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他壓根就睡不著。


    他現在開始懷疑自己,到底為什麽要抱這麽樣一團東西在懷裏考驗自己。


    他對自己還真是有信心啊。


    懷裏的小姑娘香香軟軟,一股子甜牛奶味兒,發梢還是玫瑰香,擾得人根本無法什麽雜念都沒有地平靜入睡。


    不行,不可以,周明敘,做個人。


    周明敘閉上眼,在心裏開始默念大慈大悲咒。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於1949年10月1日,位於亞洲東部,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


    不對,這個好像不是大慈大悲咒。


    大慈大悲咒是什麽來著?


    他已經開始混亂,無奈她又往他懷裏拱了拱。


    她睡衣薄,貼得他又近,幾乎可以感覺到……


    不行,周明敘捏了捏眉心,拿出手機,開始找東西。


    找到了,國際跳棋。


    玩這個應該就能冷靜下來了。


    他以為他能很平靜地度過這一夜,是他高看自己了。


    跳棋才下了十分鍾,馬期成的消息就過來了。


    【我靠,你怎麽在線???】


    周明敘側著身,摟著喬亦溪,在她背後敲手機:【不行?】


    【我聽舒然說,你和喬亦溪今晚不是睡一起嗎?你怎麽還回我的消息?你現在在幹嘛?】


    周明敘:【下跳棋。】


    馬期成難以置信:【什麽玩意兒啊??】


    周明敘直接截了個圖發過去。


    馬期成震驚了:【我靠,你是第二個讓我欽佩的男人。第一個是我高中的學習委員,妹子約他去家裏玩,他硬是坐人家床上給人家講了仨小時的賓語從句。】


    “……”


    喬亦溪睡得挺好,第二天一起來,發現周明敘眼下烏青。


    “我昨晚好像做了個夢,”喬亦溪揉著眼睛說,“夢到有人洗了一晚上澡,不讓我上廁所。”


    周明敘淡淡撇開臉,道:“沒做夢,是我。”


    喬亦溪這就奇了怪了:“你洗澡幹什麽?”


    周明敘:“太熱了。”


    “不是開了空調嗎?”


    周明敘思忖片刻:“昨晚我壓到遙控器,不小心開成製熱。”


    “後來呢?”喬亦溪蹙著眉想了想,“我怎麽沒覺得熱啊。”


    “後來我調回來了,在你被熱醒之前。”


    “……”


    ///


    這趟旅行為期七天,他們並沒有去到太遠,路線是喬亦溪做完功課規劃出來的。


    他們在古鎮的院落裏看過夕陽,也在遊樂場的過山車上放聲尖叫;潛進某個學校的榮譽牆裏偽裝學姐學長,卻意外看到阮音書和程遲的介紹欄;他們在人聲鼎沸的音樂節裏擁抱,也在教堂外接吻。


    她還帶他去了電玩城,她沒再小心翼翼避諱射擊遊戲,他也從自己的桎梏中掙脫,坦然地舉槍。最後周明敘憑借驚人的命中率贏了很多遊戲機裏的彩票,給喬亦溪兌了一個拉提琴小人的香薰燈。


    旅程從香薰燈開始,由香薰燈結束,她去了自己想去很久的地方,他也找到了狀態,算是圓滿。


    回去的時候喬亦溪買了一支奶糖味的唇膏,在機場對著鏡子塗過一圈後,探出舌尖舔了舔。


    真的是奶糖味兒,不二家的那種。


    喬亦溪合上蓋子,感慨:“眾生皆苦,隻有我,是奶糖味兒的。”


    周明敘側頭瞧了她一眼:“你不是。”


    “暴揍警告,”喬亦溪裝模作樣地指著他鼻子,“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今天的某人倒是很不怕死。


    他挑了挑眉,“我說你不是。”


    “……行。”


    喬亦溪也敗下陣來,“那你說我是什麽?”


    周明敘側過頭,指節蹭了蹭鼻尖,先她一步往登機口走去,隻丟下輕飄飄又不怎麽清晰的一句――


    “我的。”


    不是奶糖味也不是玫瑰味,你是我的。


    ///


    他們旅行結束回去的時候,周父也複查完畢一切正常了。


    最近周明敘很少回家,隻是也並非不關心周父,還是會從喬亦溪那裏得知周父的消息,比如什麽時候出院、什麽時候完全恢複。


    那天周明敘在外頭跟馬期成他們開了個包間開黑,喬亦溪在家裏收拾一下正準備去找他,喬母讓她送個東西上樓。


    她拿了東西,坐電梯到了周家門口,敲門。


    給她開門的是周父。


    她抿了抿唇,走到屋內,把東西放在餐桌上。


    “這是我媽做的涼菜,她讓我帶上來。”


    “好。”周父頷首。


    “那……我走了?”喬亦溪有些拘謹,不知拿出怎樣的態度好,“叔叔再見。”


    走到門口的時候,周父將她喊住。


    喬亦溪回頭。


    周父:“明敘他……最近怎麽樣?”


