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聖者,”他說,“聽說羅伊叔叔走的時候很是安詳。”


    “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樣一天。”柱之導師莫比·迪克點頭。


    “隻是沒想到最後動手的居然是我們的小公主。”二王子感歎,“雖然聽說她失憶了,沒想到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其實你並不驚訝,”柱之導師指出,“你不也早就知道那則預言了嗎?‘安吉利亞終將於末日降臨之時重返深淵,重逢的焰火將由罪惡之子親手點燃’——一直需要求證的不過是末日到底是什麽時候,而點燃焰火的罪惡之子又是誰而已。”


    而他們不需要說明的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這場看不見的寒冬顯然已昭示著末日降臨的腳步,而所謂的罪惡之子,也早已在小公主降生的第七個年頭得到了準確預言。


    “聖者一定沒想到,他好不容易說服你的父親,又最後經由你下令對伊格娜動手——沒想到她最後還是回來了。”柱之導師說,“雖然我很懷疑那個回來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柱之導師沉吟,“根據之前的檢查結果來看,她更像是一個保存著伊格娜碎片的魔偶……”


    “這才是最美妙的地方,”羅納茲說,“我得到了非常可靠的線報——伊格娜原本的身體在那場爆炸之中已經徹底損毀,現在留下來的就隻有這個叫‘伊格娜’的人偶。”


    “所以?”


    “所以對你來說,命運給你送來了完美契合預言的罪惡之子,為你掃清了最後的阻礙;對我來說,假如以後我那耿直的姐姐想要冊封一個人偶的時候,你猜民眾會不會承認人偶那來自於王室的‘靈魂’呢?”


    柱之導師笑笑:“確實,聖者經由她的到來死去,阻擋深淵回歸的力量業已消除,預言已經得到驗證,深淵降臨的命運不可避免。”


    “命運從來就不可避免,”羅納茲喝了一口酒,眼中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幽昧,“‘命運本就如同流沙,越是掙紮,越是深陷’——無謂的掙紮不過是加深痛苦而已。”


    “而你我都是這種無謂掙紮的受害者,”柱之導師說,“正是因為那些家夥無謂的掙紮、對弗萊德曼的迫害,枉顧他的預言,錯誤才一直無法得到糾正。”


    “兩個紀元以來最大的錯誤……”二王子羅納茲注視著杯中如同血一樣的美酒,因攥緊而發白的指尖仿佛也染上了杯中之物的顏色,“安吉利亞從一開始就不該離開深淵……他們分開了它,卻無法控製魔力的流失,又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甚至銷毀了所有的記載也不肯讓安吉利亞再回到深淵……”


    “你我都經曆過相似的痛苦,”柱之導師喟歎,“承受過沒有魔力卻不得不在這個世界掙紮的痛苦。”


    幾乎沒有人知道,柱之導師曾經因為魔力檢測不通過而被法師塔直接拒之門外;而很多人都知道,二王子羅納茲在一次魔導事故中,徹底喪失了所有的魔力,無法複原。


    “很快的,”柱之導師保證,“很快你的痛苦都將結束——到時候我將為你引薦那位大人。”


    二王子飲盡杯中的酒:“我期待回歸深淵的那一天。”


    柱之導師舉杯,繞過長桌,與對方的空杯輕輕一碰:“等到那個時候,魔力將如同美酒一般噴湧而出……不過在那之前,我們需要將通往安吉利亞的鑰匙親自交到巴洛爾大人的手上。”


    第219章 平靜


    錫蘭副官倚靠在門邊, 看著小公主放下了最後一隻手偶。


    她就這樣坐在地上拚手偶,已經拚了一整個下午, 仿佛這是一件什麽特別鄭重而神聖的事情。神情專注得一團孩子氣。


    ——真的變成孩子了。


    錫蘭感慨。


    他身為大公主的副官,曾經自然接觸過這位王國出名的小公主——雖然不多,但這位公主曾經留他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


    除了年紀輕輕就展露的、極為高超的魔法天賦,這位小公主曾經和她姐姐的關係十分親密,或者說是單向的,這位年幼喪母、又過早脫離父親照管的公主, 極為依賴她的長姐,甚至會不自覺地模仿她的長姐——從冷漠的神情, 到近乎潔癖的習慣。


