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悠答完,深深呼吸一口,倏地就衝了下去。


    這感覺太刺激,像極了昨晚在采爾馬特的瘋狂奔跑,周遭事物都不存在了,唯獨自己是真實的。


    滑到興頭上,她甚至還回頭看了一眼江崢衡。


    後者也不甘落後,在她出發後,隨即跟上,卻終究晚了一步。


    阮悠在平地上越發如魚得水,越滑越快,心中生了些雀躍,這幾日被江崢衡“壓榨”得太慘,眼下能扳回一局,也是不錯。


    江崢衡倒是未料到阮悠滑的這麽好,見她有了興致,滑得越來越遠,自己也來了勁,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麵。


    公司眾人見他們逐漸脫離人群,心中想的卻是不要上前去當電燈泡,免得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是以,紛紛遠離他們二人,好騰個地兒出來。


    耳畔的風聲越來越急,刮擦著阮悠的臉頰,有輕微的痛感。


    她想起那一年,阮仲林帶著她滑了很遠,滑到了一處隱蔽之地,在那裏,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風景,美得令人炫目,至今也難忘。


    突然很想再去看看,即使隻有自己一個人。


    可以放聲地告訴爸爸,她自己也能來這裏了,她自己也能過得很好了。


    你可以放心了。


    她憑著微弱的記憶,卯著勁兒朝那處地方滑。


    不知滑了多久,身體好像已經僵硬得不聽使喚了。倏地,她猛顫了一顫,像是地表突兀地震動起來,整個雪地都在跟著搖晃。


    回頭去看,江崢衡已經被她甩得遠遠的了,隻能依稀見著一個小黑影。


    上空傳來一聲巨響,她驚恐地抬頭,似乎看到了一條巨大的裂縫緩緩張開,漸漸吞噬著周遭的一切。緊接著,無數的雪開始聳動著,搖晃著,她懷疑自己眼花了,怎麽四周全都是空茫的白色?


    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叫自己,聲嘶力竭,仔細一聽,好像又沒有,大概是錯覺。


    在最後一刻,她突然又回頭看了一眼,瞬間安了心,還好,他離得太遠。


    他是安全的。


    那就好。


    巨大的響動聲越來越近,以驚人的速度逼迫而來,將她的耳膜震得生疼,瞳孔隨之擴大,直至,什麽也看不見了。


    什麽都看不見了。


    第79章 chapter 78


    阮悠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裏, 她有了一對可愛的寶寶,如她所想,一男一女, 皆大歡喜。


    可是很奇怪, 她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的, 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認識的, 隻記得, 那個人是在雪地裏跟她告白的。


    雪地, 多麽浪漫。


    除此之外,她還記得, 他跟她求婚時,放了一整夜的煙花, 整個長濘都是五彩絢爛的,像她曾經去過的瑞士小鎮一般美麗。


    阮仲林十分疼愛這一對外孫, 去哪兒都將他們帶在身旁。終於, 在他們滿十五歲時,阮仲林帶著他們去了阿爾卑斯山滑雪。


    阮悠因為身體不舒服, 留在酒店泡溫泉, 並未隨他們同去。


    她在酒店裏等待著他們歸來,可等到晚上,也不見人影。


    她等啊等,又等了一天一夜,始終沒有任何消息。


    後來, 有人告訴她,他們失蹤了,消失在了一場雪崩裏,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她不相信,跑去雪場確認,不顧眾人的阻攔,衝進事故現場。


    她挖啊挖,使勁地挖,雙手都凍爛了,失去了知覺,隻知道重複同一個動作。


    可是她挖不到,眼淚都哭幹了,也挖不到。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雙手抱起了她,替她擦幹眼淚,將她按進懷裏。


    他的懷抱好溫暖,令她忘記了所有傷痛,好想就這樣被他抱著,靠在他的肩頭,再也不醒來。


    可是那個人一直叫她的名字,一直呼喚她,他的聲音都啞了,透著深深的沉痛與後怕,她聽得好心疼,不想再讓他傷心了,於是,放棄了溫柔鄉,緩緩睜開了眼睛。


    阮悠隻看到無邊無際的白,晃得她眼睛疼,想抬手遮一遮,卻發現毫無力氣。


    她艱難地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在一個人的背上。


    她的臉頰就挨著他的頸側,嗅到一陣淺淡的冷香,神思有些恍惚,她一時忘了發生過什麽。


    有什麽輕微的聲響,滴答,滴答,敲擊在靜謐幽遠的空間裏。


    她轉了轉眸子,緩緩往下看,看到一滴一滴鮮紅的液體在往下滴。


    她受傷了?


    很快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血,因為鮮紅的液體是從江崢衡的袖子裏滴落的,沿著手背一路蜿蜒,像沒有盡頭似的。


    她心下一顫,動了動唇,發出艱澀的聲音:“你怎麽了?”


