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三者”】


    藍頂兒大概做夢也沒想到你會像偵探似的在它後麵跟蹤飛行,你非要揭開它家庭生活的謎底不可。你飛得很高,和它之間的距離也拉得很遠,一直從古河道跟蹤到日曲卡雪山北麓。你看見,藍頂兒徑直飛向一座名叫猛獁崖的陡壁,陡壁中段有個天然石洞,洞裏塞著枯枝落葉,還散落著一些金色的雕毛。看樣子這就是藍頂兒的窩巢了。果然,藍頂兒銜著白蛇,輕盈地降落到石洞外一塊長條形的青石板平台上,然後,急急忙忙地鑽進石洞去。


    你向猛獁崖飛近了些,你聽到石洞裏傳來唧唧喳喳的一片喧鬧聲。這是雛雕在呼饑啼寒,嗷嗷待哺!你盡量不扇動翅膀,以免發出聲響驚動藍頂兒和雛雕,你無聲地貼著石洞滑翔。你又聽見窩巢裏傳來藍頂兒親呢的吱呀吱呀的愛撫聲,傳來雛雕的歡呼聲。一定是雛雕們發現了藍頂兒帶回來的白蛇,可以美餐一頓,所以高興得又叫又跳。隨後,石洞內又傳出雛雕爭食的吵嚷聲。


    你貼著猛獁崖飛巡了好幾圈,沒發現另一隻雄雕的身影,也沒聽到雄雕粗啞的叫聲。看來,謎底已經解開,這是一個殘缺的金雕家庭,藍頂兒是隻寡居的母雕,好極了,你正好可以去補缺。


    你毅然飛向石洞,在長條形青石板平台上降落下來。你伸長脖頸,朝石洞內用低沉緩慢的節奏叫喚起來。


    嘎魯兒——呀魯兒——嘰魯兒——


    假如能把你的叫聲意譯成人類的語言,你是在說:“我來了,美麗的藍頂兒,我願和你共同擔負起養育雛雕的責任,我將以慈父般的心腸對待你的小寶貝!”


    霎時間,窩巢裏雛雕歡天喜地的吱叫聲和藍頂兒呢喃的愛撫聲戛然而止,猛獁崖一片沉寂,靜得你心裏發慌。你想把腦袋探進石洞去看個究竟,突然,你聽到石洞深處傳來粗魯的憤懣的嘯叫聲:嘎——嘎呀——叫爾被嚇了一跳。這不是藍頂兒的叫聲,也不是雛雕的叫聲,而是一隻成年雄雕在嘯叫,而且是心靈受到傷害後的充滿屈辱的嘯叫。


    你壓根兒就沒想到石洞內還會藏著一隻雄雕。


    隨著叫聲,一隻體形壯實的雄雕氣勢洶洶地從窩巢裏朝你衝來。它脖頸上的羽毛蓬鬆開,尖利的嘴殼翹挺著,那架勢,除非你立刻乖乖逃走,不然就要和你拚個你死我活。


    你急忙撲扇翅膀飛離了青石板平台。


    你不是害怕同它搏鬥。在金雕社會中,兩隻雄雕為爭偶而打架鬥毆時有發生,並不稀奇,你決不是懦夫,但此刻的情景似乎和正常的爭偶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你是因判斷失誤而冒冒失失闖入別人的家庭,闖入這隻雄雕的勢力範圍內。你雖然無法像人類那樣,能從理性上認識第三者插足的危害,或是害怕道德法庭的審判,但金雕一夫一妻製的生活習性,使你感到自己行為的荒謬。