    大公主似乎從來沒有注意過這點, 錫蘭卻是看到了,並為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近乎幼稚的崇拜。


    這是他當時下的注腳。


    現在看來, 這個注腳下得還有些早。


    誰能想到一趟深淵冒險之後, 這位叛逆期的公主不僅鬧出了失蹤那樣大的事情, 還失去了不少記憶,甚至於她本人現在的存在……


    錫蘭努力讓自己不要去碰觸那個危險的念頭。


    不管在他麵前的是不是“曾經的伊格娜”, 至少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天真而無害的女孩。


    用過度的惡意去揣測一位女性是非常失禮的事。


    尤其是在經曆了那樣的驚嚇之後。


    在經曆了寒冬延長、神殿變亂之後,大公主甚至比戰爭之前更加忙碌。而因為答應了小公主、這次一定好好保護她的緣故,她特地將自己最信任的副官之一錫蘭·羅什留在了府邸當中, 同她的半支近衛部隊一起執行這項任務。


    錫蘭要做的就是近乎時刻不離地陪在小公主身邊。


    簡單來說就是類似於管家、甚至是保姆的工作。


    錫蘭本以為這是一項頗為無趣甚至尷尬的工作——不過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


    即使沒有任何想法,像這樣留在一位極為年輕貌美的女性身邊, 看著她每天安靜地遊玩、閱讀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錫蘭從沒想過, 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夠看一個小女孩拚人偶看得津津有味。


    上次神殿突襲中碎裂的手偶已經被小公主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拚接了起來。


    雖然碎塊不算是太多, 但以錫蘭的眼力看來,手偶光潔的臉上還是留下了數條如同傷痕一般的紋路。


    小公主努力了很久,似乎想要將它們恢複成原樣。她甚至讓女仆長萊娜找來了布料和針線,親自給她們做衣服。


    但錫蘭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所有對法術稍有了解的人都會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恢複成原樣”這種願望看起來很簡單,卻完全找不到對應的術法。哪怕是聖光係的恢複術也隻能是針對“活物”——激發生命的本能,將其複原到最佳狀態而已。


    果然,小公主皺著漂亮的眉毛盯著手偶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垂下了手。她不得不放棄了。


    碎了就是碎了,錫蘭想,不管怎麽樣都不可能再恢複成原樣了。


    哪怕重新刷漆,哪怕為它們換上全新的衣服,也再不可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了。


    就像是小公主之前待過的那個房間一樣——雖然瑪哈已經找人盡快修繕,但修完之前,那個毀了一半的房間已經徹底不能用了,隻能先搬到其他房間裏。


    如果完全複原的話,大概隻有時光倒流才能做到了吧?


    然而所謂“時間的術法”也隻在傳說中存在過,比空間術法還要稀罕……


    錫蘭甚至開始認真思考起來,不知不覺地有些走神。


    事實上,對麵的伊格娜確實決定放棄了。


    雖然她委屈得想哭,但每每想到利維坦pa他們的囑咐,想到邊上這個虎視眈眈盯著她的討厭家夥還在,她就必須把眼淚逼回去。


    她想,還是等papa來的時候、等安全的時候再問祂有沒有什麽辦法吧。


    她這樣想著,不由自主地抬起眼來:窗外灰沉沉的,完全看不出來是上午還是下午,是白天還是黑夜。


    這種混沌而又不明的天色讓她感到陌生——還有隱隱的不適。


    和深淵的黑夜不同——哪怕是無盡的黑夜,在大多數的時候,深淵的夜空也總是剔透明朗的。縱使是伊格娜最討厭的雨季,現在想來,那無邊無際的、灰蒙蒙的雲朵仿佛也是輕盈的、遙遠的……


    她下意識地拉了拉雪狼皮做的披肩,卻無濟於事。房間裏的魔法暖爐已經燒到了最旺,用的也是純度最高的白晶。但是papa告訴過她,這種冷並非生理上的,而是因為魔力匱乏,因此短時間內,她不需要擔心這種“低溫”會對她的身體產生什麽影響。


