的時候,他的眼睛就像是用絨布擦亮後的金屬一般,透著某種非常柔和的光彩,然而在提到最後可能受到欺騙的時候,那光彩又慢慢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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