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一起長大的情義,自然深厚。”錦娘微微一笑。


    淩子悅離開帝都時,明朔特地向禁軍都尉告假前來相送,同來者還有已經拔擢為議郎的張書謀。


    “大人,此去江北路途遙遠,還望多加保重!”張書謀送上一些書簡,“這些書簡贈與大人路上解悶,望大人笑納!”


    “多謝!”


    淩子悅心中感激,也隻有張書謀才有這般心思。


    “大人,明朔本欲請求陛下派在下陪同大人前往江北,無奈明朔資曆尚欠還需磨練。不能隨行大人左右,明朔甚憾。”明朔低頭抱拳,如今的禁軍都尉對他十分嚴格,自從他被編入禁軍之後,這還是淩子悅第一次見到他。


    “你就好好聽都尉大人的話吧!你身上是陛下的期許,隻盼你早日成才隨侍陛下左右。陛下已經派了十二名禁軍護衛我,這一路上除非天崩地裂,還能出什麽大事?”


    淩子悅的話剛說完,明朔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大人!切不可亂語!天崩地裂大人也要平安回來!”


    明朔表情極為認真,淩子悅不自覺笑了出來。


    即將出城之時,有人高喊道:“淩大人且慢!歐陽琉舒前來送行!”


    眾人回頭,隻見一士子打扮模樣的人物,竟然坐在驢車上,慢悠悠向著城門駛來。


    “歐陽先生。”淩子悅下車行禮。


    驢車停下來的瞬間,歐陽琉舒差一點摔下來。他搖晃著站穩了身子,整了整早就歪斜道一旁的衣襟,“聽說大人前往江北,這水患之中也往往容易染上一些疫病,這是歐陽琉舒的一位朋友配製的藥囊,大人帶在身上,可以驅蟲去病!”


    淩子悅萬萬沒想到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歐陽琉舒竟然如此有心。


    “子悅多謝歐陽先生。”


    “謝我做什麽?這藥囊又不是我做的,就謝謝我那有心的朋友吧!”歐陽琉舒一臉高深莫測。


    淩子悅接過那藥囊,藥囊上的繡工極為簡單素雅,細看之下卻又十分精巧。這令淩子悅心中一陣百感交集。它與當年自己送給雲映的那枚藥囊如此相似。


    藥香並不刺鼻,反而有幾分淡淡的悠長。


    淩子悅將它別在腰間,心中種種煩憂忽然隨風散去。


    “淩子悅就此告辭,諸位也請多多保重!”


    馬車逐漸遠行,離開了城門。


    歐陽琉舒略微歎了口氣,仰起頭來果然見到一個素衣身影立於城樓旁酒肆閣樓旁。


    “若是有意豈能無心啊……”


    “歐陽大人說什麽?”張書謀問道。


    “沒什麽沒什麽……”歐陽琉舒搖了搖手,“在下要去午睡了,兩位大人請便。”


    說完,他悠哉地爬上驢車,遠去。


    雲澈前往長鸞宮向洛太後請安,太後自然將雲羽年拿出來說了半天,隻是雲澈臉上始終沒有絲毫慍意。


    盧順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身後,看不出雲澈的喜樂。


    來到宣室殿前,雲澈才開口道:“盧順,父皇冊立朕為太子時,可曾想過朕今日的境況?”


    “陛下?”盧順不解。


    “朕朝中事無大小要向承風殿的鎮國公主請示,寧陽郡主驕縱跋扈,朕與皇後之間沒有絲毫愛意,而朕最想要的卻如同這池中的月亮,每次想要伸手去觸碰,就碎了。”雲澈吸了一口氣,未等到盧順反應過來便走入宣室中。


    之後的半個月,雲澈半步都未曾踏入過長鸞宮,鎮國公主又對他的諸多政策打壓,雲澈除了與張書謀一道前往上林苑狩獵,就是詢問是否有淩子悅的書簡。


    淩子悅的信簡兩三日才有一次,信中描述的都是一路所見災情,卻對她自己隻字不提。短短幾十字,雲澈有時可以從晚膳後一直看到就寢前。他的手指撫過竹簡上的字跡,那是淩子悅的親筆,每一字都雋秀流暢,雲澈不需要去想都知道淩子悅伏在案前寫信的姿態,她眉眼輕垂,將額角的發絲捋至耳後,露出脖頸的線條,如同白絹一般……


    他記得擁抱她時她在自己懷中總令他失控般想要勒的更緊,他無數次在夢裏親吻她占有她,想到發瘋一般可夢醒時卻隻能望著榻上的帳幔發呆。


    而今,她離的更遠了。或者說從他立雲羽年為後那日起,她就越來越遠,就算自己伸長手臂卻不知如何握緊她。


    數日之後,一向鮮少在帝宮走動的德翎駙馬竟然來了。


    “陛下,德翎駙馬前來向陛下請安,陛下見還是不見?”


    “姐夫?今日既不是太後壽辰也沒有慶典,姐夫竟然會來拜見朕?快將他請進來!”


    德翎駙馬笑意相迎,見到雲澈臉色的瞬間,笑容更深了。


    “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德翎駙馬向雲澈行禮,雲澈扶起他,無奈地一笑,“怎的姐夫有空來看朕了?朕忽然想起姐夫府中釀的酒,可比宮裏的有滋味多了。”


    “陛下是真這麽想還是在安慰微臣呢?”德翎笑問,“陛下似有不悅,不知所為何事啊?”


