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是你整理的?”


    “是……是啊?”


    巫妖冷笑一聲,直接給了夢魘一個“沉默”,懶得再聽他胡說八道,直接朝著紙堆上那團可疑的汙漬施放了一個“追蹤術”。黑色的細線如同植物一樣從紙堆上飄出來,穩穩地指向了夢魘。


    巫妖:“……”


    夢魘:“……”


    和預期有出入的結果,讓雙方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夢魘不安地挪了挪蹄子,望向巫妖的眼睛瞪得大而無辜,顯出了幾分柔弱的模樣。


    可惜巫妖根本就不吃這套。


    不理會張嘴努力想表達什麽的夢魘,他飛快地掃了圈屋內,確定這裏沒有他要找的。


    難以言喻的失望,比剛才更甚。


    ——所以他在幹嘛呢?


    巫妖有點心灰意冷。


    說好了給自己放個假,結果又是這副可笑的樣子,果然是在成為了巫妖以後,靈魂依然有脆弱的地方麽?


    對死後生涯陷入了深深懷疑的巫妖失去了動力。


    不找了。


    這樣想著,他慢慢地朝著門口走去。


    然而剛到入口的時候,卻不防一陣颶風“呼——”地一下子灌了進來,力道大得驚人,直接把他掀翻在地。


    巫妖下意識地就要爬起來,可剛一動作,便發現自己是真真正正地被壓趴在了地上——身上趴著一大坨泥巴,除了眼瞳的顏色好像變了點之外,看起來哪裏都熟悉。


    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一會兒,還是他身上的人先開了口:“嗨,小兔子?”


    “……”


    ——所以他肯定是認錯泥巴了,不然就是出現了幻覺。


    巫妖想。


    “噗……噗嘰大人……你跑得太快了,等等我啊,”魚人少年喘著氣追了進來,沒注意門口堆了一堆,直接撞了上去。


    巫妖清晰地聽到了兩根肋骨碎裂的聲音。


    所幸身上的家夥大概也聽見了,訕訕爬了下來:“真是不好意思,我到處找你來著,哦,不是我不想聯係你,我想給你個驚喜來著——你看我一路都找到艾尼塔那裏了,把他們全部治療好就立刻趕回來了,真的,不騙你。”


    “能快一點嗎?”他問。


    “哦哦。”大領主飛快地爬了下去,不忘卷起人魚,放在地上擺好,“你的傷……”


    “沒有傷。”哈爾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將兩隻肋骨拆下來裝進了袖子裏,“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說說你這陣子都發生了什麽?”


    “這個說來話長……”


    泥巴大領主非常自覺地坐得端正了些,靠近地麵的部分稍微攤開了些,形成了一個頗為厚實寬廣、足以容納三個人的墊子:“我膝蓋給你枕?”


    “好啊!”魚人歡呼著就要衝向噗嘰大人寬廣的胸懷,結果被巫妖一把拉住。


    “不用了。”哈爾說。


    “那你的給我枕?”林問。


    “……”


    “開完笑的,骨頭太硌了。”沒等巫妖回答,大領主就直接把方案給否決了,看了夢魘一眼。


    後者當即從善如流,乖乖地在地上趴好,腹部微露,看起來就像是塊完美的豆沙墊子。


    大領主率先走過去啪啪拍了夢魘的肚皮兩下,拍得他拍一頓亂顫,直到鬆軟了一些之後才靠了上去,發出了滿意的聲音。


    魚人不需要招呼,非常自覺地就擠到了噗嘰大人身邊,不忘衝巫妖揮揮手。


    ——總覺得好像哪裏看起來有點愚蠢。


    巫妖想。


    但是看在對麵三個都那麽熱切地看著他的份上,就勉為其難陪他們坐會兒吧。


    他默默地走過去,慢慢坐下後靠了一點,開始的時候還不敢太用力,但很快他就發現靠起來確實挺舒服的,尤其是在夢魘的放鬆狀態下。


    忽略邊上的馬頭,挨著柔軟的泥巴團,他原本緊繃的靈魂終於和身子一起逐漸放鬆了下來。


    幾個奇形怪狀的家夥挨成一團,彼此都覺得舒適。


    一時誰也沒說話,空氣也變得安靜下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開了口:“我都記起來了——包括老師,包括你。”


    第254章 夢中


    開始的時候, 哈爾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老師”總歸是太過陌生。


    至於“我記起你了”——巫妖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過這樣一隻泥巴怪。


    因此他沒說話,隻是看著林,等著她進一步解釋。


    “納森, ”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起納森了——還有以前認識你的時候。”


    對巫妖來說, 這句話的信息量著實有些大。


    認識他又認識納森的人絕對不算少, 大多數都是和納森一樣在知識上有狂熱追求的法師, 多有書信往來——和他不記得這群人裏麵有誰的字和他大領主的一樣醜;剩下經常接觸他們的人群中,基本是後來追殺納森的家夥,那些家夥喊打喊殺的時候半點手軟的意思也沒有, 怎麽看也不會像麵前這家夥一樣, 用“懷念”的口吻說起老師……


    “你是……以前還在法師塔時候聽過納森課的學生?”


