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方才說什麽了?”


    “沒什麽……”雲澈輕笑一聲,似是自嘲。


    今夜的晚膳極為奢華,雖然比不上宮中菜肴豐盛,但別有滋味。


    “陛下,要不要看看我府中舞姬所排的舞蹈啊?”德翎駙馬正欲請舞姬獻技,雲澈卻並不感興趣。


    “罷了,姐夫。朕得早些帶著子悅趕回去。殿內已經累積了不少策論,朕趕著同子悅一起看呢!”雲澈此時整副心思都放在可開科取士上。


    淩子悅注意到了雲盈的沉默,自然猜到了幾分原由。


    “陛下,許久不見盈郡主,您不覺得郡主變了許多嗎?”


    雲澈隨著淩子悅的目光望向雲盈,雲盈心中一顫,緩緩抿起嘴唇,她的笑容就似搖曳盛開的罌粟,要顛倒這世間的一切。


    雲澈的雙眼眯起,隨即笑道:“盈妹妹是生的越來越美了。隻怕帝都城中的男子都要拜倒在妹妹的群下了。”


    “陛下過譽了。”雲盈垂目的瞬間,小女子的嬌態油然而生。但雲澈的目光卻緩緩偏移,對上淩子悅。


    “子悅!今晚你是別想睡了!不過你看見那些策論之後鐵定也是睡不著的!”


    “微臣也很期待那些策論。”


    話題又轉向了開科取士。德翎駙馬偶爾穿插幾句,而雲澈點出了幾個考生的論點,頗為中意,德翎駙馬對這些無甚興趣,隻有淩子悅能與之對談。


    一席晚宴終了,雲澈急衝衝就拉著淩子悅要回去雲頂宮,德翎駙馬隻得囑咐他們一路小心。


    明朔跟隨德翎駙馬送雲澈與淩子悅出府。雲澈上了馬車,淩子悅回頭便瞥見明朔同其他侍從一道跪送雲澈。


    “子悅,上車。”雲澈的衣袖揚起,他一向不喜等待。


    “明朔,你我來日再敘!”淩子悅的拳頭在明朔肩上砸了砸。


    “是。”簡單的回應,明明行跪拜之禮,聲音卻不卑不亢,謙恭有禮卻又有一股英氣運於其中。


    “明朔!”驀地,雲澈喊出了他的名字。


    明朔驚訝著抬起頭來。


    “能讓淩大夫另眼相看之人,朕亦側目之!若你真有不墮青雲之誌,朕必不拘一格用人才!”


    明朔睜大了眼睛,那一瞬雲澈一把將淩子悅拉上車,他隻看見他如劍刃般的眉還有那瞬間隱沒在車簾下的側臉。


    那樣刻骨的輪廓,令明朔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朕問你,你可願意追隨於朕?朕許你利刃、鞍馬與北疆沙場,你願或不願!”


    淩子悅的心髒瞬間被提了起來,德翎駙馬也是一臉詫異。


    明朔喉頭一陣緊窒,在這一刻他的人生即將麵臨翻天覆地的變化。


    雲澈的眉眼之間一片沉凝。他目視明朔,等待明朔給他一個答案。


    “明朔,你還不叩謝皇恩?”德翎駙馬高聲道,生怕明朔忤逆雲澈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雲澈抬了抬手,“朕不逼你。那些想要借由朕來獲取功名利祿揚名立萬之輩,朕不需要。朕要那些心中有夢的人。明朔,你是怎樣的人,隻有你自己最清楚。”


    驀地,明朔重重叩首,抬起頭來時目光如刃,蓄勢待發。


    “明朔願追隨陛下!”


    “好!從今日起,你就隨侍宣室殿吧!”雲澈點了點頭,唇上扯起一抹笑。他放下車簾,回到車中。


    宮中侍衛眾多,能隨侍宣室殿者寥寥無幾。雲澈與朝臣議政,明朔隨侍帝王側自然能對朝中大小事務了若指掌。這邊是雲澈給與他的絕對信任。也預示著他日後的無量前程。


    馬車行動了起來,淩子悅忍不住回頭,“陛下就真的如此相信淩子悅識人的眼光,為何不與明朔聊一聊?”


    “不需要。朕知曉他辰時習武,午後必研習兵法指深夜。明朔讀兵書並不拘泥於案前,而是經常在沙礫上模擬戰事,且多有搜集戎狄人地形、習俗並且研究其騎兵作戰之道。”


    淩子悅這才明白,德翎駙馬府中也有雲澈的人。怪不得他能這麽快得知自己在駙馬府中之事。


    “子悅,你怎麽不問朕是不是在你府中也派了人?”


    “陛下,您派在微臣身邊的人,和派到國安侯、郎中令、德翎駙馬乃至太後身邊的人,目的皆有不同。陛下派人到他們身邊是為了解他們。派人到微臣身邊,是怕微臣會像當年南平王故去時萌生去意。陛下既然並非不信任微臣,微臣又何須問陛下原因呢?”淩子悅說完便莞爾一笑,望向窗外。


    雲澈張了張嘴,還是開口問:“那麽你現在放下他了嗎?”


