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次日,丞相陸無雍便知得罪了承延帝,稱病不朝。而承延帝也順水推舟,以病勢為由,免去了他的丞相之位。


    洛皇後坐於鏡前,寢殿中的宮人盡皆退去,隻留下她的弟弟洛照江立於她的身後,為她梳發。


    “姐姐,你說陛下是真的要罷免丞相陸無雍了嗎?”


    “這還用說。陸無雍借病私會林肅不就是為了放雲映一條生路,他全然不將陛下的禦命放在眼中,陛下看出來他的心是向著雲映的,他日必不會盡力輔佐我的雲澈。他在軍中也頗有威望,又與各路諸侯來往過甚,隻怕為了雲映還想著顛倒乾坤。這樣的人物太危險,留他下來對我們也是大患。本來以文禦武就是要扼製武將防止內亂,可如今陸無雍文武兼備,已經是陛下的眼中釘了。”


    “還是姐姐知曉陛下的心思,我等且看這陸無雍玩火自焚吧。”


    錦娘暗自惆悵,若是淩子悅在此,也許雲澈回答的又是另一番話吧,既不得罪承延帝又能令其欣賞。


    天色漸暗,雲澈的表情依舊晦默深沉,《詭兵之道》也被翻到了最後一片書簡。


    錦娘呼出一口氣來,約莫淩子悅不會再回來了。試問這世上又有誰能犯這樣的大禁,拋棄宗族,不顧他日君王無情的凶險,留在雲澈身邊呢?


    一個影子被昏黃的夕陽拉長,緩緩延伸入寢殿之中。


    素衣少年跨入殿內,雲澈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


    錦娘頓然明白,被帝王光環籠罩的雲澈,一生隻會有一次這樣的期盼。


    那是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哪怕他日君心似鐵。


    “子悅的病已經痊愈了,令殿下擔心,是子悅的不是!”素衣少年低頭行禮。


    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麽遠,又那麽近。


    雲澈起身,飛奔而去。


    在錦娘的眼中印出不顧一切的決絕。


    淩子悅隻覺自己猛地撞入雲澈懷中,周身骨骼均在發顫,雲澈的手臂勒的及緊,淩子悅仰著頭望見高高的宮閣喘不過氣來。


    “子悅……子悅……”雲澈隻覺失而複得,心中的忐忑一掃而空。


    但哪怕緊緊抱著懷中的人,她如此纖細,仿佛瞬間便會消失不見。


    “殿下……淩子悅快不能……呼吸了……”淩子悅拍打著雲澈的後背,雲澈這才稍稍鬆了力道。


    錦娘歎了一口氣,她清楚淩子悅此次回來付出的是怎樣的代價。


    她心思聰穎卻又淡泊如水,但雲澈偏偏在她心中放了一把火,放肆地燃燒,讓這孩子忘記了自己所期望的平靜。那些輝煌的夢想,並不屬於淩子悅,而是雲澈為她編織的夢綺。隻是沒有淩子悅,雲澈的夢也將不再完整。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為什麽你每次回來的都那麽晚!”雲澈的手掌扣住淩子悅的後腦,緊緊貼著她的臉頰,這般親昵,即便是對洛皇後雲澈也未曾有過。


    “殿下,可記得淩子悅的真名是什麽嗎?”


    “子君,你的真名是淩子君。我說過,我會將你的名字放在心上!”


    “那麽從此刻起,淩子悅要殿下忘記這個名字。這世上從來沒有淩子君,隻有淩子悅!”


    雲澈胸中一顫,他鬆開手望進淩子悅的目光裏。


    眼前的少年模樣的淩子悅,唇上是飛揚的笑容,眉眼間的堅毅令雲澈動容。


    她為他拋棄了過去,所以他必須給她未來!


    淩楚鈺一回到雲恒候府,便看見父親緊張地坐在上座,一名內侍老神在在坐於偏座。


    雲恒侯一見淩楚鈺便立即起身,以眼神詢問他是否安置好了淩子悅。


    淩楚鈺略微搖了搖頭,唇角滿是苦澀,眼中盡是無奈。


    “啊,這不是淩楚鈺公子嗎?聽聞您出門辦事了,辦的如何啊?”那內侍笑著迎了上來。


    淩楚鈺輕笑了一聲,“不盡人意。”


    “這世上不盡人意的事情多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這天色已晚,老奴這就回宮向太子複命了。雲恒侯多多保重,老奴告辭了!”


    雲恒侯將他送出了侯府,待到他走遠了才問一旁的淩楚鈺。


    “怎麽回事?你妹妹呢?出什麽事了?”


    “她……回宮去了。”淩楚鈺低聲道。


    “什麽——她……”雲恒侯向後踉蹌了兩步,淩楚鈺趕緊將他扶入府內。


    入了書房,雲恒侯急不可待,“快快與我說來,到底怎麽回事!她怎麽會回宮!”


    淩楚鈺仰起頭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太子禦人有術,淩楚鈺不及也。”


    “什麽?”