    你勾著頭向遠方疾飛。


    你想,這隻被你傷害了的雄雕一定會拚命追攆上來的,直到把你驅逐出它用自己的糞便和脫落的羽毛劃定的勢力範圍之外。雄雕在自己的家庭受到侵略時,其勇氣和蠻力都比平時要增大好幾倍。奇怪的是,你飛了一段路後,並沒聽到背後有雄雕追攆的聲響。你仄偏翅膀扭頭看去,隻見那隻雄雕站在青石板平台上,象征性地拍打著翅膀,朝你飛逃的方向發出恐嚇的嘯叫,但並沒朝你飛來。這完全不符合雄性金雕的性格和脾氣。這裏麵定有蹊蹺,你想。你大著膽子一擺尾羽在空中繞了個彎,又飛回猛獁崖前,那隻雄雕仍然隻是凶猛地朝你嘯叫,並不起飛朝你撲擊。你開始以為它的翅膀有毛病,但仔細看看,它的雙翼長及尾羽,羽毛齊整,堅實有力,不像有過任何損傷。你試探著展翅從它麵前飛掠而過,你的翅膀扇起的氣流吹皺了它身上的絨羽,它仍然佇立不動。你朝它臉上望去,看見它的眼窩隻有兩粒灰白的點點,沒有瞳人,沒有光澤,不會閃爍,不會眨動。你明白了,這是一隻雙目失明的雄雕。


    怪不得藍頂兒要獨自在冰天雪地裏覓食,怪不得當你用食物對藍頂兒進行感情投資時,當你對它跳起求愛舞蹈時,它會態度暖昧,既不拒絕,也不接受。怪不得這隻雄雕在受到侵犯時無法像正常雄雕那樣朝你撲飛搏擊,用生命和熱血捍衛家庭的完整,捍衛自己神聖的權利。


    這是隻瞎眼雄雕!在所有會飛翔的動物中,似乎隻有蝙蝠不用眼睛可以靠超聲波導航。金雕沒有蝙蝠這樣的特異功能,金雕失去了視覺功能,就無法飛行。假如硬要振翅飛翔,可能再也飛不回自己的窩巢,也可能在飛行中撞崖而亡。


    你不曉得這隻雄雕是怎麽會雙目失明的。也許是因疾病而喪失視力,也許是在同食肉類走獸搏鬥時被抓瞎了雙眼,也許是被蛇噬咬後中毒失明,也許是因為經常在雪地尋食多次患雪盲而導致雙眼報廢。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隻雄雕不可能是先天性失明,從小就瞎眼的金雕不可能險惡的叢林中生存下來。


    你又一次在青石板平台前飛掠而過。瞎眼雄雕顯然已感覺到了你的挑釁,悲憤地長嘯一聲,痛苦地抖動著翅膀。


    你突然產生了一種強者對弱者的憐憫,你想,這隻雄雕已經因為自己瞎眼而痛苦萬分了,你再去羞辱它,無疑是雪上加霜。你不是卑鄙的鵲巢鳩占的鳩鳥,你怎能趁它危難之機闖進並破壞它賴以生存的家庭呢?


    你悻悻地飛離猛獁崖,無精打采地朝羊甸子草灘飛去。


    不知什麽時候天變了,夕陽被烏雲吞噬,北風呼嘯,又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


    突然,你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清脆而又委婉的雕嘯,你扭頭一看,是藍頂兒趕來了。它繞到你前麵,用身體阻止你繼續朝前飛行,逼著你改變方向,拐彎飛回猛獁崖。你猶猶豫豫,想去又不好意思,離開又舍不得,在空中忸忸怩怩。藍頂兒在空中用它柔軟的脖頸,用它溫熱的胸脯迎麵輕輕撞擊你,推搡你。它眼窩裏蓄滿了淒涼和苦楚,分明是在哀求你。


    你一下子還弄不清楚藍頂兒為什麽要追上來挽留你,也許是出於一種爆發式的愛意,也許是出於對你兩次饋贈食物的報答,也許是為了讓你躲避即將來臨的暴風雪,也許是出於其他更為深刻的原因。但有一點是很明顯的,它是冒著得罪瞎眼雄雕的風險勇敢地前來挽留你的,你怎能辜負它的一片深情厚意呢?你掉過頭來,和藍頂兒一起飛回猛獁崖。


    瞎眼雄雕仍守在石洞前的青石板平台上,擺出一副廝殺的架勢。


    藍頂兒搶飛了一步,先你降落到青石板上。它把嘴殼伸向瞎眼雄雕的胸前,咕嚕嚕咕嚕嚕地從胸腔深處發出一串低沉的叫聲,跟著鑽進窩巢,幾秒鍾後,嘴裏銜著白蛇頭,踅回青石板平台,將蛇頭塞進瞎眼雄雕的嘴殼。