    喬亦溪斟酌再三,道:“挺好的。”


    “上次看到他,好像瘦了很多。”


    喬亦溪:“是瘦了很多,不過最近有在長肉了,養回來了五斤。”


    前陣子他的確瘦了很多,是因為飯吃不下,覺也睡不太好的緣故。


    周父站在她身後,就這麽毫無預兆地問她一句:“你覺得叔叔做錯了嗎?”


    她一愣,這才有些猶疑地轉過身。


    錯不錯也說不上,隻是觀念不同引發爭執罷了,當時發病是誰也沒預料到的意外情況,不能怪任何人。


    “我知道我的身體情況,也知道情緒過於激動會帶來的後果,但是那個時候我甚至想,暈過去也沒什麽,隻要能阻止他就行,”周父道,“因為我實在是,見過太多孩子被遊戲毀滅的樣子了,我不想他變成那樣。”


    喬亦溪輕聲說:“我知道。”


    周父繼續道:“但是,他最近那樣的消沉,是我從來沒想到的。”


    他本以為周明敘最多憤怒個兩三天,然後被他推上正軌開始學習,畢竟遊戲隻是生活的輔料,失去了也沒什麽。


    可周明敘的狀態終於讓他意識到不對,那種黯淡無光的眼神是這孩子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仿佛宇宙群星黯淡,光彩被烏雲遮蔽。


    是那時候才開始感覺到恐懼的,他想,如果周明敘隻是把遊戲當消遣和放縱,怎麽可能會露出那樣的表情?是不是哪裏真的出了問題?


    直到他今早起來看到推送,是一個什麽別的遊戲的大型賽事,十幾年來中國第一次奪冠,各類軟件的推送全緊跟這個熱點,連新聞裏都全是報道。


    並且,報道竟然歸到了“體育競技”那一欄目。


    今早他看了很多新聞稿,包括記者理智的分析,也包括從業者瘋狂的熱愛,還有粉絲們熱血的歡呼。


    這個時代電競的定義,似乎和他那個時代有所不同。他終於有那麽一點改觀,所以才會問喬亦溪這樣的問題。


    喬亦溪咳嗽了一聲,說:“其實他知道您可能會不同意的,後來您進手術室他沒離開,能看得出他不是想跟您對著幹的人。可電競這件事,他明明知道選擇它會帶來反對的後果,但依然義無反顧的選了。”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真的想為熱愛的行業拚一次命,沒有人會這樣的。”


    周父看著她。


    喬亦溪繼續說:“我還記得大一開學之前,我和他遇到,那時候很多年沒見麵,我都快把他忘光了。隻是一看這個人,覺得特別冷靜,感覺沒什麽能讓他情緒有大的起伏。他多數時候都沒什麽表情。”


    周父:“是,他從小心態就很好,沒什麽能影響他。”


    “但是有一次他接我下課,心情非常差,一眼就能看出陰翳氣場的那種。我後來一問才知道,是他那天打遊戲一直沒贏,所以才那麽不高興。其實我就不會呀,我打遊戲就是消遣,贏或輸對我來說都沒太大關係,因為我又不在意這些。”


    “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周明敘展現出極端情緒。您也知道,隻有真正在意的事情會牽動人的情緒,大多數時候冷靜,隻是因為大多數事情他都不上心而已,他可是連高考都能做到心如止水的人。”


    “電競不一樣,這是他真正在意的事情。您可能沒認真觀察過他坐在電腦前的樣子,很難形容,唔……就像學校裏真正熱愛自己專業,辦公室裏真正熱愛自己工作的人,他們眼裏是有一束光的。”


    “周明敘他,在做喜歡事情的時候,是有那種光的。”


    周父沉默了許久,最終化成一聲歎息。


    “我隻是怕他走錯。”


    喬亦溪舔了舔唇,道:“裴寒舟您知道吧?”


    “知道,”就連周父都不吝惜對他的誇讚,“他很厲害。”


    “裴寒舟最近在收購俱樂部,投資電競了,”喬亦溪說,“上次他單獨跟周明敘見麵了,說想簽他。”


    這是周明敘在旅行時告訴她的。


    “現在正是電競崛起的時代,連裴寒舟都來了,您怎麽還害怕他一個人走錯呢?再說,就算他走了錯的路又有什麽關係,他現在還年輕,年輕就是資本呀,男孩子多吃點苦沒什麽的。”


    “現在的電競不止是打遊戲了,還是世界級的賽事,他也許會代表國家出戰,以國家的名義和別的頂尖戰隊一較高下,那時候他不止是代表自己了,也代表我們。能為國家出戰、榮耀和國家息息相關,就算沒有結果,也是一個很寶貴的經曆啊。”


    “人能有自己喜歡的事,並且拋下一切為之努力拚搏,這不就是應該被認同的嗎?為什麽當這件事從學習變成電競的時候,就不被大家理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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