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雲映修長的手指掠過淩子悅額角的碎發,莞爾一笑道:“子悅你怎麽了?看起來失魂落魄的。”


    淩子悅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雲映這才歎了一口氣道:“莫不是還在與阿璃吵架?以往可是在那裏能看見子悅,阿璃也在哪裏啊。”


    這也算是吵架嗎?一個不小心就能把全家人的性命弄丟,這早就不僅僅是兩個稚童的吵架了。


    淩子悅無奈地扯起唇角,這一切都被雲映看在眼中。


    “你隨我來。”雲映輕輕扣住淩子悅的手腕,將他領到了自己的寢宮。


    淩子悅並不是第一次來雲映的寢宮,這裏並沒有其他人想象中的富麗堂皇,相反雲映是一個頗為低調的人。床幔是素淨的顏色,案幾邊整齊地堆放著竹簡,空氣中是清淡的雅香,不似他母親程貴妃寢宮的香氣那般甜膩。


    淩子悅與雲映麵對麵跪坐,這還是第一次她單獨與雲映相處,對方頷首垂眉時的溫韻由眼入心,淩子悅隻覺得有什麽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蘭心將點心還有暖茶放在了案幾上。


    “已是深秋了,你還穿著薄衫,遠遠看著你垂著腦袋走在小徑上,心想是不是一陣風就能將你吹走。”雲映的唇上是隱隱笑意。


    淩子悅雙手捂著茶杯,被雲映這麽一說,她真覺著冷了。


    “說說看,你和阿璃因為什麽而鬧不和?”雲映撐著腦袋看向淩子悅,仿佛一切之於他不過小孩子在鬧矛盾,今天傷心了說不定明天又和好如初了。


    “稟太子……淩子悅……”


    雲映搖了搖頭道:“子悅,這裏沒有太子隻有雲映與子悅。”


    淩子悅看著雲映,不甚明了他言辭中的含義。


    雲映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再點了點淩子悅,“這裏隻有我和你。”


    淩子悅頓了頓,緩緩綻出一抹笑容來。


    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秘密,太重的負擔,無法對外人道又無法被雲澈理解。也許在這宮中,雲映才是最適合的傾聽者,他與世無爭,明明處於權力的高台之上,卻始終保持本心。


    “我做錯了一件事情。”


    “子悅竟然做錯了事情?我還以為是阿璃在無理取鬧呢。那麽子悅做錯了什麽事呢?”雲映的表情顯得十分寬容,像是寵溺幼弟的長兄。


    “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為了圓這個謊,我又撒了許多個謊去彌補……一不小心,阿璃就發現了真相……但是我隻為那一件事撒了謊,其他我對阿璃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真心實意絕無虛假……”


    “但是阿璃連你的真心也一並否認了,對嗎?”


    淩子悅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睛裏有什麽承不住的重量往下掉。


    雲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手指伸過來,指節輕輕掠過淩子悅的眼瞼,“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樣就哭了,若是被阿璃瞧見,隻怕還要嘲笑你呢!不過你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就是說你還很在意阿璃了。你們相識多年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麽能比上這樣的情分?既然都是男子漢,你不如站在阿璃麵前說清楚,堂堂正正地麵對他。”


    淩子悅眨了眨眼睛。確實她一直在逃避,害怕雲澈討厭自己,任由他誤解自己,以為忍受一切就能苦盡甘來,但事實上這對兩人的關係一點改善也沒有。


    “隻要你堂堂正正地麵對阿璃,他也會堂堂正正地麵對你。”


    雲映的唇上駁裂開清澈的淺笑,刻進淩子悅的眼睛裏,再也無法抹平。


    這是雲映的處世哲學,少了許多九曲十八彎的機關算盡,卻直接到令人無從反駁。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淩子悅忽然如釋重負,既然知道雲澈不會絕情到拆穿自己,那麽她淩子悅還有什麽害怕的呢?


    當晚,雲澈與母親洛嬪用過晚膳之後便被錦娘送回自己的寢殿。


    方才還一派恭順的表情還有不時令洛嬪會心一笑的言辭驟然沉冷了下去,雲澈的眉頭皺起,一副恨到牙癢的模樣。


    “錦娘,淩子悅呢?後來你們找到她了嗎?”


    錦娘的語調中毫無波瀾,“回殿下,聽聞太子在攜芳殿外的小徑上碰到了淩子悅,不僅邀淩子悅去他的寢宮玩耍,還親自將她送去宮門外。”


    “什麽!她跑到太子哥哥那裏去了!怪不得怎麽找也找不見她!”雲澈沉沉地哼了一聲,隨後又想到什麽,眉梢一挑劍眉入鬢,“她怎麽能隨便跟著別人走了!她就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錦娘反問道。


    雲澈堵在那裏不說話了。錦娘比此時的雲澈不知老練多少倍,怎麽會不明白他想的是什麽,唇角不由得掠起一抹笑。


    “哼!等明天晨讀我再收拾她!”


