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向寧陽郡主請安。”


    “錦娘,今日我去洛太後那裏,洛太後怎麽又病了?”寧陽郡主冷著臉,心想洛太後不過還在記恨洛照江丟了太尉之職,但如今雲澈的帝位可不如從前穩固了,作為他的母親,洛太後竟然對自己閉門不見。


    “回寧陽郡主,太後娘娘前幾日感染風寒,頭疼欲裂,一直臥榻休養。陛下也日日前去看望,寧陽郡主若是不相信,盡可去詢問太醫。”錦娘謙恭有禮,但明顯不如從前熱絡了。


    “我隻是說太後應當注意鳳體安康,免得陛下掛念不得安心於國事。不知你來鎮國公主宮中是為了何事?”


    “回寧陽郡主,太後娘娘因病多日未能前來向鎮國公主請安,於是命奴婢精心準備了一些點心送去給鎮國公主。”


    “是這樣啊,那錦娘先行回去太後那裏吧。”寧陽郡主隱隱感到錦娘此去決計不止送些點心這麽簡單。如今並非後宮意氣之爭,自己與雲澈之間的關係微妙,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雲羽年就地位不保了。


    寧陽郡主入了鎮國公主寢宮內,行問安之禮。噓寒問暖一番之後,寧陽郡主麵露愁色唉聲歎氣起來。


    “怎麽了?有什麽讓我的女兒長籲短歎?”


    “還不是為了雲羽年嗎?陛下如今封明熙那個賤婢為良人,這不是明擺著打羽年的耳光來給我還有母親你下馬威嗎?”


    “哪一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的?陛下娶了雲羽年這麽久才隻得一個明熙,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鎮國公主自然知道女兒的顧慮,但這些時日與自己親厚的隆親王因圈地建造行宮引起百姓不滿,甚至有百姓揭竿起義,此事已經傳入宮中,雲澈親命禦林軍統領率兵前往隆親王封邑。待到起義被平複,隻怕隆親王整個封邑的軍製將被消減,雲澈也會派出朝臣前往其封邑掌握其政權,這樣一來,成郡國可以仰賴的助力將大大減少。現在這個當口,鎮國公主並不想為一點小事與雲澈起衝突。


    寧陽郡主沒想到鎮國公主這一次竟然站在了雲澈這邊,又不能逆了她的意思,隻得道:“可陛下怎麽能將一個舞姬封為良人呢?這不是讓天下笑話?”


    “笑話?如何笑話?”這句話令鎮國公主不悅,“你的丈夫當年不過一介士子,沒有官祿,在外人看來也是卑賤。你還不是下嫁於他了?今日明熙來向我請安了,我覺著她十分恭順柔和,既然陛下已經封她為良人,她就不再是女奴歌姬。陛下充實後宮是必然,要了一個歌姬好過要其他公侯家的女子!明熙就算將來懷上龍裔,也不及羽年的孩子尊貴!所以你該擔心的不是明熙,而是雲羽年何時能為陛下生下皇嗣。”


    寧陽郡主頷首不語。她心中冷笑,終究她這個女兒還是比不上兒子。雲羽年要保住皇後的位置,無論如何都必須成孕。


    自那之後,雲澈日日宿於明熙宮中,宮人們都知道明良人雖然不及皇後地位尊貴,但卻最得陛下鍾愛。


    一日,淩子悅與歐陽琉舒在翰暄酒肆相約豪飲。


    觥籌交錯之間,歐陽琉舒道:“淩大夫隻怕就要回到陛下身邊了。”


    淩子悅微微一笑,“先生說是,那就是了。”


    酒過三旬,就見盧順急匆匆行入酒肆中。“淩大人可讓老奴好找啊!”


    “盧公公……”淩子悅搖晃著起身,酒意濃厚,“怎麽來了……”


    “唉,快給淩大人醒醒酒!陛下要見您呢!”


    “陛下……要見微臣……”淩子悅低下頭來,對上歐陽琉舒,傻傻笑了起來,“歐陽琉舒……真被你給說中了……”


    歐陽琉舒莞爾一笑,接過小廝遞過來的醒酒湯,托著淩子悅的後背將湯碗送到她的唇邊。


    淩子悅將整整一碗飲下,但酒意未散。


    歐陽琉舒扶著淩子悅,對盧順道:“淩大人醉的厲害,不知公公可否回去請求陛下明日召見?”


    “唉……您是不知道陛下的脾氣。陛下若是想要見到誰,這個人必得立馬出現在陛下麵前。陛下是不會怪罪淩大人的。”盧順命兩個內侍前來將淩子悅扶上了馬車。


    淩子悅小憩了一會兒,到了宮門前,她自然清醒了不少。


    雲澈見著淩子悅遠遠行來的身影,不自覺略微踮起腳尖。


    直到淩子悅跨入殿門,身影一陣輕搖,雲澈這才蹙起眉頭。


    “臣淩子悅叩見陛下!”


