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大領主就要有泥巴大領主的樣子。


    ——泥巴需要穿什麽衣服?


    ——大領主憑什麽承認自己的小小失誤?


    “好了。”林晃晃觸須,將自己的腦袋抹平抹光,“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而對麵大小妖精的反應顯然不像是沒有問題的樣子。


    利維坦眼睫低垂,掩住了眸中一閃而逝的失望之色。她不動聲色地收好了鬥篷,優雅從容地退回了先前的位置。


    哈爾則在林沒臉沒皮直接變成一灘爛泥的瞬間,臉色就青了。


    那如薔薇花一樣豔麗的薄唇張了張,似乎想要咒罵什麽,但最後還是緊緊閉上了——顯然,大領主的處理其實全無破綻。


    艾尼塔則和歐若博司縮在一起。


    “沒事的,”歐若博司強行安慰大概已經渾身從頭紅到腳、完全不敢抬頭的翼蛇祭祀,“已經是泥巴了,完全是泥巴了,她已經變回來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沒錯,但他耳根後的紅卻根本不比身邊的同伴好多少,並且有一路向下蔓延的趨勢。


    “噗嘰大人,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最美的!”唯一絲毫不受影響的唯有烏拉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魚人確實具有無與倫比的適應力與生存力。


    “確實,”已經調整好情緒的利維坦笑眯眯地附和了一句,“真的是……太有趣了。”


    不知道為什麽,林聽了總有種冷颼颼的感覺。


    不過她很自覺地就把那種感覺歸類為錯覺。


    並且她很不高興地發現,哈爾隨口一打岔,直接導致她差點忘了自己要說的正事。


    “沒穿衣服什麽的根本不是重點!”大領主強調,“認真一點好嗎?我要強調的重點是我們需要增加‘產量’了——最近的訂單十分、非常多——你們都不好奇我們的大主顧都有誰嗎?”


    ……


    白堊的矮人羅特尼被大領主關在斯維爾托的監獄裏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如果不是每天的食物和清水始終按時供應,他都要以為自己被遺忘了。


    當然,如果真的能直接被遺忘,也不能算是一個壞消息。


    羅特尼想,這樣也許不知道什麽時候,事情就會有轉機。


    但是很可惜,在整層“特備看護”監獄燒掉了第三十五爐晶石之後,他終於被提了出來,和其他大約一百個被俘的同伴一起,蒙上眼睛,然後被帶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幾乎是在進去的瞬間,羅特尼就有了一大致的猜測:空氣中充滿了硝石、鐵水還有熾然晶石的氣息。


    周圍不時傳來有節奏的撞擊聲——那是金屬和金屬相撞才會有的聲音。


    幾個轉彎之後,他們沿著鐵板澆築的台階一路往上,來到了一個大約離地二十碼的半封閉空間裏。


    ——監工台。


    羅特尼有了定論。


    “所以你讓我們過來是為了給你們打鐵——造武器?”


    蒙眼的布條還沒來得及完全解下,羅特尼便問了出來。


    “看來你並不如傳說中的那般昏聵。”


    大公主穿著軍隊中統一製式的輕甲,抱臂在胸,目光從矮人麵上掠過,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羅特尼清楚自己冒名頂替的身份,隻是冷笑一聲,並沒有接大公主的話。


    一時之間氣氛冷凝。兩個同樣不多話的人站在一起,總是容易出現這樣的問題。


    所幸大公主在這方麵的容忍度不錯:


    “你運氣不錯,曾經黑鐵的統治者,”她說,“本來我應該直接將你先送到神殿洗幹淨,然後再把你送給我的父親——他沉迷占卜、預言已久——早就像要一個天生魔法種族的頭蓋骨做容器,好加強他收藏的那些紫水晶……”


    “不用威脅我,”羅特尼說,“如果你真的這麽想,那麽應該選擇直接砍了我的腦袋,而不是留在這裏浪費糧食——雖然你們贏了,但這個冬天已經有點太久了,不是嗎?哪怕加上我們的儲備,也撐不了太久了吧?”


    “沒錯,”大公主也不避諱,“我們確實沒有理由白養一堆戰俘。”


    “所以你們想造什麽?”矮人問,“你們在安吉利亞應該再無對手——不要告訴我南麵殘餘的蠻族,你留著他們不過是暫時懶得計較而已,畢竟同一個冬天發動兩場戰爭實在不明智。”


    “很多。”大公主說,“非常多,遠超你的想象。”


    她略一抬手,隨即從她身後走出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中的家夥。


    後者從袖子衝抽出一遝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光麵紙——這種紋路極細的紙往往適合用來繪製精細的圖形。


    他指尖一彈,於是那紙便穩穩飄入了矮人的手中。


    羅特尼也不廢話,直接展開看了一眼——可就是這一眼,他的神色直接變了。


    “……我以為你們隻是讓我過來造點武器。”他嗓音幹澀。


    “這種話你自己也很難相信吧?”大公主微嘲,“你當然需要給我打造‘普通’的武器——而且我會需要很多。不過‘普通’的武器其實根本不需要動用一位國王的智慧,不是嗎?”


