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不紅氣不喘,隻額角溢出些薄汗。


    她伸手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


    江崢衡看著她,好半晌,卻是淡聲道:“別來這些虛的。”


    阮悠不知他是何意,麵露疑色。


    他眉一挑,將手伸至她麵前。


    那隻手修長有力,骨肉勻稱,如經過精心雕琢,隻可惜關節處磨破了皮,許是方才打人太用力所致。


    阮悠看了一眼,當即道:“我會負責的。”


    江崢衡聞言,莫名覺得有些好笑,收回手,道:“你怎麽負責?”


    阮悠左右望望,也沒說要如何解決,隻道:“先離開這兒吧。”


    江崢衡輕挑了挑眉,示意她先走。


    阮悠麵有難色,低聲道:“我的腿……麻了。”


    江崢衡視線下移,又不動聲色地抬上來,淡聲問:“要我背你還是抱你?”


    這兩個……有什麽差別嗎……


    阮悠笑得敷衍,推辭道:“不用了,等一會兒就……”


    他的目光陡然深沉,阮悠將後半句話吞進肚子裏,心不對口:“背吧。”


    這家夥這麽可怕的嗎?


    阮悠心有戚戚,可不知為何,趴在他背上,忽生一陣安全感。


    其實他的肩很寬,雖然他的背影明明看起來挺瘦的,沒想到竟這麽有力。想來也是,看他打人那狠勁,力氣絕對是不小的。


    從小到大,這樣背過阮悠的人還隻有她爸爸,此刻倒覺幾分恍惚。


    她想了想,還是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江崢衡隻簡簡單單地答:“我在等你的藥。”


    感冒藥!


    阮悠反應過來,頗為不好意思。


    她指了指方向,道:“學校前麵的路口有一家藥店,去那裏吧。”


    江崢衡在藥店前將阮悠放下。


    她進去前對他說:“你在這裏等我。”


    出來時,手上拿著一盒新的藥,以及一瓶酒精噴霧並幾個創口貼。


    二人在藥店門口的椅子上坐下,阮悠道:“把手伸出來吧,我給你消毒。”


    這就是她所謂的負責?


    江崢衡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依言將手伸出。


    阮悠反手一把握住,引得他眼睫微顫,她另一隻手拿著酒精噴傷口,忍不住感慨:“原來你打架真這麽凶……”


    “誰跟你說的?”


    阮悠默了兩秒,選擇閉口不言。


    江崢衡沉吟片刻,忽然道:“我不會無緣無故地動手打人……”


    阮悠反應過來,他是在解釋開學前一天的事情。他果然都聽到了,可是,他卻沒什麽必要和自己解釋的。


    她咬咬下唇,替他貼好創口貼,問:“昨天你怎麽走得那麽快?我後來想把傘還給你,可是你已經不見了。”


    江崢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也沒說滿意還是不滿意,淡聲道:“我記得我說過,我住的地方很近。”


    又是說住的地方……


    阮悠雖有疑問,卻也不好直言相問,畢竟人人皆有隱私。


    江崢衡卻似乎看出她的疑問,替她解惑道:“我一個人住。”


    阮悠心下大驚,脫口而出道:“你不是和家人一起回來的嗎?”


    他語氣淡淡的:“我和我父親一起回來的,他平時太忙,我和他也沒什麽必要住在一起。”


    阮悠下意識地問:“那你媽媽呢?她為什麽不和你們一起回來?”


    江崢衡聞言,目光忽而凝滯,手握在一起,複又鬆開,摩挲著關節處的創口貼,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忽生一陣落寞。


    再開口,語氣卻如尋常一般,聽不出什麽喜怒來。


    他說:“她去世了,五年前……”


    第12章 chapter 11


    阮悠看著他,知曉戳到了人傷處,心下一陣內疚,輕聲道:“對不起。”


    江崢衡不語,將背抵在牆上,微閉雙眼。


    好半晌,才道:“沒什麽好對不起的。”


    阮悠舔了舔唇,垂下眸子,緩緩道:“雖然我媽媽還在,可是……和不在也沒什麽區別了。”


    江崢衡依舊閉著眼,隻問:“她對你不好?”


