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葛多奇叫他。


    “大人……”


    他聽到它喊。


    “大人你還醒著嗎?”


    葛多奇還在問。


    他覺得他很吵,想讓它滾開——這個同族的家夥,從以前開始,智商就不是太高。


    但是他實在是很累了,偏過頭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後頸突然一陣刺疼。


    雖然這疼比起他那炸飛了半邊的身子算不了什麽,巴洛爾還是在一瞬間睜開了眼。


    然後他瞥到那團蒺藜一樣的尖刺正在使勁蠕動著,想要刺入他的後頸。


    “你做什麽?”


    他抬手就要撕。


    可是過於嚴重的傷口終究是讓他行動遲緩了太多。


    雖然拽下一把葛多奇的尖刺,但是那東西還是刺入了他的身體之中。冰冷的、粘液一樣的東西,順著他的骨髓與神經蔓延開來。


    有什麽東西從“後麵”開始蠶食他的意誌。


    眼魔巴洛爾甚至來不及喊,便被突如其來的黑暗侵蝕了意識——而在“巴洛爾”徹底消失前的瞬間,一種幾近荒謬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也是這樣潛伏在炎魔身邊,隱忍示弱許久,然後趁著它受傷的時候,一擊必殺。


    ……


    西裏阿多回來的時候,發現“巴洛爾”還直挺挺地坐著,翻來覆去看自己的雙手,尤其是完好的那隻,仿佛十分不能接受自己淒慘的模樣。


    “大人,吃吧,”半巫妖遞上他剛獵到的一隻三腳烏鴉,“多足多手的食物會讓您好得更快一些。”


    他又看了一會兒,仿佛回過了神來,從半巫妖手裏接過吃的,悶聲不吭地啃了起來。


    “請不要沮喪,”半巫妖說,“局勢還沒有完全失控——您還能叢深淵獲取力量,您領地裏的深淵之髓會讓您很快好起來,而且我們還握有石板。有時候挫折並不是件糟糕的事情,您想想,我們以前活得多麽卑微啊,可我們還是那樣一步一步,從泥潭裏爬出來了,爬到了現在的位置!多少魔物嫉妒得眼睛都綠了。而且即使火焰王座沒了,我們也還可以再建……咦,大人,您這是……哭了?”


    “不,”巴洛爾聲音嘶啞,“我是太高興……太感動了。你說得很對,非常好——”


    他以前活得多麽卑微啊,可還是一步一步地從深淵裏爬了出來。


    看看這個深淵領主的身體,這大片的土地——還有這從納森·弗萊德曼那裏繼承來的魔力與知識,以及成為深淵之主的“資格”。


    他真的是太開心了。


    一切都是天意。


    道格拉斯想。


    ……


    整整七天了,papa都沒有再聯係她。


    一定是出事了。


    伊格娜想。


    獵人亨德裏克已經“回去”了,相信不久之後就會帶來消息。


    伊格娜也想去。


    但是她知道現在還不能,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出神間,四輪車已經停了下來,停在了在私人餐廳“維洛拉”前——這種餐廳總是非常受貴族們歡迎,因為不僅菜品精致,私密性也是極佳,是非常適合商談的好地方。


    伊格娜就這樣帶著錫蘭以及幾位仆人走了進去。


    在暖意熏人的包房裏,她見到了二王子羅納茲——他麵前的桌子上隻擺了一套餐具,其他地方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上菜或者請客的意思。


    幾乎是在伊格娜走進來的瞬間,他們身後的們便“砰”地一聲關上了,同時腳下法陣亮起,升起的光之牢籠直接將她還有其他人隔了開來。


    伊格娜瞪大了眼睛。


    “你這是做什麽?”騎士直接抽出了腰上的配槍,毫不猶豫地指向牢籠。


    “放鬆,”羅納茲說,“我當然記得今天來找你們的目的。”


    羅納茲一邊說著,一邊繞過桌子來到伊格娜麵前。


    他上下打量臉色極差的少女,目光中透著驚奇,仿佛看一件極為有趣的商品:“我們小公主的十六歲生日快到了不是嗎?很快就可以封爵,然後有自己的領地了呢——啊,她還說什麽來著?她想見見她的爸爸?——可是你真的有爸爸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說。


    “你會明白的。”羅納茲衝她笑笑,眼中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惡意。


    他這樣說著,打了個響指——然後他身後的空地上出現了一隊胸口繡著暗銀色眼睛的法師。


    “你知道封爵是什麽意思的吧?”羅納茲伸手隔空點了點伊格娜的腦袋,仿佛十分親昵,“王室成員在年滿十六歲之後可以獲得一塊領地——可像你這樣偽裝成‘人’的家夥,真的有這種資格嗎?”


    少女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幾近透明。


    “其實伊格娜——我能叫你伊格娜吧?你為什麽要回來呢?在深淵裏呆著不好嗎?那裏不是魔力的天堂嗎?啊,你能告訴我天堂是什麽意思嗎?魔力流淌在身體裏的感覺,是不是比高x更讓人戰栗?”


    他一邊說著,一邊繞著伊格娜的籠子打轉。


    “啊,抱歉,你不用告訴我,我知道你還是一個純潔的好孩子——你和瑪哈兩人一直都是這樣。隻是有時候我真的忍不住會想——為什麽你們就可以得到魔力的恩賜呢?為什麽我就不可以呢?世界真的很不公平對嗎?”