    “陛下隻要不問微臣是否放下了,那麽微臣至少可以忘記。”淩子悅別過頭去,明明車簾之外沒有任何風景。


    雲澈吸了一口氣,唇上扯起一抹無奈地笑。


    他伸出手,手指覆上淩子悅的手背,緩緩擠入她的指縫之中。


    “陛下,在駙馬府中為何對盈郡主如此冷淡?”淩子悅輕聲問。


    雲澈鼻間發出一聲輕笑,“她是成郡國的郡主,卻偏偏跑到駙馬府來,時不時去帝都與達官顯貴們廝混在一起,你覺著是為什麽?”


    淩子悅不喜歡雲澈用“廝混”來形容雲盈,但是她也隱隱感覺到雲盈如今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性格豪爽的簡單女子了。


    “微臣還以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看見盈郡主那般美豔的女子也會心緒搖曳。”淩子悅眉梢一挑,窗外月光掠過車簾的縫隙落在她的眉梢,靈犀一點,卻觸上雲澈的心底。


    “最美的,朕已經見過了。”


    “什麽?微臣怎麽不知道?”淩子悅低下頭開始想,雲澈不語,唇上笑意點點。


    回到雲頂宮,雲澈命盧順引明朔前往禁衛軍都尉處領命。


    盧順一眼看出明朔頗得雲澈欣賞,心中明白須得道都尉那裏好生打點。


    淩子悅見到案邊堆積如山的書簡不由得目瞪口呆。


    宮人們已將殿內的燭火點燃,一時之間燈火通明宛若白晝。


    雲澈揮開衣袖在案前坐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子悅,你快來!朕給你看一樣好玩的東西!”


    “什麽東西?”淩子悅好奇了,有什麽能被雲澈稱之為“好玩”?


    雲澈忍著笑意揮了揮手,盧順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命宮人將一大堆書簡呈上,足足有千片有餘。


    “這是什麽?”淩子悅眨了眨眼睛。


    “這個人名叫歐陽琉舒,他的應詔上書……你閱過便知!”雲澈親自將書簡撥開,指了指其中幾行。


    淩子悅傾下身來,那字體狂狷不羈,“臣歐陽琉舒雖少失父母,但天賦奇才,文比翰林,武過雲謙,博覽天下群書,遊曆山河,見識廣博。眼如璀星,眉開山河……”


    一開始淩子悅還能心平氣和地念下去,可越來越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麽樣?這個歐陽琉舒有才吧?”雲澈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顯然也憋笑了許久。


    “此人的上書實在誇飾……還足足寫了這麽許多。微臣做夢也想不到有人能這樣誇讚自己!”


    “除了做夢都想不到,還有什麽呢?”雲澈側傾,離得淩子悅極為接近,就連呼吸時的微熱都極為清晰。


    淩子悅略微退後少許,卻被雲澈按住了手背,“說啊,還有什麽?”


    “此人文采不俗,他如此自誇並不是真的過於自負,而是他想要陛下看出他心思細密,所言之事皆環環相扣,條理清晰。若是尋常君王必會一笑置之,而他偏偏要這般自吹,就是要試探陛下是否有容人之量,是否能看出他上書中的玄機。”


    “不錯!”雲澈眉梢飛揚,指尖在淩子悅鼻尖上一點,“朕也是這麽認為!這個歐陽琉舒啊!朕考他,他也在考朕!”


    “那陛下如何打算呢?用他,還是不用他?”淩子悅摸著鼻子問道。


    “用,自然要用。但是他考朕,試探朕有沒有識人的眼光。朕自然也要給他點顏色。”雲澈撐著下巴,慵懶地看著淩子悅,她按住鼻子的模樣就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心中頓時柔軟起來。


    “微臣好奇了,陛下如何給他顏色?”


    “此人胸有大誌,可惜不好駕馭。朕決定就讓他去翰林都府做個待詔吧!誰要他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呢?真不知道德翎駙馬看了此人的策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雲澈摸了摸下巴,笑容裏揚起幾分邪氣。看來這個歐陽琉舒還真的對了雲澈的胃口了。


    翰林院是雲頂朝匯集人才之所,許多文獻的修編都在於此,出入者皆是當世有名的學儒。而都府待詔的職責就是呈遞這些學者編著的書籍,為他們編著準備衣食筆墨。歐陽琉舒自詡才學不淺,要他到都府伺候其他的學儒,才是真正折煞他的顏麵。


    淩子悅頷首時,瞥見那書簡上的另一段:“文武齊功,內外分庭,百家學說,取長於一。所謂上善若水並非無為,應天時去地利是為如流……”


    這正應了雲澈一直以來希望文臣武將齊聚朝堂,擺脫以文禦武的劣勢,做到平內攘外且設置內外朝專務專辦的政治理念啊。


    “子悅,你怎麽了?”雲澈見淩子悅愣住了,不由得問。


    “陛下,您可曾將此人的上書全部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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