    “父親,您還不明白嗎?太子會派人來看住您就是怕您去陛下那兒稟報說淩子悅亡故須得給太子換個侍讀,好給妹妹留下回去的機會。他打心底裏就沒有打算放妹妹走,我甚至懷疑這侯府之內也有太子的人,否則太子怎麽連妹妹什麽時候準備離開帝都都一清二楚?還特地派了人去城門口等候?”


    “什麽?太子派人去等候?”


    “就是太子的一封書簡……令妹妹不忍、不舍!太子早就將她的性格拿捏的一清二楚了!他不想妹妹恨他,於是以情動人。他要妹妹知道若是不會去,她必定一生後悔!”淩楚鈺別過頭去,感歎道,“如今我雲恒候一門隻得上拜列祖列宗,求他們保佑我們的子君一生平安!”


    雲恒侯愣了片刻,忽然捂著額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們開了頭……卻由不得我們來結尾啊!”


    夜晚,太子宮內燈火搖曳。


    錦娘屏退了宮女,為淩子悅沐浴。雲澈坐在屏風另一麵,略顯焦躁。


    “子悅,你好了沒?”


    淩子悅還未及回答,錦娘便好笑道:“這才剛褪了衣衫怎麽就好了呢?殿下是男子,理應避諱,怎麽還在子悅寢居中待著?”


    “我這不是在屏風後麵避諱著嗎?”雲澈理直氣壯道。


    淩子悅輕聲一笑,坐進水裏。


    雲澈隻覺得那一笑撩撥著他的心緒,不得平靜。


    “子悅,你這一病消瘦了太多。看來要為你好好調理調理了。”錦娘的布巾滑過淩子悅的後背。


    “那就要麻煩錦娘了。隻是淩子悅大病初愈,隻得溫補。”


    “那是自然。”


    雲澈聽得這番談話,不由得沉默了。


    淩子悅換了衣衫,錦娘也鋪好了被褥,雲澈迫不及待地要在淩子悅的榻上占有一席之地,誰知淩子悅正色道:“阿璃,你是堂堂太子,整日宿於侍讀,成何體統,去去去!自己睡!”


    雲澈執著地將淩子悅擠到牆邊,躺下道:“明日我就自己睡。我們分別多日,同塌而眠,敘敘舊有什麽不可以?”


    淩子悅知道自己說不過他,隻得轉過身去對著牆不理睬他。


    待到宮人們都離去,一直安靜地望著淩子悅後頸的雲澈終於說話了。淩子悅本以為他會像從前一樣按耐不住要將他心裏的話掏出來,沒想到他隻是沉沉地喚了她一聲。


    “子悅。”


    “嗯?”


    “我知道你喜歡雲映,到現在還是喜歡。”


    淩子悅睜著眼睛,隻是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即便心痛也不會再流淚了。


    “我從沒有想過要抹去你心中的雲映,”雲澈並沒有像從前一樣稱呼雲映為太子哥哥,而是以一種更加冷靜深邃的意味叫他的名字,“因為我是活著的那個。你心中徘徊不忍揚塵離去,位的是我。”


    “隻是我們能行到哪一步,看的就是天意了。”


    “那我就要天隨我意。”雲澈此言,極為霸道。


    淩子悅抿唇一笑,轉過身來,“傻瓜,你可知道君王的無奈要多過尋常百姓?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可能盡隨你意。你要考慮朝中平衡,考慮江山穩固,越是在意的,就越要忍住。別讓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將你拿捏。”


    “我知道。”


    雲澈自然明白淩子悅所指。但是他按耐不住,胸中似有滿腔浪潮洶湧,衝破他的堅持。


    “子悅,你可知道我派了人去雲恒候府守著你父親。”


    淩子悅心中一顫,緊張道:“你守著他做什麽?”


    “因為我期盼你回來,自然害怕他毀掉了這期盼。”


    “那如果我不回來了呢?”淩子悅小心問道,她必須確認現在在他麵前的仍是那個雲澈,而不是另一個她所不知的人。


    “你怕我是派人去震懾雲恒候府嗎?我隻是想,如果你真的決定要走,那我一定要知道你去哪裏了,他日我雲澈得以隨心時,定要找你回來。”


    雲澈雙眼赤誠,淩子悅這才緩緩放下心來。


    “別怕我,子悅。真正該害怕的人是我。”雲澈自嘲地笑道。


    “你有何懼?”淩子悅好奇道。


    雲澈的手指在淩子悅的鼻尖上一彈,“那日我代父皇巡視禦林,正巧遇上了丞相陸無雍。你猜如何?”


    淩子悅側目一笑,“陸無雍軍功卓著,禦林軍對他敬重無比,以他之命是從。”


    “不錯。更有甚於,軍隊之中隻有他陸無雍沒有我這個太子。君王若沒有容人之量自然不配為君,而陸無雍是個耿直之人,也絕沒有謀逆之心……隻是……”


    “隻是他氣勢太盛,隻怕早已不將陛下放在眼中。他日你若登基,他這樣的臣子,你隻怕駕馭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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