    吐出的氣息噴薄在空氣裏,形成一團霧氣,很快散去。


    江崢衡沒有反應。


    阮悠慌了,抬不起手,隻能用唇去尋他的臉,觸感一陣冰涼,她語帶顫意:“你流血了。”


    江崢衡似乎才將轉醒,緩緩轉過頭,與她的眸子對上。


    倏地,他整個人像是鬆了下來,緊繃的神經散下,四肢百骸都恢複了知覺。


    還好,她醒了。


    沒有人知道,他親眼看見她被雪覆蓋的那一刻,連呼吸都停滯了。


    大腦停止運轉了幾秒,他扔下一切衝過去,不顧雪塊是否還在滑落。


    他被她甩得太遠,跑過去時已經精疲力盡,這場災難也暫時性的告一段落。


    在她被掩蓋的位置拚命地尋找著,不停地刨著雪,一下一下,忘了停止。


    不知道挖了多久,累到極點,身體都沒有了知覺,可左手噬骨錐心的痛感卻源源不斷,時刻提醒著他不能倒下。


    謝天謝地,這隻是一場小型雪崩,且阮悠被掩蓋的位置正是雪崩的通過區,他終於看到了她的手。


    他喘著氣,繼續刨著她周身的雪,麵容顯露出來,白得血色全失,雙唇也透著不正常的顏色。


    他搓著雙手,盡量使其暖一些,貼著她的臉頰,傳遞給她一些溫度,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想要喚醒他。


    阮悠沒有反應,江崢衡便繼續挖著,想讓她全身都出來,可雙腿埋得太深,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雙手抱著她的腰,拚命往上拉扯,雙臂用了太大的力,似乎連血管都要暴裂開。


    若是在以前,或許不用如此費力,可是,他的左手……


    到底還是將她給弄了出來,隨之帶來的,是從左臂處流下來的鮮血。


    他顧不了那麽多,迅速將滑雪服脫下套在她身上,艱難地背起她,遠離此地。


    說不清楚,它什麽時候又會卷土重來。


    到時候,兩個人皆會遇難。


    “你到底怎麽了?”阮悠的聲音裏已有哭腔。


    “別怕。”江崢衡邁著沉重的步子,想騰出手摸她的臉,卻毫無辦法,隻能低聲道,“安全了。”


    “你放我下來,你的手在流血……”


    阮悠又看了一眼雪地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江崢衡已經背著她走了很久,想著應該遠離了危險區,便找了個遮風的地方走過去。


    此處頗為簡陋,甚至連山洞都算不上,它隻是諾大雪山上一個小小的凸起處,周遭布了幾塊山石,勉強充當擋風之地。


    江崢衡將她放下後,自己也隨即倒在一旁,像突然之間力氣全失,再也爬不起來。


    阮悠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披著他的外套,而他整個人都暴露在風中。


    “你把衣服穿上。”她聲音裏有了哀求的意味。


    江崢衡轉動著眸子,看了她一眼,唇邊有淺淡的笑意,輕聲答:“你過來吧,我不想動。”


    阮悠鼻頭一酸,暗自忍住。


    她知道,他不是不想動,而是動不了。


    其實她也沒什麽力氣,身子被凍得發僵,麻木得不像自己的,可還是一點點地在地上匍匐著,慢慢向他靠近。


    不過幾十厘米的距離,卻硬生生叫她嚐出遙遙相隔來。


    終於要碰到他時,江崢衡突然伸出了手,用了最後的力氣將她抱在懷裏,頭埋在她頸間,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阮悠也努力往他身上靠,想將外套給他搭上,讓他暖和些。


    “好久,都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呆在一起了……”


    江崢衡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聲音低得可怕,卻還是叫阮悠聽見。


    她瞳孔閃了閃,鼻子酸得更厲害了,胸腔堵著說不出話。


    “悠悠。”他已經完全閉上了眼,全在靠意識發聲,“回去後,和我做個交易,好不好?”


    阮悠嘴唇微顫,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脆弱:“你別睡啊。”


    千萬別睡著,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你別睡,好不好?”她用下巴點著他的額頭,痛苦地吞咽了一下,“我跟你講講我剛剛做的夢,你別睡。”


    “我夢到你跟我求婚了,放了一整個晚上的煙花,很美。”


    “我們生了一對很漂亮的孩子,男孩像你,女孩像我。”


    阮悠的雙眼濕潤了,聲音哽咽得不像話:“爸爸很喜歡他們,我們……我們生活得很幸福,我們,永遠在一起。”


    她沒有得到回應。


    突然之間,心髒好像卡了卡,忘記了跳動。


    她想伸手去摸他的臉,好不容易伸到一半,一道極為微弱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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