    雲澈伸手去扶她,她卻一個踉蹌直接撞進了雲澈的懷中,雲澈將她緊緊摟住。


    “爾等都下去吧。”雲澈命宣室中宮人離開。


    濃厚的酒氣湧入雲澈鼻間,淩子悅正欲推開雲澈,卻被對方扣緊了腰身。


    “怎的又飲了這麽多酒?你若再這樣,朕就在帝都頒布禁酒令了。”


    “陛下恕罪……微臣平日鮮少飲酒,偶遇知交好友,心中暢快不甚多飲……”


    淩子悅的身體不安分地扭動,意欲掙脫他的懷抱。雲澈心中不悅,一把將淩子悅抱起,置於榻上,輕輕攬著她的肩膀,本想開口問她是不是因為明熙被封了良人所以心中不快,但話到口邊又咽下。


    “子悅,今日朕向鎮國公主請安,她老人家的意思是你這病養的太久了,該上朝了。”


    “嗯……”淩子悅點了點頭,也不知她聽明白了沒有。


    雲澈隻覺心中萬般念想,頷首吻上她的嘴唇,舌尖挑起她的上唇緩緩滑入那片溫軟之中。雲澈的親吻越發用力,淩子悅狠狠咬了下去。


    “唔……”雲澈吃痛,卻沒有怒意。


    他一抬眼,便看見淩子悅濕潤的眼眶,頃刻他的心揪了起來。他的手指抹開她眼角的濕潤,時至今日,他不再為自己後宮中的女人找任何借口。


    他的淩子悅,就似指間風,如何用力都握不住。


    夜晚,明熙在宮中等候著雲澈的到來。她柔順的眼簾在燭光中隱約悱惻,顧盼生姿。


    盧順來到明熙麵前行了個禮,“良人今日早些歇息吧,陛下今晚是不會來了。”


    明熙淡然一笑,“謝過公公了。陛下可是政務繁忙?還望公公提醒陛下莫要太過勞累。”


    “良人放心,今日鎮國公主提及淩大夫養病多日該上朝盡人臣之職了。陛下心中高興傳了淩大夫入宮敘君臣之誼。想必明晚又會來探望良人了。”


    明熙的唇角掠起一絲無奈,喚了宮人取來一些錢帛,“明熙謝公公多日照顧,略備薄禮,還請公公收下。”


    “良人客氣了……這些是陛下賞賜良人的,老奴可不能收……”


    “陛下賞賜了明熙,但明熙在這宮中吃穿不缺,公公還是收下吧。”


    盧順看著明熙臉上懇切的表情,心中便知這女子的身份低微遠不及皇後的出身尊貴,但在這後宮之中能隱忍,能不因一時得失而喜悲,將來必定不止一個良人這麽簡單。


    那日夜晚,雲澈攬著淩子悅靠臥於榻上。淩子悅蜷著身,額頭輕輕抵在雲澈的肩上。


    寢宮之中一片寧靜,殿外月明星稀。


    “子悅,有時候我經常會想,若是朕沒有當上太子會怎樣?也許朕會像雲映那樣,乘坐馬車一路顛沛前往封地。沿途的風景會是怎樣,我的心緒是低落又或者灑脫?而你,是不是還陪伴在朕的身邊?”


    雲澈的聲音綿長,在這空曠的寢宮之中如夢似幻。


    驀地,雲澈覺著自己的肩頭有什麽落下,低下頭來看見那隱約的光澤才知曉那是淩子悅的眼淚。


    淩子悅返回朝堂的第一日,雲澈傳召了淩子悅、張書謀以及莊潯前往宣室殿議政。


    事議結束之後,雲澈才知道明熙竟在殿門外等候了多時。


    眾臣退離,淩子悅見到了已經被封為良人的明熙,微微一笑。身後的張書謀正與莊潯聊的盡興,肩膀撞在淩子悅身側,就在淩子悅一個踉蹌險些落下石階時,明朔伸長手臂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大人小心!”