    但是,雲澈的願望泡湯了。當晚淩子悅回到雲恒侯府便著了風寒,渾身發熱,流汗不止,到了第二天清晨隻得向宮中告假。


    雲澈晨起之後,錦娘為他梳好發髻整理好外衫,雲澈卻伸長了脖子看向門口。


    “淩子悅怎麽沒來?”雲澈納悶了,淩子悅是從來不遲到的,無論天氣多麽寒冷甚至於下起瓢潑大雨,淩子悅都會早早地來到他的寢殿中。他還記得就在前幾日,淩子悅還捏著自己的鼻子大叫“阿璃起床啦”。


    “今晨雲恒候府的人來稟報說淩子悅昨日外感風寒,高熱不退,隻得告假。”錦娘替雲澈穿上鞋,將他扶下床。


    “什麽?她染了風寒?”雲澈的聲音先是揚高,接著有低沉下來,自言自語般道,“該不會是自知理虧,故意躲在府中吧。”


    於是雲澈一整天像是少了什麽般渾渾噩噩,好在今日的老師因為大雨濕滑,入宮時滑倒了摔傷了背脊,雲澈隻怕要被老師責罰。


    既然不用上課,洛嬪還是囑咐了要雲澈在寢殿中好好溫習,不可偷懶嬉戲。雲澈跪坐在案前,端著竹簡,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一雙眼茫然地望著淅淅瀝瀝的雨水自天而降衝刷著帝宮。


    錦娘端著點心來到他的身邊,盤子裏裝著香芋糯米糍還有桂花冰糖糕。雲澈本不愛吃甜食,隻是淩子悅每每在他寢宮中見到這些點心就會喜笑顏開,一雙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煞是好看,一連能吃下五、六塊,還要帶回一些給弟弟。於是雲澈總讓錦娘多準備一些,就算自己不吃,看著淩子悅吃也是開心的。久而久之,這竟然也成了習慣。


    “子悅的病好了沒啊?”不知不覺,因為生氣一直直呼其名的雲澈竟然又喊她“子悅”了。


    錦娘坐在一旁縫補著什麽,低著眉道:“指不定這就是雲恒候府為淩子悅準備的脫身之計。”


    雲澈一頓,側過頭來望向錦娘,“什麽?”


    “這樣不是很好嗎?過上幾日,雲恒候府的人就回來稟報說淩子悅因風寒導致高熱難退,疾重不治。從此以後,就沒有淩子悅了。”


    “你是說她又要騙我了嗎!”雲澈的背脊驟然挺直,看向錦娘的目光似要在她的臉上燒出一個洞來。


    “殿下是願意被她騙……還是寧願她因為欺君之罪而丟掉性命呢?”錦娘沉聲問。


    雲澈呆住了。


    錦娘一針一線縫了過去,雲澈便一直保持那個姿勢。


    良久,他才緩聲道:“我從沒打算過要將她的事情告知父皇或者母親啊……”


    “但殿下想要子悅一生一世都這樣嗎?”


    “那……我還能見到她嗎?”雲澈伸手按住錦娘起針的手腕,極為認真地問。


    “若是這次能瞞天過海,雲恒候府定要將她藏起,殿下又如何再見到她?”


    “為什麽?為什麽要將她藏起來……”話剛說出口,雲澈就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很傻。宮裏有多少人見過淩子悅,雲恒候怎麽敢冒險再帶她入宮?


    “殿下也不必擔心,我看子悅等到長大之後必然亭亭玉立,雲恒候府定會為她尋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尋個好人家做什麽?”雲澈扣住錦娘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錦娘看了雲澈一眼,“殿下覺得尋個好人家是幹什麽呢?”


    雲澈僵在那裏,緩緩鬆開手之後坐回原處。錦娘說的都是道理,可越是道理聽進他的耳朵裏就越是難受。


    一整天,雲澈都悶在那裏,就連洛嬪來了都沒反應過來,還好錦娘為他圓場說是雲澈擔心受傷的老師。到了晚膳時,雲澈揮了揮袖子不耐煩地說:“不想吃全撤了!”


    宮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今日的九皇子到底是得了什麽魔障。錦娘示意她們都退下,將熱湯送到雲澈麵前道:“錦娘派了人去雲恒候府代殿下探望淩子悅。”


    “什麽?我才沒讓你那麽做呢!”雲澈一麵覺得錦娘擅作主張折了自己的顏麵,一麵又急切地想知道淩子悅到底怎樣了。


    “殿下將晚膳用完了,錦娘就告知殿下淩子悅的身體如何了。”


    錦娘本以為雲澈還會說些什麽,不想他隻是低下頭來用膳。


    “用完了,錦娘你說吧。”


    雲澈坐直身來看向錦娘。


    “派出去的人回來說,淩子悅的高熱已經退了,隻是還要再休養兩日。雲恒候說等淩子悅身體康複就會送她回到殿下身邊。”


    雲澈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哦,就這樣啊。”


    “就是這樣。”錦娘恭順地回答。


    雲澈冷著臉起身,“我困了,要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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