    你貼著猛獁崖緩慢巡飛。你看出藍頂兒是在用金雕的特殊語言和身體動作向瞎眼雄雕解釋,它是怎樣認識你的,又是怎樣得到你的幫助的。你看見,瞎眼雄雕停止了憤慨的嘯叫,抬起頭來,兩隻布滿灰白點子的什麽也看不見的雕眼凝視著蒼天,表情有點悲涼。它那氣勢洶洶的廝殺的架勢收斂了起來,但它仍佇立在青石板平台上不肯退讓。青石板平台麵積很小,隻有三尺長兩尺寬,被瞎眼雄雕在中央一堵,你無法和平地降落。


    藍頂兒繞到青石板平台邊緣,和瞎眼雄雕並肩站在一起。它先用脖頸纏磨著瞎眼雄雕的脖頸,似乎在進行溫存的安慰,然後,支起一隻翅膀搭在瞎眼雄雕的脊背上,輕輕地推擠著,用意十分明顯,就是要瞎眼雄雕往洞內退退,讓出位置,好讓你棲落下來。


    瞎眼雄雕似乎想抗拒藍頂兒的懇求,又似乎無力扭轉乾坤,雕爪抬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猶豫了好一陣,這才緩慢地朝後退去,一小步,又接著一小步。你在空中觀看著,心裏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很明顯,這是一種向命運屈服的退卻,對生性高傲的雄性金雕來說,其滋味不會比死更好受的。


    瞎眼雄雕退到石洞口,任憑藍頂兒一再推搡,再也不肯往裏退了。它像個忠誠的衛士,守在最後一道防線上。


    至少,青石板平台上騰出了一小塊讓你巴薩查棲落的空間。


    藍頂兒歎息一聲,然後,朝你搖動一隻翅膀。


    你有點不好意思,收斂翅膀,帶著對瞎眼雄雕深深的歉意,降落到青石板平台上。


    就這樣,形成了一個十分別致的局麵:石洞內是一窩雛雕,石洞口是瞎眼雄雕,再往外是藍頂兒,你站在青石板平台的最外端。


    假如沒有暴風雪,假如氣候不是突然變得如此惡劣,你真不曉得這尷尬的局麵該如何收場。


    天空像蓋了一床灰黑色的棉被,陰沉沉的。不一會兒,狂風呼嘯,卷起積雪和沙礫,把山穀攪得淒淒慘慘。鵝毛大雪從天而降,挾帶著蒼天的怒號和大地的呻吟,肆意暴虐。懸崖上一塊巨石被風吹鬆底基,轟隆隆地滾下山崖,一棵大樹被攔腰砸斷,發出喀啦喀啦可怕的聲響。凜冽的北風、冰涼的雪片,鋪天蓋地朝你站立的青石板平台吹來,你和藍頂兒頭頂上沒有任何遮蔽物,完全暴露在風雪中。


    金雕雖然是生活在高原山區的鳥類,喜歡在涼爽的懸崖上壘窩築巢,不畏寒冷,但畢竟不是企鵝,體內沒有可以禦寒保暖的脂肪層,因此,冬天除了覓食,大部分時間都鑽在三麵不通風的並用枯枝落葉和殘羽搭建的保暖性能良好的窩巢中,以抵禦嚴寒。


    你無法躲避暴風雪的襲擊。雪花落在你的羽毛上,又被你的體溫融化了,涼冰冰的水珠從羽毛的縫隙裏鑽進去,冷得你渾身觳觫。藍頂兒也被暴風雪刮得哀嘯起來。


    瞎眼雄雕聽見藍頂兒發出的淒號後,嘎嘎短促地叫了兩聲,主動朝石洞裏又退後兩步,正好讓出可以容納藍頂兒遮蔽風雪的一塊空間。


    藍頂兒縮著脖頸鑽進石洞去。


    現在,隻有你還待在洞外的青石板平台上,遭受著暴風雪的折磨。狂暴的風吹亂了你的羽毛,雪片把你全身淋得透濕,你冷得縮成一團。


    藍頂兒從胸腔裏發出咕咕嚕咕咕嚕的一串哀求聲,想讓瞎眼雄雕再往石洞深處讓一讓、挪一挪,好騰出空間讓你也鑽進能遮蔽風雪的石洞裏來。石洞雖然並不很寬暢,但擠一擠還是能容納下你的。