    阮悠搖搖頭,唇角勾出一個自嘲的笑來。


    “無所謂好與不好,我們不住一起,她也從來沒有管過我,從小到大,我見她的次數,寥寥無幾。”


    江崢衡睜開眼,轉頭看她,眸色不明。


    阮悠不再想提及這個話題,略顯刻意地轉移道:“對了,那天你借我的傘,樣式很特別,在哪兒做的?”


    她問的是“做”,而非“買”,也知那東西不是尋常店裏能買到的。


    “我母親送我的。”


    “……”


    阮悠愣了愣,動了動唇,再一次轉移話題:“上麵刻了一個英文,是你的英文名字嗎?”


    ervyn.


    江崢衡微微點頭,沉吟半晌,忽而道:“名字也是她取的。”


    本是無心提及,怎料繞來繞去又繞回這個話題了,阮悠突然很好奇,心癢難耐,忍不住道:“可以跟我講講你母親嗎?我不知道……她們都該是什麽樣子的?”


    江崢衡輕輕撫了撫手上的創口貼,指尖異樣的觸感令他心底一陣發麻,癢癢的,不知所措。


    他緩聲而言:“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人,也會給我細心處理傷口,會擁抱我,會在每個雨天,給我送傘來……”


    “會講故事哄你入睡嗎?”


    “會。”


    “會給你做美味的飯菜嗎?”


    “會。”


    “會陪你過每一個生日嗎?”


    “會。”


    阮悠突然心生羨慕,十七年來所朦朧迷失的母愛,就這樣在另一個人口中有了清晰的概念,她越發難過。


    她此前從不敢問爸爸,因為她知道,難過的不隻她一人。


    “她離開的時候,我和妹妹都不在她身邊,外公告訴我們,她臨走之前仍然是笑著的……她要我和妹妹記得,媽媽永遠是他們記憶裏最美的樣子。”


    江崢衡的語氣沒什麽太大的變化,可阮悠卻嗅到他身上濃重的哀傷,揮之不去,鬱結在心。


    她覺得與他相比,或許自己稍稍幸運。


    從未得到過,便不會有失去的心痛,可是得到了,卻又失去,何其悲哀。


    二人坐在藥店外的椅子上,中間隔的距離不近不遠,身後是燈火綣繾,眼前是時光流連,兩顆脆弱的心,似乎在某個看不到的瞬間慢慢靠近。


    一輛香檳色轎車緩緩停在二人麵前。


    “時間不早了,你回家吧。”江崢衡率先站起身來。


    “哦,好。”


    阮悠方才買藥時,何嫂打來電話,已經派李叔來接她。


    她與江崢衡說罷,對方隻微微頷首,見她上車後,才轉身離去。


    阮悠坐在車裏,看著他從兜裏掏出煙盒,輕抖出一支,片刻之後,便有淡淡的煙霧散開。


    她想起那場宴會之後,她在橋上看見的那個身影,原來,那叫做寂寞。


    她忍不住想,他母親尚在時,他是不是也是一個乖巧聽話的男孩,如現在一般漂亮精致、帶著些若有若無的疏離感,以及不可一世的驕傲。


    心上那間牢籠,似乎悄然斷了一根鋼筋。


    她回去後,沒和何嫂說今天的事,免得她平白擔心。隻是,總覺得哪裏不舒服,徹夜難眠。


    第二日,她早上沒去油條鋪。


    臨上課前,陸致幾人才打打鬧鬧地進了教室。


    “悠悠,你早上怎麽沒去?”


    韓予瞳將打包好的豆漿和茶葉蛋放在她桌上,順便問了聲。


    “沒怎麽,起晚了。”她將吸管拿出來,一邊插進豆漿杯,一邊問道,“對了,夕影,我昨天晚上去找過了,沒找到你的手鏈。”


    “什麽手鏈?”陸致擰眉問道。


    歐夕影麵上劃過一絲蒼白,聲音失落道:“我的手鏈掉了,托悠悠幫我去油條鋪找了找,大概掉在其它地方了。”


    陸致聞言,麵色不愈,問阮悠:“你昨晚去了後巷?”


    阮悠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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