    “你們怎麽拿到這個圖的?”矮人問。


    “就在你們先祖的墓穴裏麵——雖然你們招來的那個打手十分討厭,但我們還是趕在整座遺跡毀壞前將‘這東西’給搶救了出來。”


    羅特尼感覺到了一陣無力。


    “這個東西在安吉利亞根本不能使用,”他說,“先不說‘奧瓦格拉斯大炮’造起來有多麽麻煩。這種級別魔導器的能耗有多麽恐怖——你真的有概念嗎?普通的高純度的晶石根本經不起這種禁咒級別的消耗,隻有龍血晶——不,你們不可能有……”


    他說到後麵瞪大了眼睛。


    “你隻需要知道,我有辦法驅動它就可以了,”大公主說,“而你需要做的,就是把它老老實實地造出來。我的人會看好你們,確保你們像工蟻一樣勤勞有序,不耍花招。”


    “你們要那種東西幹嘛?”羅特尼堅持要搞清楚,“我剛才說了,你們在安吉利亞,早就已經沒有……”


    “誰說我要把這東西用在安吉利亞?”大公主說,“我們的對手從來就不在這片土地上,而是在深淵。”


    羅特尼用那種看瘋子一般的眼神看著對方:“你要打開通往深淵的航線?還想把那種東西送過去?”


    “深淵的航線一直都是暢通的,”瑪哈說,“唯一的問題就是,弗萊德曼的規則閹割了我們的力量——但現在不會了。”


    “什麽?”


    “我們發現了一種很特殊的物質,”瑪哈說,“而我將用它來敲開深淵的骨髓。”


    她目光重新落到下方的鍛冶現場——成片的高爐透著隱隱的紅光,倒映在她向來過於冷淡的眼眸中,給後者染上了一種類似於灼燒一般的色彩。


    第216章 祈禱


    這個世界大概是瘋了。


    羅特尼生出這種感覺的時候, 心裏並沒有多少的恐慌,卻是一種近乎恍惚的感慨——這種感覺他曾經體會過一次。


    就是在剛剛入冬的時候,他接到了一份近乎荒謬的、來自深淵的訂單。


    那個時候,他還覺得那個來找他的傳奇冒險者十有八|九是個瘋子,一個被深淵魔物所蠱惑的瘋子。


    ——不過是瘋子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當時就是這麽想的。


    至少那是一個有錢的瘋子——背後還有一個晶石富足到大概可以當做石頭一般扔著玩的深淵領主。


    他隻是一個一輩子沉迷於鍛冶、製造的半血矮人, 驅除深淵魔物、淨化汙穢什麽的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中。


    他隻要負責收錢就夠了。


    誰給他錢, 他就給誰幹活——這是他最初的打算。


    然而充足的晶石就如同美酒一般,長期接觸都會讓人產生大量的依賴。


    原本因為嚴冬魔力匱乏的緣故, 他甚至辭退了學徒, 嚴格限製開爐的次數,好更節約一些來熬過這個難捱的冬天——而金刃的亨德裏克就是在那個時候找上他的。然後他給白堊的矮人羅特尼帶來了足夠的晶石,還有美酒,邀請他一同沉溺在無需擔憂魔力的美妙境地中。


    深淵的魔物有毒。


    等羅特尼反應過來一些以後,他已經不再願意接其他任何人的任何訂單。就像是酒精中毒患者那樣, 在也無法擺脫那種“快樂”的感覺。


    曾經他不知道那些魔物要這些武器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們提供所有的原材料、晶石, 要的確實上個世代的高魔能耗的武器,而且數量極大,而那個時候, 他們指定說,所有魔導回路都需要重新繪製,而且需要一種特殊的材料……


    那個時候的他不知道深淵魔物們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 甚至在那次深淵拜訪中、見到那隻巫妖的時候也沒能問出來到底是為什麽。


    他原本以為自己舍身求全, 哪怕假裝被大公主抓住, 剩餘的價值也不過是在適當的時候, 能傳遞一點來自地上的、更接近於敵人的消息下去而已。


    可就在這一刻,在安吉利亞的人類大公主瑪哈提出要“大量製造武器”、並且會使用“特殊材料”來保證所有武器在深淵正常使用的這一刻,羅特尼突然就有了一種恍悟,近乎做夢般的恍悟。


    就像是原本伸向不同方向的兩條魔導槽,在最後的一刻終於匯聚成了一個圓滿的回路。


    他仿佛看到,深淵的觸須在這一刻,終於悄然伸出暗影。


    ——原來一切在那麽早以前就已經……


    羅特尼生生打了個寒噤。


    “怎麽了?”大公主問。


    “不,”羅特尼說,“我隻是覺得……有些太瘋狂了……”


    他喃喃。


    是誰說深淵與安吉利亞的聯係早已被切斷來著?


    不,其實和這位公主說的一樣,既然“航線”從未有過中斷,那麽這樣的結果其實也就從未被排除在外過……不,應該是可以預料得到的。


    “是很瘋狂,”大公主瑪哈對他的呆愣似乎感到十分滿意,嘴角甚至露出了一抹極淡的微笑,“但一切都是必然的。”


    “什麽意思?”羅特尼問。


    “哪怕碎銀礦脈已經歸於我們,但所有的能量耗盡是遲早的事情。”瑪哈說,“有很多人都告訴我,先歇一歇,很快這個冬天就會過去……但不是的,稍微有一點遠見、甚至很多平民都應該能夠感受得到,這個冬天其實根本不會過去了。”


    她這樣說著,嘴角的微笑變得近乎諷刺:“如果按照神殿說的那樣,繼續龜縮在‘安全’的安吉利亞,那麽局麵隻會越來越被動。所以遠征深淵是唯一的、也是必須的選擇——說實在的,我甚至很慶幸……”


    慶幸神殿最大的阻礙“聖者”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居然直接不在了。


    那個帶著“聖者”證明與傳承逃跑的,不過是一個凶手而已,不足為懼。


    捆綁在安吉利亞腳上的、進軍深淵的最後一條鎖鏈已經斷裂,再沒有什麽能阻止他們前往深淵獲取“足夠”的魔力。


    那個地方足夠危險,但也足夠富饒。


    哪怕有戰爭,哪怕有流血,比起這樣半死不活的局麵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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