    “你想說什麽?”伊格娜問,聲音微微顫抖。


    “我希望這個世界公平,”羅納茲突然停止了轉圈,猛地在少女麵前停下,他的眼神看起來十分認真,“所以我希望魔力能夠平等地眷顧每一個人——所以我希望像你這樣的冒牌貨還是安安靜靜地去死比較好。”


    “你不能這樣。”少女說,“瑪哈她……”


    “瑪哈和柱之導師一同失去消息了——就在七天前。”羅納茲微笑,“不過不管他們能不能回來,我們都會麵臨一個公平的未來。要麽一起去死,要麽一起重新獲得魔力。至於你——你該不會到現在連自己是什麽樣的東西都不知道吧?”


    “……”


    “還真不知道?”羅納茲笑了,“那在‘你’真正病死以前,我讓你看看好嗎?沒事的,不用擔心你會給大家帶來的困擾——現在晶石供應那麽緊張,誰還能顧得上你呢?瑪哈以為她在保護你——可事實上,你已經多久沒在公眾麵前出現過了呢?即使消失了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他這樣說著,略一揮手,示意後麵的法師走上來。


    法師摘下鬥篷,露出後麵豔麗而冰冷的容貌。


    “介紹一下——柱之導師的弟子,珍娜·巴巴隆撒,相信我,她會是一個優秀的裁決者。”


    女法師略一點頭,手勢微張,咒語念得又輕又快。


    而等她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時候,冰霜的牢籠直接自二王子腳下攀升而起,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便將他籠住。


    羅納茲被驚得一個踉蹌,差點沒直接摔個仰倒。


    而等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抬眼,卻對上了伊格娜湊得極近的臉——差不多是貼著他的籠子,雙頰微紅,笑意盈盈,看不出先前半點慌亂的影子。


    “你……”羅納茲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即變色,這次輪到他的臉色變得透明。


    “你和柱之導師是一夥的?”他問。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公主慢悠悠地看了眼身邊的女法師——後者雙手交叉在胸,衝她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法師禮,“給你介紹一下吧——珍娜,我papa的得意觸須之一,相信我,她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法師。”


    “……”


    “你剛才的問題好像很多呢,不如我們一邊等待上菜,我一邊給你慢慢解答好嗎?”


    小公主這樣說著,隨行的女仆已經拉開的包房的門。外麵的侍者端著早已準備好的菜品走了進來,悄無聲息地布菜,腳步安靜得像貓。


    從頭到尾目不斜視,就好像根本沒看見羅納茲一樣。


    她走到羅納茲麵前,拎起裙角,微微行了個禮:“請允許我重新介紹一下——我叫伊格娜,是papa的伊格娜,也是唯一的小公主——所以不是你嘴巴裏沒有爸爸的人哦。”


    “……”


    她一邊說著,一邊張開掌心,端出一團火焰來——指尖翻轉,那火焰就化成了一隻尖長耳的貓咪形象,順著她的胳臂輕巧一路上躥,最後安靜地趴在了她的肩頭。


    “看,很乖是吧?”她伸出手指撓了撓,“所以魔力在身體裏流淌、能夠自由操縱魔力的快樂,你想也想不到啊。喏。”


    順著她的眼神,那隻火焰貓咪直接朝著羅納茲的臉上竄去。


    “啊!”


    二王子一聲慘叫。


    “別怕呀,”伊格娜說,“我說了它很乖的。”


    羅納茲忙睜眼,才發現自己居然毫發無傷,可剛才那滾燙的感覺分明是真的——或者說是在最後一刻,她才撤銷了攻擊?


    “放鬆,”她說,“我記得今天來找你的目的——你不是說要送我生日禮物嗎?”


    羅納茲說不出話來。


    那隻纖細的胳膊穿過籠子的縫隙,伸到他的麵前。明明美得像是藝術品,可他卻感覺比先前那隻聞所未聞的火焰貓還要恐怖。


    籠子太小,又太冷,他僵硬著身體,避無可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手按上了他的額心:“別害怕,”她用近乎愛憐的語氣告訴他,“我不會殺你的——畢竟你是多麽可愛的一件生日禮物呀。”


    第242章 長談


    和諧的安敘爾混進了不太和諧的音符。


    ——隻要在所謂的“挑戰”到來前忽視就可以了。


    菲尼克斯原本是這麽打算的。


    卻沒想到, 這個家夥的出現就像是原本寂靜的雪山之中投了粒石子, 帶來了雪崩般的效果,毀天滅地。


    在曾經和她不算太多的接觸中,菲尼克斯一直就知道這玩意兒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他確實不知道,她這麽能折騰。


    那天她提出那個莫名其妙的要求之後,菲尼克斯直接微笑拒絕,揚長而去——當然沒有忘記吩咐他的巫妖導師們在試煉的時候務必不要對這個家夥客氣。


    卻不想沒兩天,這個家夥就鬧出了個大動靜。


    那天,他正打算到圖書館找找老師的一本手記, 結果突然意識到好像建築裏的巫妖少了不少——這原本不是什麽值得他注意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怎麽,他的腦子中就冒出了那家夥在收到拒絕以後的表情:“好吧, ”她的, “那我自己想辦法好了。”


    然後露出惡魔種巫妖特有的大尖犬牙, 笑得更燦爛了, 看不出來半分惱怒或者沮喪,這時候想起來,那對犬牙簡直泛著刀鋒般明晃晃的光。


    ——分明就是威脅。


    於是萬事皆在掌控的白袍導師忽然就有點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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