    瞎眼雄雕似乎沒聽見藍頂兒的乞求聲,根本不予理睬。


    一股尖銳的北風刮來,冷得你簌簌簌直打寒噤。


    藍頂兒煩躁地用雕爪撕刨著地麵,開始用胸脯、用腦袋、用翅膀、用膝蓋、用整個身體,去推搡、去頂撞、去擠軋瞎眼雄雕,試圖為你爭得一塊可以躲避暴風雪襲擊的棲息之地。但瞎眼雄雕沉默著,像塊立地生根的石頭,頑強地抗拒著藍頂兒的擠軋和推操。


    你雖然恨瞎眼雄雕太冷酷,但還是能理解它的心情。石洞是它曆經千辛萬苦建築起來的家,它怎能容忍另一隻不受歡迎的陌生雄雕進去呢?


    突然,藍頂兒從溫暖的石洞裏鑽了出來,重新置身在暴風雪之中。它無法使瞎眼雄雕讓步,卻又不忍心看著你獨自承受暴風雪肆虐的吹襲。你明白它的心思,它是想陪伴在你身邊,和你共同承受這刺骨的寒冷。


    你十分感動,但你雄性的自尊卻不允許你欣然接受來自雌雕的憐憫和同情,你也不忍心看著你所喜愛的藍頂兒為你受苦受罪。再說,它這種自討苦吃的行為並不能減免你的痛苦,改善你的處境。你粗魯地嘯叫一聲,用膝蓋和翅膀推搡著藍頂兒,要它重新鑽回石洞去。


    藍頂兒毫不含糊地拒絕了。它瞅了個空子,從你撐開的翅膀底下鑽了過去,繞到你的外麵,緊緊貼在你身上。


    這時,暴風雪變得更猛烈了,你有點擔心自己一腔熱血是否能抗得住這罕見的寒潮,你害怕你的血液會由液體冰凍成固體。可是,當藍頂兒的身體貼到你翅膀上時,你突然感覺到一股洶湧的暖流在軀體內流動起來。你感覺到它溫暖的體熱、它脈脈的愛意,連同它的生命,通過它翅膀上的絨羽,緩緩灌進你的身體。暴風雪雖然比剛才猛烈了,你卻覺得沒剛才那麽冷得無法忍受了。


    雪片越飄越密,不一會兒,際和藍頂兒的脊背上就積起了一層雪。


    嘎呀——嘎呀——瞎眼雄雕連聲呼喚著。它是在叫喚藍頂兒回石洞去。


    藍頂兒用沉默抗拒著。


    你看到,瞎眼雄雕慢慢走到石洞口,朝洞外伸出細長的脖頸,並將腦袋偏仄過來,用臉頰和下巴承接飄落的雪花,似乎是瞎子在用身體觀察暴風雪的強度。你看見,雪花飄落在它白斑蔭翳的雕眼上,化作一汪水,不知是淚水還是雪水。它大概被洞外刀子似的風暴刮得受不了了,倏地縮回腦袋,然後,它呆呆地在石洞口站了幾秒鍾,開始緩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後退去,退到石洞中央,又退到石洞深處。立刻,石洞裏騰出了剛夠你和藍頂兒一起棲息的空間。


    為了不讓藍頂兒被暴風雪凍僵凍死,瞎眼雄雕抑製了妒忌的天性,犧牲了雄性的自尊,用身體語言表示同意讓你進入它的窩巢,這需要多麽深厚的愛啊!


