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藏族向導強巴是在離野外觀察站不遠的一條小山溝裏發現這隻熊崽的。


    那天,我倆到高黎貢山南麓觀 察一群野生藏驢,太陽快落山時,才動身返回觀察站,我們踏著落日的餘暉,沿著時斷時續的古驛道,在杳無人跡的老林子裏穿行。黃昏的森林裏彌漫著一股野桂花 的清香,成雙成對的紅嘴相思鳥在枝頭啁啾喧鬧,幾隻可愛的小金貓在草叢追逐嬉戲,當我們在一棵四個人才合抱得過來的紅鬆旁停下來,準備喝點水歇口氣時,突 然,樹後咿傳來一聲柔弱的叫聲,那聲音有點粗,有點澀,不像狐嘯豺嚎,也不像是齧齒類動物在叫,我們循聲繞到大樹背後,哦,樹心是空的,形成一個一米高半 米寬的樹洞,那奇怪的聲音就是從黑黢黢的樹洞裏傳出來的。


    “也許是金貓的窩。”我說。


    “不,金貓善爬樹,窩一般都搭在樹腰的洞裏,不會在地麵建巢的。”很有叢林生活經驗的強巴搖著頭說。


    就在這時,樹洞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一個球形的東西,渾身裹滿樹葉,蠕動著,爬到樹洞口來了,強巴用樹棍撥去它身上的樹葉,我們大吃一驚,原來是隻小熊崽!


    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從腰際拔出左輪手槍,刷的一個向後轉,做好了射擊的準備。強巴的動作比我還快,一眨眼就已經背貼著大樹,手端著獵槍,槍口指向茂密的樹叢。


    別笑話我們膽子比老鼠還小,要知道,待在棕熊的窩邊,那危險性不亞於闖進了龍潭虎穴,都說老虎厲害,其實,世界上真正的食人虎是極少見的。老虎畏懼人, 遠遠聞到人的氣味或看到人的影子就會悄悄地溜走,隻有年老體弱失去捕食能力的老虎或受了槍傷瀕臨絕境的老虎才會襲擊人,其他猛獸如獅子雪豹、豺狼等,也跟 老虎差不多,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來找人的麻煩,但棕熊就不一樣了,不知是熊的脾氣格外暴烈,還是熊的腦袋比較簡單,聞到人的氣味後,會不顧一切地朝人撲 來,很少有主動撤離的。


    在高黎貢山一帶,很難聽到有誰遭到過虎豹的撲咬或狼群的追攆,卻幾乎每一個村寨裏都能找到一兩個被棕熊抓傷的獵人。尤其是帶崽的母熊,攻擊性更強,隻要發現自己的窩邊有其他動物或人走動,非衝出來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曾發生過這麽一件事,一夥地質隊員在一座小山頂上野炊吃中午飯,突然一頭母棕熊從樹林裏躥出來,吼叫著一巴掌摑倒一個地質隊員,其他人被迫開槍打死了這 頭瘋狂的母棕熊,然後順著足跡四處尋找,最後在五百米外的一隻小山洞裏找到了兩隻還在吃奶的熊崽。換了其他任何一種野獸,相隔那麽遠,一定會采取不動聲色 的策略,藏在巢穴裏,等這夥地質隊員吃飽喝足後自行離去。


    我們側耳諦聽,四周樹叢裏沒有可疑的聲響,兩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來,看來,母熊還沒有回巢,暫時還沒有什麽危險,我這才敢將視線移到樹洞口,打量那隻小熊崽。


    這是一隻雌性小熊崽,約有籃球那麽大,全身金黃,兩隻小耳朵漆黑如墨,眼睛還沒睜開,據此判斷,出生還不到四十天,因為棕熊幼崽出生四十天後才睜開眼睛,小家夥顯然是餓了,嘴唇咂動著,腦袋在樹葉裏一拱一拱的,肯定是想尋找母熊的乳頭。


    “趁母熊還沒回來,我們快走吧!”我提心吊膽地說。


    “也許,母熊發生了意外,回不來了。”強巴望望天邊那輪快墜進山峰背後去的紅日,若有所思地說。


    “何以見得?”