    雲澈扯起唇角卻並沒有回答,盧順領著宮人入了殿內擺上酒席,雲澈揮了揮手,所有人便都退下了。他為自己舀起一杯酒,仰起頭來一飲而盡。


    “唉……子悅也去了江北,兩月有餘,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還是第一次他離開陛下身邊這麽許久。若有他在,隻怕陛下無論有什麽煩心事都能得到開解。”德翎駙馬對雲澈的心思倒是十分了解。


    提起淩子悅,雲澈的心莫名鈍痛了起來。


    “他可有消息回來與陛下報個平安?”


    “寫了兩次奏疏,都與治理水患有關,她的見解倒是因地製宜,若不是派她去,其他人隻怕斂了財還對百姓的死活置若罔聞。”雲澈的手指用力地揉按著酒樽,他很想念淩子悅,有時夜裏做夢也會夢見她的馬車奔馳在堤岸上,瞬間就被泛濫的洪水吞沒。雲澈轟然而起,背脊一片汗濕。就算無意間想起那個夢,他都覺得心驚難平。於是每隔幾日都會派使者前往江北命他們回報淩子悅是否平安。而偏偏淩子悅的奏疏卻支字不提她自己的事情,隻說公事。這令雲澈恨到牙癢癢,而心中的掛念有增無減。


    “子悅是個真君子。看他對明朔還有對明玉母子就知道了。離開帝都前,他還派人送了許多小孩子的衣褥給明玉。”


    “對了,也是時候讓明朔到宣室殿任職了。”


    “好啊,每次子悅來就是與明朔談論什麽布陣行軍兩國形式,微臣不喜歡這些,所以無聊的緊。不過陛下應該是喜歡聽這些的……”德翎駙馬頓了頓,斟酌片刻才道,“陛下,臣正是為明朔的姐姐而來!”


    “哦?出了何事?”


    “陛下有所不知,那一日盈郡主在微臣府上見過明熙的劍舞自後,就將她的身姿繪製成圖贈與鎮國公主夫家姚氏的嫡長子姚敏,姚敏見過之後愛不釋手,欲以一百金買走明熙。這個姚敏仗著鎮國公主的勢力,在帝都橫行霸道有恃無恐。被他淩虐致死的女子不計其數,微臣不過小小駙馬,無權無勢,根本無力與姚氏作對,隻得懇請陛下相助!”


    雲澈的眉頭緩緩蹙起,他自然聽出來這裏麵是雲盈從中作梗。


    “她不過小小的舞姬罷了,朕為何要救她?”


    “陛下他日必然要重用明朔,也請看在淩大人的份上救救明熙。淩大人與明氏姐弟極為交好,陛下豈忍心他從江北回來聽到的是明熙被姚敏淩虐的噩耗呢?”


    雲澈頷首一笑,“原來姐夫是有備而來啊!也難為你為了一個舞姬竟然來求朕!不過朕也要看看明朔是不是真的人中龍鳳,如若不是,朕也就不必費心費力了!”


    “明朔就候在殿外。”德翎駙馬叩首。


    “連人都帶來了,看來姐夫是誌在必得啊!”雲澈失笑,看向立於一旁的盧順。盧順會意,將候在殿外的明朔引入殿中。


    雲澈的手指撐著下巴,隻見明朔俯首於自己麵前,朗聲道:“明朔叩見陛下!”


    雲澈望著明朔的前額,一手撐著膝蓋略微前傾道:“明朔,你不過一介劍奴,朕已將你編入禁軍之中,你還有什麽才華足以令朕對你側目相待?”


    德翎駙馬頷首不語,雲澈到底是在試探明朔,又或者隻是在諷刺他區區一介劍奴妄圖得到天子的恩典。


    “明朔乃一介劍奴,但不代表明朔並非丈夫。”


    “哦,那所謂丈夫又該如何?”


    明朔並未抬頭,甚至於叩首的姿勢都未有一絲一毫的卑微,他一字一句道,“大丈夫自當以覆滅戎狄為誌,令我雲頂王朝女子不再垂淚遠嫁,北疆二十四郡的百姓不再惶惶不安!”


    他平靜的聲音裏仿佛有星星之火迸發而出,瞬間燃燒起雲澈的血液。


    “說的好!”


    雲澈扯起唇角,手掌用力按在明朔的肩上,“抬起頭來!”


    明朔迎著雲澈的目光仰起頭來,那是篤定而不移的目光。


    上一次他不曾看清楚那君臨天下的年輕君王,但他的氣度,明朔記得清清楚楚。


    “陛下!”


    “起來吧!”雲澈抱著胳膊,細細打量著這個未滿二十的年輕人。他的眼中有著朝臣們所沒有的堅定與力度,像是一柄利刃,無聲地刺入雲澈的心中,提醒他曾經那個磅礴的夢。


    雲澈聽淩子悅提起明朔時,曾經還想過有一天這樣麵對麵地與他交談,從雲頂與戎狄的兩國國策到兩軍戰策,他要將明朔這個人問到通透,因為他想要弄明白到底明朔身上有什麽吸引了淩子悅。淩子悅從來不輕易去欣賞一個人,而明朔卻是難得的一個。


    而此時,雲澈忽然明白自己不需要問明朔太多,淩子悅最懂自己的心,淩子悅所欣賞的本就是自己所在意的。


    “你可以留在宣室殿了。”雲澈的手掌按在明朔的肩膀上,明明沒有用力,卻如同千斤重擔。


    “那麽明熙……”德翎駙馬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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