    藍頂兒簇擁著你,鑽進了石洞。


    暴風雪被隔在石洞之外了。


    憑著洞外投射進來的幽暗的雪光,你看到石洞中央一堆卷成圓盆狀的枯枝敗葉間,蜷縮著三隻雛雕。那條白蛇已經被瓜分吃光,隻剩下一長條蛇的骨骸。小寶貝們大概是吃飽了,擠成一團在溫暖的窩裏酣睡。你擠到窩邊,仔細打量了一眼雛雕,立刻就明白藍頂兒之所以在發現你飛走後要拚命追你回來,之所以要在暴風雪肆虐的露天陪伴你一起受凍遭罪,之所以要違背金雕的天性和金雕社會的倫理習慣,把你招進已經有一隻成年雄雕的家庭裏來,最根本的原因,並非出於一種異性相吸的自然衝動,也不是因為你相貌英俊舉止瀟灑而愛上了你,藍頂兒這樣做,完全是迫於一種殘酷的生存壓力,出於一種母性護崽的本能。


    瞧這三隻雛雕,骨瘦如柴,身上的羽毛稀稀拉拉,脖頸光禿禿的,頂羽灰暗沒有光澤,翅膀小而窄。按金雕的生殖規律,一般都是春季交配,春夏交替的時候孵窩出殼,如此算來,這三隻雛雕出世已有半年了。如果正常撫養的話,半歲齡的雛雕雖然還沒發育成熟,卻也應該是羽毛齊嶄、毛色油光水滑、碩壯活潑的半大雕了,到了明年夏天,就要離窩練習飛翔了。顯然,眼前這三隻雛雕是患了嚴重的營養不良症。本來嘛,撫養雛雕就是樁異常艱辛的事,需雄雕和雌雕互相配合共同奮鬥才能完成。現在,不僅撫養雛雕的責任全部落到了藍頂兒身上,瞎眼雄雕的食物也要靠它供給,它即使是隻捕食技巧異常高超的成年雄雕,也無法在冰天雪地裏獵獲到足夠的食物來滿足包括它自已在內的五張嘴的需要,便何況它隻是隻身軀相對來說柔弱嬌小、捕食技巧相對來說笨拙稚嫩的雌雕!


    它身上的壓力太大了。


    完全可以想象,天氣惡劣時,這三隻雛雕經常會挨餓,即使雪霽天晴可以外出覓食,也至多處於半饑半飽的狀態,所以才會長得如此醜陋弱小的。要是藍頂兒沒有你的幫助,這三隻雛雕是很難度過這個漫長而又嚴酷的冬天的,是很難逃脫被餓死的厄運的。


    看來,瞎眼雄雕也很明白自己家庭的窘境,也很明白你在三隻雛雕的生存問題上舉足輕重的地位,所以才會付出犧牲雄性自尊的代價讓你進入石洞來的。對父雕母雕來說,還有什麽比讓自己的小寶貝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呢?


    可憐天下父母心。


    你明白了事情的全部奧秘,並沒有一種被利用了的受騙上當感,相反,你更加理解了藍頂兒和瞎眼雄雕的反常行為,你更加同情這個家庭的悲慘的遭遇。你突然萌生出這樣一個念頭:要是可能的話,你願意長期和這家野雕生活在一起,和藍頂兒共同擔當起養育雛雕的責任,擔當起為瞎眼雄雕供食的責任。這雖然不符合金雕一夫一妻製的生活原則,卻符合生存的需要。在生存受到挑戰,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動物也會像人類那樣表現出極大的可塑性,忍痛改變自己的傳統習性。


    天漸漸地黑了,石洞外暴風雪仍在咆哮怒號。藍頂兒擠在雛雕身旁,你又擠在藍頂兒身旁。雖然洞口灌進來的冷風吹打著你的尾部,寒冷徹骨,但你的前胸卻享受到了家的溫馨。


    瞎眼雄雕待在石洞的底端,不時朝你發出一兩聲雄雕爭偶時所應有的憤慨的嘯叫聲,但它並沒有做出相應的決鬥舉動。這種憤慨的嘯叫與其說是為了尋釁爭鬥,還不如說是為了保持心理平衡的一種發泄。


    生活,對誰都不輕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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