    “熊的視力不好,俗稱熊瞎子。它們一般都是白天外出覓食,太陽落山前趕回巢穴,因為天一黑它們就什麽也看不見了,行走困難,特別是帶崽的母熊,心裏惦掛著寶寶,決不會拖到太陽快落山了還不回家的。”


    這話說得有道理,根據野外調查資料顯示,棕熊實行走婚製婚姻形態,也就是說,公熊和母熊隻在發情期聚在一起,其他時間都各自分開生活,母熊單獨撫養子 女,為了確保安全,母熊臨外出覓食前都要把熊崽喂飽,然後用樹葉將寶貝緊緊裹起來,熊崽吃飽奶後,倒頭大睡,約三四個小時後才會醒來,母熊就利用這段空 閑,抓緊時間尋找食物,一般情況下,母熊總是在熊崽醒來前趕回窩巢,母熊的時間掐得很準,就好像腦子裏有一架精確的鍾,因為一旦錯過時間,不懂事的熊崽醒 來後就會爬出窩去或發出叫聲,母熊不在身邊的話,毫無自衛能力的小熊崽便會遭遇不測。


    現在,這隻小熊崽已經醒來,四周卻不見母熊,由此看來,母熊可能發生了意外,但什麽事情都可能有例外的,萬一這頭母熊天生玩性大,在樹林裏這找找蜂蜜,那掏掏鳥卵把時間給耽誤了,晚一點才回家呢?


    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母熊在溪流裏捉魚,手氣不好,好幾次狡猾的魚兒險些落入它的爪掌,結果又從它的眼皮底下溜走了,爭強好勝的天性使它不甘心就這樣空 著肚子回家,總想著接下去這一撲一定能捉到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遺憾的是,這小小的心願總無法實現……就這樣,時間像流水一樣淌走了,直到夕陽西下,它才 捉到了一條黑鯇此刻正心急火燎地往家趕呢。


    “還是走吧,萬一讓母熊撞見,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說。


    這時,夕陽已經落下山去,紫色的暮靄無情地吞噬著光線,老林子裏一片幽暗,我和強巴剛要轉身離開,突然,十多米開外的一棵銀杉樹上閃出兩道銳利的綠光。天還沒完全黑透,我們定睛望去,隻間綠葉簇裏藏著一張色彩斑斕的金貓臉。


    金貓是一種身手矯健的中型猛獸,體長約一米,是著名的林中殺手,狩獵時頗有心計,常會在暗中窺測野豬,雪豹等大型猛獸的窩巢,趁母獸離巢外出覓食之際,捕食沒有防衛能力的幼獸。


    毫無疑問,銀杉樹上這隻不懷好意的大金貓,也發現了在紅鬆樹洞口蠕動的小熊崽。它早已垂涎欲滴,隻等我們離去,便會箭一般躥下來捕殺。


    我和強巴同時停下腳步,麵麵相覷。


    “可別黑貓偷魚,白貓挨打。”


    “金貓如果往我們身上栽贓,我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我倆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倘若我們現在走了,那隻大金貓必定會肆無忌憚地叼走小熊崽。母熊回窩後,發現寶貝不見了,必定會拚命尋找,棕熊的視力雖然不 佳,但嗅覺卻十分靈敏,肯定會聞到我們的氣味,然後循著我們的足跡和氣味跑到野外觀察站來同我們算賬的,到那時,我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強巴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朝銀杉樹擲去,咚的一聲,石頭重重地砸在銀杉樹幹上,那張色彩斑斕的貓臉倏地不見了。


    “沒用,貓聞著了腥味,是攆不走的。”我說。


    我彎腰將樹洞口的小熊崽塞回樹洞深處,並將枯葉堆在它身上。


    “沒用,你藏得再好,金貓也能把它搜出來的。”強巴說。


    “要不,就在這兒守著,等母熊回來?”


    “你指望母熊會向你道謝嗎?”


    “那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強巴沉吟了一會,說:“或許,我們該把小熊崽抱回觀察站去,如果母熊沒發生意外,回到家,會嗅著我們的氣味找上門來的,我們就把小熊崽還給它。”


    也隻有這麽辦了,我脫下外衣,將小熊崽裹得像繈褓中的嬰兒。然後,我抱著小熊崽在後麵走,強巴則端著獵槍在前麵開道,以防母熊突然出現。


    謝天謝地,一路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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