    明熙也是一個心驚,抬起眼來的刹那看見了雲澈擔心的表情,以及他注視明朔扶住淩子悅的手臂時不悅的神情。


    “淩大人沒事吧?”明熙鬆開弟弟的手,柔聲問道。


    張書謀也連聲道歉。


    “淩子悅無礙。多謝明朔。”淩子悅笑著辭別,就此離去。


    她的身影在一片接近正午的日光下,如此醒目,而雲澈的目光隨著她拉伸到日光的盡頭。


    “明熙,你怎麽來了?”雲澈緩緩行出,托起她的雙手。


    明熙別過臉去羞怯地一笑,“臣妾……有一件事想親自稟告陛下……”


    “哦,何事啊?”雲澈帶著明熙行入宣室殿內。


    明熙的臉更紅了,目光瞥向明朔的方向,始終不言。


    雲澈笑道,“莫不是你想念弟弟,想要與明朔一續姐弟之情?朕這就允了。”


    “陛下……”明熙抿起唇來,倒是一旁的盧順看不下去了。


    “陛下,良人有孕了。”


    “什麽?”雲澈未及反應。


    “陛下,明良人有孕了!陛下就要有子嗣了!”盧順提高了嗓音道。


    雲澈怔在原處,而明熙凝望著雲澈的表情,她知道雲澈並不欣喜。她成為兩人數月,雲澈夜夜相伴,卻也隻是令她起舞解悶,從未真正寵幸過她。


    明熙知道自己被封為良人的原因,她跪在雲澈麵前懇求。她不懇求雲澈的半分恩愛,她要的是一個孩子,一個能讓整個明氏家族脫離賤奴身份的孩子。否則,她永遠隻能是一個良人,而明朔也永遠無法弟憑姐貴。


    那夜,雲澈望著長跪不起的明熙,心中是充滿憐憫的。她是他政權的犧牲品,這是注定而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問她知不知道他的心隻有一顆,他學不會將它切成無數片分給別的女人,他已經將它完完整整地全部給了別人,不管對方接受或者不接受。


    明熙笑了,笑容中和著眼淚。她說她想要的不是母儀天下的尊榮,她要她的弟弟有朝一日能完成心中夢想光耀明氏的門楣。她要“明”這個姓氏受人敬仰,而不是區區一個奴仆的姓氏。這是她此生最大的野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雲澈寵幸了她,告訴她,除了孩子他什麽都給不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宮人們紛紛跪下。


    雲澈這才吸了一口氣,扣緊了明熙的手腕道:“明熙!你確定嗎!”


    “今日有兩名太醫來為臣妾把脈……他們都說臣妾有孕了,”


    雲澈驀地抱起明熙,轉了起來,“朕就要有子嗣了!就要有子嗣了!”


    “陛下小心!良人才剛剛有孕,受不得刺激!”盧順急忙扶住明熙。


    “快!速去稟報太後!明良人有孕了!她有孕了!”雲澈轉身按住明朔的肩膀,極為喜悅,“明朔!你就要做舅舅了!”


    明熙的臉上仍舊是幸福的笑意,可那笑意之後卻是難以察覺的悲涼。因為她知道,雲澈的喜悅並不是因為她腹中骨肉,而是這個孩子足以令明朔上位,作為雲澈的左右手掌握更大的權力。


    一時之間,宮中盛傳明熙母憑子貴,而正宮皇後是不會下蛋的金雞。


    洛太後聽得明熙有孕的消息,喜笑顏開,“好啊!好啊!陛下有了子嗣,皇室血脈才能延綿,雲頂王朝江山才能穩固!傳我的懿旨,所有太醫都要照顧好明良人腹中的孩子,若有什麽差池,我要他們提頭來見!”


    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憂,寧陽郡主得知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差點要將整個郡主府都拆掉。雲盈前來看望,看見郡主府中的一片狼藉便悄然退去,一抹笑容浮上嘴角。


    她知道雲澈寵幸明熙的原因不外乎要抬高明朔的身價。如今雲澈尚武,這個明朔一旦得勢必然會掌握兵權,傳聞此人熟讀兵書頗有才華,日後成郡王起事,明朔必然會成為大患。自己要除掉他正愁找不到好借口,這不……寧陽郡主這番暴怒已經為她找好了借口。


    寧陽郡主府中門客有好幾個正是雲盈派去的細作。她找來他們,策劃了對明朔的刺殺。


    但雲盈未想到的是,明朔離開雲頂宮時竟然遇到了自煉丹房與歐陽琉舒聊天回府的淩子悅。


    “明朔——”淩子悅撩開車簾,“許久沒有一起喝一杯了,明日你可還要當值?”


    明朔見到淩子悅心中也是歡喜,“卑職明日無事,正好與大人小酌。”


    “怎麽隻是小酌?淩子悅還想與你痛飲!”


    明朔笑道:“淩大人,陛下不喜大人飲太多酒,豪飲傷身小酌怡情。”


    淩子悅撇了撇嘴,果真君命如山啊。


    兩人來到一家小酒肆,點了幾盤可口的小菜。


    “還未恭喜你就要做舅舅了。明朔,此杯你必得滿飲。”


    明朔看著淩子悅垂目為自己斟酒的姿態,忽的吸了口氣別過頭去。


    他想起了今日離宮時,姐姐對他說的那番話。


    “你與淩大夫親近是好事。但若太過親密……恐陛下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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