    哈爾隻能想到這一種可能性。


    以前納森講課的時候經常抱著他去課堂, 讓當時還是杜雞兔的他自己到角落去啃苔蘚, 這種滑稽的場景估計不少學生有印象。


    “我?”林說, “我確實以前去法師塔玩過,但並不是那時候認識你們的——咦, 你居然不記得我了嗎?”


    林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


    讓人透過糊成一團的泥巴來尋找舊日的影子, 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當即又變了個模樣:“想起來了嗎?小兔子?”


    巫妖還沒來得及嫌棄這稱呼, 便被麵前的少女吸引了全部的心神:這雙青色的豎瞳——配合這張看起來陌生卻透著幾分熟悉的容貌,還有那充滿邪惡意味的稱呼……


    (小兔子乖乖, 老師現在不回來, 我給你舔舔毛怎麽樣?)


    (小兔子, 你抖什麽呀?快到我懷裏來。)


    (小兔子……)


    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突然之間複蘇——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太蠢了。


    當初和命匣一起被這家夥逮著的時候,分明就是以前那種囚禁強迫戲碼的重演,他居然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巫妖第一反應就是起身逃跑,然而邊上的家夥顯然早有準備,直接伸手一扣,就拉住了他的手腕。


    “咦?你要去哪兒?”她語氣驚奇,“我們不是剛要開始敘舊嗎?”


    巫妖想要甩開,可剛一動作,就對上一旁魚人和夢魘探究的眼神:兩隻齊齊瞪著眼,目光亮得如同白熾水晶一樣。再看抓著他的家夥——動作倒是不用力,稍一掙紮也就鬆開了,可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


    巫妖哈爾意識到自己有點反應過激了。


    “等等,”對方好像也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你該不會是很怕……”


    “愚蠢,”哈爾冷哼一聲,重新坐下,像是為了證明什麽一樣,還特地挨得近了些,“巫妖沒有那種多餘的情緒。”


    “哦。”


    “你繼續說吧,”巫妖傲慢地抬起下巴,衝邊上的家夥點了點,“說說這些年你是怎麽變成了那幅蠢樣子的——還有之前的失蹤是怎麽回事。”


    故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等林說完的時候,夢魘和魚人兩個聽眾隻剩下把眼睛瞪得更大更圓這一種反應。而巫妖卻一言不發——然而他眼中幽昧不定的靈魂之焰卻泄露了他那並不平靜的內心。


    ——意料之中。


    林暗暗歎了口氣。


    “我沒想到他真的會去找,也不知道他會拿它們做了石板——其實如果可以的話……”說到這裏的時候她頓了頓,意識到話中的毛病。


    從來都沒有什麽“如果”,尤其是對她來說。


    因此後麵所有的假設都沒有任何意義——她現在能做的事可能隻有一件。


    “我真的很……”


    “別說了。”


    道歉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巫妖給打斷了。


    不想聽到沒用的話嗎?


    她嘴裏有點發苦。


    “不要說那些沒用的,和你沒關係。”


    “咦?”


    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就是那樣的人。”哈爾說,“老師一直都是這樣的——隻要他想要去做,就一定會去做,和‘你的意願’‘你的做法’其實沒什麽關係。”


    “可是……”


    “沒有可是。”巫妖再次望向她的時候,眼眶中的靈魂之焰已經十分穩定了,“他就是‘那樣的人’。這不是什麽安慰——你不需要安慰和憐憫,就如同他不需要‘別人的意誌’,沒有誰能勉強他。我隻是告訴你一個事實。”


    “……”


    她臉上的表情大概可以被稱之為迷惑與震驚——而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從未見過那隻惡劣的龍流露過類似的情緒。


    先前的那點害怕,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他確實沒想到麵前的家夥就是從前的那個。但對他來說,關於那個家夥的印象已經太過遙遠模糊了。仔細想來,他也隻記得那家夥某些時候比老師還惡劣,不僅喜歡學著老師弄亂他的皮毛,還習慣在他反抗的時候仗著龍威壓製他,威脅他——除此之外,再多的好像也沒有了。


    “我不知道以前的那個你做過什麽,”他說,“就算知道了對我來說也沒什麽意義——你說你記起了我……但其實那個時候我隻是一隻智力尚未完全進化的杜雞兔,要說認識就太牽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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