    真冷啊。


    伊格娜想。


    雖然對身體沒什麽影響,但她想要做點什麽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屋子內外的女仆都已經完全明了了她的心意,乖巧而又聽話,玩起來也沒什麽太大的意思。


    伊格娜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在了門口那個名叫錫蘭的騎士身上。


    他看起來大約二十五六,正是青澀之氣即將完全散去、整個人馬上走向成熟的階段。因為常年從軍的緣故,他的身上糅合了一種介乎於冷冽與成熟之間的氣質,加上身材挺拔,容貌俊秀,看起來頗具魅力。他甚至為了讓少女覺得不難麽難受而帶了一本書,由此分散盯梢的尷尬,可以說是一個十分溫和細致的人。


    然而伊格娜還是覺得討厭,甚至感覺到了某種papa說過的、危險的氣息。


    可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麽。


    她想自己應該可以做點什麽?


    為什麽不試試呢?


    越危險的獵物才越有價值不是嗎?


    就像是在深淵狩獵時候的那樣,溫順的動物玩起來總歸沒有什麽意思,隻有最危險的那種馴服起來才能讓她有種血液加速、心髒鼓動的感覺——尤其是在對方獠牙將她穿透之前,親手扼住對方的咽喉……


    少女放下了手中的人偶,看向了猶在發呆的騎士。


    “你要是想走就走吧。”她說。


    年輕騎士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露出有些無奈的微笑:“您是要趕我走嗎?”


    小公主沒有立刻回答他。


    她垂首沒有看他,仿佛無意識地絞緊了手中用於縫製新衣的絲線,然後放鬆,再絞緊,又放鬆,如此反複幾遍之後,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浮現出了淡淡的勒痕,看起來就像是落了一點淡粉的雪。


    錫蘭不知道為什麽就很想製止那個動作。


    事實上他已經朝著少女走了過去。他單膝跪下,道了聲失禮後,便為她解下了纏在指尖的絲線,動作輕巧地。


    “呆在這裏很無聊吧?”她問。


    “完全不。”錫蘭說,“如果您覺得無聊的話,我可以帶您出去,在附近看看……”


    “不要!”她立刻大聲否認,神情中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慌亂。


    但馬上她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太過激烈,立刻又垂下了頭去,避開錫蘭奇怪的眼神。


    “我不出去,”她說,“我不想出去。”


    “請不要害怕,”錫蘭看著她那微微有些顫抖的雙手和肩膀,溫聲寬慰,“您擁有最強大的近衛——神殿的行凶者已經被驅逐了,他必不敢再度前來,哪怕來了,我們也會誓死保護您。”


    她上次一定是嚇壞了。


    錫蘭想,她看起來那麽柔弱。


    銀白色的皮毛披肩順著她的脊背微微下滑,露出了金發後一小段白到透明、脆弱的後頸,連最優美的天鵝也比不上。


    錫蘭看了一眼,突然就有點不敢再看。


    “……如果您現在不想出去的話,那麽有什麽是我可以效勞的嗎?”


    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正不由自主地變得前所未有地溫和——如果不是因為小公主始終沒有看他的眼睛,他甚至會以為自己中了魅惑。


    近乎本能地,他生出了一絲警惕。


    可還沒等那點警惕重新拉回他的理智,小公主又開了口。


    “如果你不覺得麻煩的話,”她輕聲說道,咬詞的時候帶著某種綿軟的、近乎祈求的尾音,每一個音節都仿佛踩在他微微顫抖的心尖上,“那麽就留下來,在這裏和我說說話就好。”


    “您想聽什麽呢?”他問,“是故事,見聞,還是別的什麽?”


    然後小公主再次抬起了眼,這一次她的眼睛望向了他的,比冰更純淨、比寶石更瑰麗的眼眸中仿佛蘊藏著一則不可言說的美夢:“就故事吧,”她說,“我最喜歡聽故事了——但是我想聽以前的故事……和姐姐有關的,和父親有關的,當然,還有和你有關的。所有重要的、你知道的事情我都想知道,都樂意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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